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烨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记得了,也许吧。我只记得小时候带着妹妹沿街乞讨,讨不到东西吃就去河里摸鱼。”
    吴鸾喜欢听顾承烨说他小时候的事儿,“你在河里摸的也是这种丝白鱼吗?”
    “小河沟里哪会有这么大的鱼!”顾承烨笑了,清冷的眉眼都生动温暖起来,“都是小小的那种面条鱼,有钱人家用来喂猫的。我便在火上烤了喂给嫤如吃。我也不懂得收拾鱼的内脏,所以烤出来的鱼腥得很。嫤如饿坏了,一边吃还一边说好吃。有一次一根鱼刺卡在她喉咙上,喉咙肿得几天吃不了东西。我吓坏了,抱着她去找郎中,那个老郎中心善,虽然我们身无分文,他还是给嫤如医治了,用一柄细长的竹镊子把那根刺夹了出来,还给了我们去肿化瘀的药膏。”
    “后来呢?”吴鸾追问。
    顾承烨重新挂了鱼饵,将鱼钩甩进湖里,“再后来,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个人,说看我们兄妹骨骼资质都不错,还说他可以让我们吃饱饭。那时我跟妹妹已经要死了,嫤如四岁,却瘦小得像不到三岁的样子。我想反正是要死,跟着这个人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这个人还收集了好几个孤儿,带着我们翻山越岭地进入了一个山坳。”他耸耸肩膀, “那之后的事儿,我就不记得了。再有意识时,我与嫤如已这般大了,万幸都还活着,没有饿死。”
    顾承烨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是说着别人的事情,吴鸾却听得伤心起来,心疼得不行,眼圈都发红,感叹道:“那个时候我要是认识你们兄妹就好了,一定不会让你们这么受苦。”
    顾承烨斜眼看了吴鸾,“那个时候我七岁,你多大?”
    吴鸾抹抹眼角,郁闷道:“是了,我大概也就七、八岁。”他看向顾承烨,神色温柔又专注,“承烨,如今也不晚,只要我吴鸾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儿委屈。”
    那声“承烨”叫得熟稔顺口,顾承烨一个恍惚,记忆深处有一个声音叹息着“承烨,下辈子吧……”不知为何,忽然间他竟然伤心得想落泪。
    他静静地等着,等着吴鸾再说点儿什么,吴鸾却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不再开口。两个人之间一时寂静下来。
    忽然吴鸾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又有鱼咬钩了!”
    顾承烨这才回过神来,一拽鱼竿,又是一尾白丝鱼跃出了水面。
    中午时分,太阳渐渐毒辣起来,湖面上无遮无拦,吴鸾被晒得脸色通红,好像煮熟的螃蟹,不断地拿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反观顾承烨,依旧气定神闲,浑身清爽,一丝汗都没有。
    吴鸾过去摸了摸他的胳膊,肌肤沁凉,他不禁嘟囔着:“怎么你都不怕热么?”
    对于突然探过来的手,顾承烨竟然没有躲开,只是白了吴鸾一眼。吴鸾更觉冷飕飕的,不过遐想一下,酷暑盛夏之时,若是能抱着顾承烨入睡,岂不是屋里都不用放冰盆儿了。
    这么一想,吴鸾又饿了,身子从里到外的空虚起来。
    顾承烨数了数鱼篓里的鱼,“五条了,尽够我们吃的。做人不能太贪心,咱们回去吧。”
    吴鸾压下心中所想,既然那方面满足不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也是甚好的。他拿过鱼篓往里看,只见肥美的鱼挤做一团,鱼身是浅银色的,跟以往吃过的鱼都不相同,“这鱼看着鲜得很,只是不知怎么烹制才好吃。”
    “做胭脂醉鱼吧!”顾承烨随口道。只是话音刚落,自己都不觉怔住了,胭脂醉鱼并非扬州菜式,他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一旁的吴鸾一脸的惊讶,半张着嘴,样子傻呆呆的,须臾大大地点了点头,脸上荡起暖如春风的笑容。不知是不是顾承烨眼花,他竟觉得吴鸾眼中有一层水雾,折射着斑驳如碎金的阳光,如梦似幻。
    第77章 番外四 坦诚
    顾承烨问了府里的厨子甚至是下人, 没人会做胭脂醉鱼这道菜肴。最后还是吴鸾从一个吃客的角度出发,向顾府的厨子详细介绍了胭脂醉鱼的口感和特点。
    顾府的厨子又经过一番吸收改良,琢磨了一下午, 终于成功做出来一盘胭脂醉鱼, 吴鸾尝了一口,咂摸着滋味, “有几分像,不过还是不如康大娘做得好吃。”
    其实丝白鱼并不适合做胭脂醉鱼, 烹制过程繁琐, 调料太多, 破坏了鱼本身的鲜味。倒是顾承烨面前的那盘清蒸丝白鱼,更能突出这种鱼肉质细嫩,滋味极鲜的特点。
    吴鸾见顾承烨吃得细致优雅, 忍不住把筷子伸向了清蒸丝白鱼,刚伸到盘子上方却被顾承烨用筷子架住。
    顾承烨夹起一筷子鱼,小心地择出鱼肉里的细刺,才把雪白的鱼肉放进吴鸾的碗里, 解释道:“这种鱼鱼刺多而细,胭脂醉鱼的做法可以将细刺浸软再炸酥,囫囵吞下也不碍事。但清蒸的做法吃起来需非常小心, 不要让细刺卡到喉咙上。”
    吴鸾低头看着碗里的鱼肉,半天没动筷子。
    顾承烨感到奇怪,“怎么,突然没有胃口了吗?”
