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浈拉着崔琰的手,目光中带着关切,旁边崔珩捧着茶碗一副作壁上观的自在模样,都让徐昭为自己的弄巧成拙而懊恼不已。

    崔琰觉得徐昭需要时间整理下思路,而乔浈此刻也心情不佳——与他相处得久了,便能从他那千篇一律的“平板脸”中察觉出点儿端倪。崔琰把乔浈按在椅子上,站到他的身后,手法熟练地替国师梳起发髻,末了,又从自己脑后摸了枝最朴素的玳瑁簪子下来替乔浈绾住发髻。

    在大晋,发簪多为男女定情之物,崔琰这番又梳发又送发簪的举动,实在让人没法不多联想。

    乔睿和庄老板默契对视一眼,一起悄悄移动到门边,极力降低二人的存在感。

    乔浈表情柔和,双手轻拍崔琰按在他双肩上的凝脂玉手。

    崔珩虽然仍不觉得乔浈有多顺眼,但妹妹喜欢,自己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尽力把乔浈当做妹夫看待了。

    见此情景,徐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带着股决绝,走至乔浈与崔琰面前,一拜到底,“求表叔救我。”

    乔浈道:“徐家之事我不会插手。”

    徐昭并不起身,但面上逐渐显现出苦涩之意。

    乔浈又道:“我只保你三年性命无忧。能否执掌徐家全看你自己。”稍侧过头,看向乔睿,“你回去后自会有人助你。”

    乔睿恭敬应道:“九爷放心。”

    崔琰轻轻捏了下乔浈的肩膀,乔浈回过头露了个笑容出来,一切尽在不言中:有徐家大公子做掩护,暗部密谍应该可以在徐家稳稳扎下根来了。

    此事徐昭自然也想得清楚,但在后娘与弟妹步步紧逼之时,投奔表叔乔浈实在是明智之举——苏家辅助太子,若是太子登基,徐家必定风光不再甚至遭到清洗。徐家曾想靠联姻进而把控三皇子,可依据日后局势,当成种投资或者向太子示好,结果却因自己闺女的愚蠢葬送了一招好棋,为今之计只有依靠实力与皇帝不相上下的乔浈方是上策,更妙的是这位国师大人并不怎么喜欢太子。

    不过徐家家主,徐昭的老爹,是个铁杆儿的~帝~党,而徐昭的后娘又在太子和其余嫡出两位皇子之间反复犹豫,以及徐家的长老们意见也不怎么统一……若非徐昭确实是个人才,否则徐家之事乔浈根本不打算理会。

    乔浈这儿得到了好结果,徐昭便转向崔珩与崔琰,又是一拜,“在下今日情急所致,还请崔二公子和崔二小姐饶恕一二。他日若有差遣,绝无二话。”当真是伏低做小许诺赔笑都在所不惜,只为求得崔家兄妹的谅解。

    比起苏家大公子苏愈,徐昭至少称得上恩怨分明,当盟友不用太担心来自他的背后一刀,崔琰笑了笑,“徐大公子不必忧心与我们表妹的婚事。”说着,看向崔珩道,“二哥。”

    崔珩亦笑道:“我们可不怕丑事外传。我们那位表妹最近正安排人手打算在京里散布谣言,说是我父亲乃是弑兄上位……”

    徐昭闻言,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崔家兄妹的表妹能有资格进京待选,除了因为她父亲始终忠于皇帝,还因为她的亲姑母嫁给了秦国公崔逸,不然唐氏族人几千人,定国公哪里照顾得过来?

    崔珩笑得越发开心,“是不是觉得欣慰不少?我家表妹与您的两位妹妹也……不相伯仲。”

    徐昭咳了一声,端起茶碗润了润喉舌,“托您二位的福,在下的确去了个心事。”说完,又悄悄瞄了眼他的表叔和将来的表婶。

    此时崔琰已经坐到了乔浈身边的椅子上,而国师正旁若无人地拉着心上人的手与她说起悄悄话,“你那表妹我帮你送回去如何?”

