前后不过二十余日,防御坚固的燕谷竟然已是面目全非。

    而他抢得雷石、毁了雷罡谷之后,没敢耽搁,即刻原路返回,却不想雷罡谷之变,惊动了毕节。那位玄鲲郡的长老,带人沿途阻击。所幸他颇为谨慎,一路上有惊无险。恰好遇见冥信子与间辛,获悉燕谷遭遇围困而难以靠近。他带着两人原路返回,强行闯关。谁料燕谷之难,远远出乎他的想象。

    无咎默然片刻,背着双手走下山坡。

    “无先生,高乾差点见不到你了……”

    人群中,高乾在呼唤。

    那位黑壮的汉子被两位兄弟搀扶着,竟话语悲切而满脸哀伤。

    无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然后踏着雪霜,一个人继续往前。

    过了山坡,便是坑坑洼洼的谷底。穿过谷底的小径,便是山谷的尽头。

    无咎没有施展修为,落脚沉稳。

    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须臾之后,他神色一凝。

    山谷的尽头,是片草地。

    草地之间,有个小小的土丘。而土丘的旁边,坐着冰灵儿。她似乎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兀自寂然独守。她娇小的背影,洁白的云纱,仿佛与雪霜融为一体,同样的寂寞无声,同样的酷寒清冷。

    “灵儿……”

    无咎轻声呼唤。

    独坐的人儿,背影微微颤抖,慢慢遂即转过身来,她苍白而又疲倦的脸色令人心碎。

    “韦兄……小弟来晚了……”

    无咎看向草地上的土丘,眼光一沉,抬起头来,幽幽叹息一声。

    与之瞬间,一道人影扑了过来。他没有躲闪,任凭对方狠狠的撞入怀中。而不过刹那,悲号声响起——

    “呜呜,师兄没了……”

    沉默数日的冰灵儿,始终以冰冷示人,显得极为的倔强,且又孤傲无双。而突然之间,她苦苦支撑的心神顿然崩塌。忍耐许久的悲伤,便如洪水般的爆发开来。

    “师兄带我长大,传我修为,数次拼死相救,悉心守护数十载,如今却因我而亡,呜呜……”

    无咎伸手相拥,听着灵儿继续哭诉——

    “师兄待我情深义重,我视他为兄、为父,奈何尚未报答,他已身陨道消……”

    韦尚死了。

    这是无咎返回燕谷之后,所获悉的诸多惨变之中最让他难以置信的一个噩耗。

    而掩埋韦尚尸骸的土丘,便在眼前。

    “你若非迟迟归来,师兄怎会惨死,你还我师兄命来……”

    哭泣未止,冰灵儿挣脱怀抱,挥拳捶打。

    无咎站着不动,神色愧疚。

    是啊,倘若他及时归来,即使不能救了原界家族,至少能够帮着韦尚与更多的人活下来。而神族长老的阴险毒辣,远远出乎他的想象。

    挥拳捶打,犹不解恨,冰灵儿又抱着无咎的手臂,张口用力咬下,竟鲜血直流。

    “你……你缘何收起法力……”

    冰灵儿急忙松口,泪水簌簌直落。

    无咎没有吭声,抬脚走到土丘前,然后双膝跪地,翻手拿出一坛酒“喀嚓”捏碎。迸溅的酒水,瞬间浸透了雪霜,还有几滴血迹,顺着他的手臂滴在地上……

    冰灵儿止住哭泣,微微错愕。

    按理说,无咎与韦尚师兄乃是好友,平辈的兄弟,他不该行此大礼。却见他抓着破碎的酒坛,缓缓出声道:“白溪潭一战,是韦兄将我驮在背上,逃出重围,救我性命;贺洲的星海宗,韦兄陪着我苦守三年,并带着月族的兄弟们东征西战,帮我解除了后顾之忧;而如今灵儿遭遇死劫,又是韦兄舍命相救。韦兄之恩情,天高地厚,却无以为报,请受小弟一拜!”

    他举起破碎的酒坛,饮了口残酒,然后丢了酒坛,双手伏地而重重磕了一个头。

    “无咎……”

    冰灵儿悲伤难抑,两眼中又是泪水奔涌。

    无咎抬起头来,就势坐在地上,已是两眼泛红,自言自语道:“倘若灵儿有恙,我该如何是好?却又失去韦兄,更加叫人心伤。这生生死死,好没奈何……”

    “我将郑妹妹合葬于此……还有那套夔龙甲,与她的一束秀发……”

    “郑姑娘舍命殉情,令人敬佩,我代韦兄拜她,乃应有之义!”

    “是我害了她……”

    冰灵儿依偎着无咎坐下,话音未落,愧疚无语,泪水长流。

    “唉……”

    小小的土丘,仅有三尺高,罩着冰霜,荒凉而又简陋。便是这小小的土丘,却合葬着一位飞仙高人与一个筑基女修。本来难有交集的两人,却阴差阳错而陌路同归。

    无咎叹息一声,并未询问是谁害了郑玉子。或者说,他不知如何开口。

    冰灵儿却难以释怀,泣道:“师兄并未看上郑家妹子,是我……”

    “不!”