    吴鸾赶紧摇头, 将鱼肉夹起来送到嘴里。顾承烨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总觉得吴鸾眼中又似有水光波动。唉,这个家伙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一个大男人却跟个哭包一样。
    奇怪的是顾承烨却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这个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家伙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让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或是揽在怀里揉搓一番。此念一起,顾承烨摸了摸下巴,再次怀疑起了自己的性向,难道说……看来真的是……
    天气炎热,顾承烨在屋里只穿着纱绸的薄衫,他替吴鸾盛汤时素色的衣袖下滑,露出了伤痕斑驳的手臂,每一道伤痕都有几寸长,有的已经愈合,有的还鲜红狰狞,看得出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用刀划伤的。
    吴鸾扔了筷子,捧着顾承烨的胳膊,比伤在自己身上还心痛,“这刀伤是怎么回事儿?以前还没有呢!”
    顾承烨瞥了一眼,淡然道:“自己划的,离死亡越近,越能感到轻松释然。”
    吴鸾猛地一震,眼眶发红,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承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吴鸾举起胳膊,貌似挠了挠头,其实是用袖子蹭了蹭濡湿的眼角,随即掩饰地大口扒饭,呜呜噜噜道:“说什么?什么也不如吃饭重要啊!”
    顾承烨在自己的屋子里坐了一下午,关着门谁也不见。傍晚时分,他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接受了自己可能是断袖的这个事实。这意味着他们顾家将断在了他这一辈上,后续无人。
    顾承烨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顾家的香火固然重要,但是却抵不过心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有种感觉,曾经有个人为他放弃了所有,如今轮到他来做出选择。
    顾承烨来到吴鸾住的小院落,院内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许是嫌屋里闷热,窗户大开着,顾承烨走进院子就从洞开的窗扇中看到了翻滚在浴盆里的吴鸾。
    他洗过的头发松松地绾在头顶上,几缕散落出发髻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平添了几分诱人的魅惑。露在水面外的脖颈和肩膀上布满水珠,白皙的肌肤在热水的浸泡下泛出粉红来。
    顾承烨想离开,却迈不动脚步,两条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他又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之中,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吴鸾在浴桶中坐直了身体,胸膛露出水面,让顾承烨触目惊心的是吴鸾胸口有一处伤疤,三寸长,疤痕隆起,颜色鲜红。
    顾承烨心中猛然一痛,竟似被人当胸一剑贯穿,眼前一片红色的血雾,血雾中是那个人色若金纸的脸,断断续续道:“承烨……不是你杀的我……是我自己动的手……所以……我不要你偿命……”
    正巧吴鸾扭过头来,两个人隔着窗扇对望,四目相交之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记忆的闸门露出了一道缝隙,头戴金冠的吴鸾,眉飞色舞的吴鸾,奄奄一息的吴鸾……一帧帧画面从眼前一晃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顷刻便如同燃尽的烟花陨落在半空之中。
    顾承烨的头开始痛了起来,记忆的火花噼里啪啦地乱闪,却始终无法连成一条线。
    吴鸾并没有躲避或是羞涩的意思,他在顾承烨的目光注视下如常地洗着澡,搓搓胳膊搓搓腿儿,再自然不过,声调也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湿漉漉的,“既然来了,进来说话吧。”
    顾承烨果真推开屋门进到屋内,虽然没有直盯盯地看吴鸾洗澡,却也神色坦然,“我只想跟你说,你既是来扬州寻亲,不妨将你要寻之人的姓名特征告诉我,我可助你寻找。”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吴鸾习惯性地噘嘴,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落在顾承烨眼里,心中不禁腾起一丝不忍,好像自己欺负了他一样。
    吴鸾将手里洗澡用的布巾扔进浴盆里,溅起了一片水花,他闷声道:“我要找的人是心中牵挂的人,我将他丢了,他将我忘了。”
    “哦,是吗?”顾承烨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轻声问,“你要找的可是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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