    崔琰表现得挺无所谓,“好啊。”这位自不量力的表妹被贴上道德污点——她想败坏姑父的名声,大约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能远离复杂又残酷的权势争斗对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话刚说完,乔睿从门外的探子手中接过张小纸条,而后直接递到九爷手里。

    乔浈也不避着崔琰,而是拉着她二人一起看完。崔琰笑道:“捉~奸~的终于来啦,再不来我都要饿坏了。”

    国师带着暗部人员乃是从后门潜入,并将整座酒楼牢牢监控,表面上却毫无异样,一切如常。

    潇洒的蓝衣公子在仆人的领路下,特地前来这间包厢——知道徐家大公子与崔家二公子同在此地吃酒聊天,不打个招呼也说不过去。

    蓝衣公子刚踏进包厢,身后大门立即紧闭。看清屋内众人面貌,蓝衣人即使猜不到具体情况,却

    也知晓自己险些被人算计。迅速调整了心情和表情,蓝衣人先拜见了乔浈,“苏愈参见国师大人。”而后又一一与其余人见礼,直到他看到了站在乔睿身边的庄琼芳,瞳孔一缩,神情一崩,却装作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问起,“这位是……看着倒有些面善。”

    庄老板脸色微白,若无衣袖遮掩,他发白的指节以及紧攥的拳头怕是立即将他自己的心情出卖个干净。崔琰见状,轻移莲步,走至自己的秘书身前,轻拍着庄老板的肩膀道:“这可是我从二皇子殿下那儿好不容易挖来的人才。莫非,苏大公子在二皇子殿下那儿与我们庄庄见过?”

    苏愈知道二皇子乔仲枢与崔家兄妹交情甚笃,讨要个人也不奇怪,只是崔琰称呼为庄琼芳为“庄庄”且举止亲近,因为长久以来遭受虐待已经十分不喜他人触碰的庄琼芳也毫不回避更无勉强之色,而传闻中一直爱慕并追求崔二小姐的国师乔浈居然还始终温柔地瞧着他的心上人……苏愈忽然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聪明头脑有些不够用了。

    大家说了些毫无营养的废话,苏愈便告了辞。

    皇帝和徐苏唐崔四家亲厚,而国师则对这四家冷淡,这当然也是种平衡。崔琰笑着和乔浈说道:“您想要~交~好一家,势必要得罪另一家,不然陛下又该多想了。”

    此言一出,徐昭心中又松快不少:崔琰能当着他的面儿说这句话,至少承认了他有被国师纳入亲信的资格。

    真是越看越爱,乔浈表里如一都透着股愉悦劲儿,“云国公的嫡长子快不行了。”到时候,乔、崔、唐三家瓜分云地,应该会由太子做主主持利益分配,只要牵扯到利益其实极难做到一团和气毫无矛盾。

    说到此处,乔浈和崔家兄妹会心一笑。

    这家酒楼菜式味道远近闻名,崔琰自然要留下用饭。乔浈与崔珩一起殷切又熟练地为崔琰布菜夹菜,而崔琰胃口极好,几乎照单全“吃”,三人自然的互动直把徐昭看得目瞪口呆。徐大公子压制住心中乱七八糟的推测之后,再次修正了他对崔琰的看法和态度。

    乔睿默默记下崔琰吃菜的先后顺序——目前来看,主母还是更享受亲哥哥的照顾,九爷不能因为今儿主母主动为您绾发,您就高枕无忧啊!

    庄老板心乱如麻,苏家大公子这个当初和他称兄道弟,又在他落难时“趁人之危”还给他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男人……凭他现在的本事根本报复不了!

    吃饱喝足,徐昭很有眼色的主动道别,乔浈送崔琰回府,门外马车前还有苏家的管事带着一对儿容貌姣好、身材匀称的双胞胎少年等候多时。单看双胞胎的外表,跟庄老板确属同一风格无疑。

    不提崔琰的面部审美缺陷,她自小便能出入阳气冲天的西北军营,各色男子都看了个遍,早已有了免疫力,但为了演戏逼真,还是定睛多瞧了会儿这对儿打扮和神情都有如并蒂莲的双胞胎。

    交接完毕,苏家管事带着圆满完成任务的得意回去复命,而崔琰则拉住了乔浈,“我还欠二皇子一个人呢,这回我还他两个好不好?”

    乔浈心头狂喜:这是……想去他家的意思!

    国师府位于内城,马车顺着大路行驶很快便到了。乔浈与崔琰牵着手,走在前面,乔睿则十分尽心地向崔珩介绍国师府的现状。

    夜幕降临,四周已经点起火把,而国师府的前院里成郡王与侄子二皇子相对站立,众人踏入前院的走廊正好听见成郡王大吼道:“你懂个屁!?”