    无咎抓过冰灵儿的小手,安慰道:“韦兄与郑姑娘,两情相悦,虽生而未能同寝,却死则同穴,亦算是求仁得仁吧!”

    “你……”

    冰灵儿泪眼朦胧,神色疑惑。

    无咎又抓出两坛酒,自顾说道:“韦兄,小弟陪你饮酒。从此天涯不寂寞,一轮孤月照三人。”

    冰灵儿痴痴看着某人的怪异举动,依然懵懂不明,却又一时悲伤难消,提醒道:“支邪杀了师兄,你要为他报仇!”

    “嗯!”

    无咎答应一声,抓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然后他将酒坛递给灵儿,不容置疑道:“饮了这坛酒,返回魔剑闭关疗伤!”

    便于此时,一位老者从远处走来。

    竟是朴采子,他并未靠近,举手致意,出声道——

    “无咎兄弟,丰家主有请……”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且求苟活(修)

    ………………

    燕谷内,一片凄惨荒凉的景象。

    谷内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木,成堆的碎石,以及惨白凌乱的雪霜,还有浓重的血腥弥漫不散。

    便在这废墟之间,峭壁耸立。离地十余丈的高处,并排开凿了几个山洞。

    无咎跟着朴采子走入其中的一个山洞。

    沐天元已等候多时,现身相迎。洞内仅有两三丈方圆,阴暗且又寒冷。一位老者居中而坐,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丰家主……”

    无咎凝神打量,微微一怔。

    “请坐——”

    丰亨子貌似如常,却脸色青灰,气息短促,全无高人的威势,反而更像是一位油尽灯枯的凡俗老者。

    无咎看向朴采子、沐天元,两位家主沉默不语。

    四人相对而坐。

    无咎又看向丰亨子,只见对方伸手抚须,冲着他笑了笑,缓缓出声道:“多亏了朴兄的连日守候,与竭力救治,我的伤势已无大碍,老弟不必担忧……”

    朴采子道:“丰兄……”

    丰亨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直接说道:“无咎老弟不是外人,便实说了吧。丰兄、丰家主的旧伤未愈,又遭重创,气海损毁,殃及元神根本。如今丰兄不仅境界大跌,仅剩地仙的修为,亦将持续跌至人仙、筑基,直至修为全无而变成凡人一个。而丰兄的寿元已达数千岁,倘若没有修为,唉……”

    一个活了数千岁的高人,全凭修为境界支撑寿元。倘若失去根基,后果可想而知。

    “啊……”

    无咎禁不住惊讶一声。

    丰亨子却不以为然道:“言过其实了,本人的伤势或有好转也未可知。两位,且说正事……”

    沐天元与朴采子换了个眼色,默默点头。

    只听丰亨子接着说道:“虞青子与卢宗所率领的晚辈弟子竟安然无恙,实乃不幸之中大幸。如今已由冥信子、间辛携手各家的阵法高手,布设传送阵。据说玄鲲境极为隐秘,若能就此离开燕谷,与两位家主汇至一处,我原界家族便能暂且躲过此劫!”他缓了口气,拱起双手,带着凝重的神情,一字一顿道:“老弟,丰某有个不情之请,原界的生死存亡,便托付给你了……”

    “此言差矣!”

    无咎急忙摇头。

    却见丰亨子的双手伏地,作势跪求。而朴采子与沐天元,非但没有搀扶,也拱起双手,神色恳切。

    无咎只得挥袖一甩,伸手虚扶。

    丰亨子被迫坐直身子,庆幸道:“老弟答应了?”

    无咎打量着面前的三位家族高人,暗暗叹息不语。

    如今的原界家族,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却要让他一个外人,担负起原界的生死存亡?

    三位家主如此恳求,虽然诚心诚意,却更像是圈套,一个将他绑缚在烈火战车之上、陪着原界家族粉身碎骨的圈套。而他没有答应,也不忍拒绝。

    “唉,本想着玉虚子现身,所有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而如今看来,那位尊者是要存心灭了原界啊!”

    丰亨子好像已大彻大悟,感慨道:“所幸玄鲲境,尚可藏身,所幸无咎老弟,挺身而出……”

    无咎忍不住道:“小子我,是个俗人,远远不比各位家主……”

    丰亨子恳切道:“而你临阵杀伐之果断,应敌手段之多变,神剑、神弓威力之强,无人能及啊!”

    朴采子与沐天元跟着附和——

    “从今往后,老弟但有所命,我原界上下,莫敢不从!”

    无咎低着头,依然不可置否,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三位请我至此,便为此事?”

    “不仅于此……”

    “谷内尚在忙着布设阵法,而神族随时都将攻来……”

    “一旦燕谷再次陷落,你我必将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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