    而乔仲枢稍昂着头,毫不示弱道:“我还真就懂屁了。”

    ☆、30发表

    崔琰忍耐不住当即拍起手来,就差当场再喝个彩。

    二皇子循声看过来,一眼便望见崔琰,不由自主地笑了,转过头面对成郡王又冷哼一声,“这些日子,我连手法都被逼着熟悉了不少——撂倒太子我就能脱身了!”

    成郡王被侄子周身“凛冽的霸气”震了一把,一时无语。

    谁都很难厌恶一个善于自嘲的人,崔琰一手搭在乔浈手腕上,另一手捂着小腹,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二皇子的第二人格虽然偶尔脑回路不太正常,而且经常不管不顾地出现卖着萌打着滚地要求她心理辅导……嗯,现在还新添了求抱求抚摸的意向,但同时也是这辈子她都无法割舍的开心果。

    给侄子撑腰的“大神”到了,成郡王也见好就收,先冲着他九哥作揖,又向还没完全收住笑容的崔琰颔首致意,便先告退了,走时还不忘向乔睿递了个“整理好八卦说给我听哈”的眼神加手势,从容又潇洒地穿过前院的拱门,却在站在暗处的崔珩面前顿了一下。

    崔珩行了礼,才笑道:“王爷,又见面了。”

    成郡王武功好,演技高,可就是脸皮不够厚,闻言神情僵了下又迅速找回状态,“有空再喝酒。”言毕,快步离开。

    崔珩目送成郡王远去,“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乔睿余光触及他家主母:崔琰正端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成郡王逐渐模糊的身影,而他家九爷依旧一个劲儿地盯着心上人看。乔睿无奈,只得轻声向崔珩解释:“暗部的兄弟们哪有人还敢得罪主……崔二小姐。”

    “外人”撤离,二皇子更没负担,叫了声“九婶”,就像只看见主人归来的大型犬一般,摇着尾巴朝崔琰扑了过来——还好他不会流口水。

    二皇子跑过来抓住崔琰的一只胳膊,轻轻晃动,“九婶!听说你被徐昭请了去,我要去找你,但成王叔不放人,非要练练我下盘功夫。”

    在女子中,崔琰身量已经很拿得出手,怎奈身边的几个乔家的男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高挑匀称:她挺直身子脑顶刚好触到二皇子的鼻尖,因此乔仲枢势必得稍微蜷着些身子,才能跟她视线平齐。

    崔琰笑道:“你又转型了?”

    二皇子果然正色道:“不装疯卖傻,九叔根本不让我靠近你啊,九婶。”

    乔浈脑后那根玳瑁发簪正是崔琰所赠,心情奇佳之时真是什么都不计较,又笑了笑却没半点辩解之意。

    其实乔仲枢跑来腿脚和动作已经显出几分异样,拉着她的手也越发热乎,崔琰便看向乔浈,“您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乔仲枢又发烧了:他前番几次与太子拉扯,虽然都全身而退可终究心中又怨又怒;这几日跟着成郡王修行可是得风雨无辍,十分疲惫,二者叠加便顺理成章地再次病倒。

    暗部专属大夫看过,开了退烧药又留下了几样调养的方子,还特地劝说二皇子放宽心思多多休养自然无妨。

    乔仲枢应了,目光一转,开始眼巴巴地望着崔琰。

    又撒娇呢,崔琰坐在乔仲枢身侧,摸摸他的额头,向乔浈与崔珩道:“我陪陪他。”

    话音刚落,乔仲枢脑袋就又歪到了崔琰肩上——病人黏人最是理直气壮。

    乔浈与崔珩对视一眼,崔珩笑道:“正好和国师大人聊聊。”

    乔浈亦笑,“敢不从命?”

    二人痛快地一前一后离去。

    崔琰看着二皇子的脑袋完全没有挪窝的意思,也就由他了,问道:“陪你到你睡着,如何?”

    乔仲枢合上了眼,点了点头,“九婶说说刚才的事儿吧,听说徐昭和苏愈都在。”

    今晚的宴席可不是什么恰当的睡前故事,不过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崔琰还是简单叙述了整个经过。说到徐昭与苏愈齐聚,二皇子的手便悄悄地攥成了拳头。崔琰察觉,打开他的手掌,指尖与指缝都有不少细碎的伤口,一望便知是辛苦练习手术刀飞刀绝技导致。

    崔琰手法温柔,揉捻着他的手心,劝解道:“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冲自己出气。”

    乔仲枢眼睛盯着九婶正给他按揉的那只手,嘴上应道:“虽然我们已经是两个人了,但另一个我不时影响我一下……这也难免。”

    而后他便交代了苏愈如何不怀好意地主动结交,又如何把庄琼芳送到他门下,其间还有若干大事小事,总之无意中替苏大公子挡了不少明枪暗箭,此事还是太子在床上细细分析说给他听的:乔仲枢的确恨着太子,但绝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到拒绝听取对方任何建议——太子只是任性,但多年储君生涯足以令他头脑眼光非同凡响。

    崔琰也不吝于称赞,拍着他的手背道:“不争一时意气这点很了不起。”政~坛~官~场这种地方,一步走错不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还会祸及亲朋,不得不理智当先,慎之又慎。“苏愈来到包厢里发觉宿敌徐昭在座,他心里便知道暂时恐怕没办法暗地里攀上国师这一脉了,一时又弄不清你九叔和我到了哪一步,离开时便送了对儿双胞胎给我,名义上是投我所好,这对双胞胎无论是否能令你九叔与我有隙,他都能在太子面前买好邀宠——太子妃去世,太子对苏家颇为不满,就看苏愈和将来的太子妃如何修补关系了。”

    乔仲枢闻言,一字一顿应道:“九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崔琰狠狠刮了下便宜侄子的鼻梁,“笨死了!九婶怎么舍得你亲去冲锋陷阵?!你还有两个弟弟呢,太子收拢并清理苏家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乔仲枢心头狂喜,上半身几乎是依偎在他九婶的怀里,声音又软了几分,“知道了。”

    崔琰早就摸准了乔仲枢的脉门,只要娇宠他些,哪怕事后让他上天摘星星他都绝不会给你月亮。再说,和这个便宜侄子相处越久,就越觉得他像自己前世的小儿子,崔琰神情越发慈爱,“你九叔不是皇帝,所以你也不用当孤臣。”

    乔仲枢也很奇怪:明明崔琰比自己还小上几岁,为何在她身边就情不自禁地想依赖她?不过两个人格在此居然迅速达成了一致,我喜欢九婶,九婶也很喜欢我,这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在乎原因?

    “九婶,你知道当年母后为保护我让我在坤宁宫抄经,我母妃听说后居然很是不满,还跑去找父皇抱怨了吗?若非母后公正宽容,我母妃又实在太不聪明,我们母子不能活到今天。”乔仲枢此时泪珠盈睫,声音也哽咽起来。

    崔琰见此情景,猛然发觉便宜侄子的两个人格竟然可以自在又平缓地转换——这是不是说明他“病”得更重了。

    乔仲枢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娘。”

    崔琰心头仿佛被狠狠剜了一刀,却道:“婶娘可不是跟娘差不多吗?”

    二皇子果然破涕而笑。

    药力上来,乔仲枢沉沉睡去。

    崔琰离开了二皇子的小院,而正院书房里乔浈正与崔珩对坐,良久无言,直到乔睿亲自来禀报崔琰正往书房这儿来,崔珩才严肃道:“好好待她。”

    乔浈爽快应允,神情中自是说不尽的真诚,“她是我这一世的最大愿望,没有她,不敢说我活着毫无意义,但也是了无生趣。”

    崔珩闻言大惊,以乔浈平素言行举止,实在不像是个会脑筋发热的情痴,但刚才那番话,他的直觉又分明在告诉自己,乔浈说的都是真话,更没有半点的不情愿。

    崔琰迈步进门,第一句话便是请她二哥暂且回避,“二哥,我有话和国师说。”

    崔珩应了,并无迟疑,起身便在乔睿的引领下快速离去。

    书房里只剩两人,崔琰问道:“您看二皇子可能是我的孩子转世吗?”有二哥在身边,她并不如何想念与两任前夫,却会不时思念她的儿子们,哪怕她作为母亲问心无愧,前世也已经做到自身能力的极致。

    乔浈斩钉截铁道:“不是。我和你都是逆流汹涌的长河,但仲枢不是,他和别人一样地顺行不息。”

    崔琰了悟之余又起了点好奇,这是国师眼中的世界吗?

    片刻后,乔浈又补充道:“他已经彻底成了两个人:魂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颜色。”顿了顿,又问,“你想你的孩子了吗?”

    崔琰笑了笑,但这笑容中有一目了然的苦涩。她轻轻挽住乔浈的胳膊,“如果您不这么敏锐有多好?二皇子勾起了我很多回忆……比较起来,我前两世太对不起二哥了,这一辈子我会以他为先,否则没准儿我还是会不安生地重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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