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黯淡,有绝艳,却恐不得相见。

    顾景予忽然说:“这几年,我其实回来过。”

    安柔一下子,没领会他无由无头的话:“啊?”

    他直视前方,这话随口而出,像是不经思考,只是一句阔别已久的答复。

    回答的是,她之前那句“你那么多年没回来”。

    风轻轻鼓动衣角,吹开满身风尘。

    安柔勾开鬓发,眼睛被春风吹得微眯:“可是我没见过你。”

    她一直觉得桐阳很小,小到会经常在路上碰见熟人,小到只在中国地图版面上占一个点。

    可为什么就碰不到呢?

    甫傍晚。

    沿江路行人多,行色匆匆。

    江面波澜,泛着细细的粼光。

    春去夏来,唯这波涛江水永恒流淌。

    它不言不语,驻守这方城市。

    大人带着小孩着急回家,孩子顽皮,冲在前头,摔了个狗啃泥,出尽洋相,却还没心没肺地笑。

    父母忙不迭地夹住孩子,提回了家。

    安柔莞尔。

    其实么,孩提时代,无忧无虑,只是因为不谙世事罢了。

    顾景予看着她笑:“那时见不到就见不到,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他回来了。

    *

    服务员上前来,递上菜单,安柔和顾景予一人一份。

    见顾景予兴致索然,翻着铜版纸菜单的样子,忽起了捉弄心思。

    安柔问:“有蒜蓉木耳吗?”

    他抬起头,眉微蹙着,本人没什么反应。

    服务员很快回答:“有的。木耳用咱们店秘制的酱料加上蒜蓉炒过,特别香,特别脆的,如果是第一次,可以尝尝看。”

    安柔点了三菜一汤一点心,两人吃很丰盛了。

    除了木耳,其他都是他爱吃的。

    顾景予平静地看着她,眼带笑意,像是看着顽皮的孩子,故意给父母找茬。

    他每这样纵容地信马由缰,不管是袖手旁观,还是弓着背任她踩,安柔总浑身不适。

    ——到底不是能凭宠爱放肆的人。

    顾景予拈出玻璃杯里的粉色餐纸,手指翻舞,翻折几下,很快扎出一朵花来。

    没有绿叶,他干脆揪了两片粉叶子托着花朵。

    安柔笑晏晏地:“扎得没以前好看。”

    “是吗?”顾景予捏着搓出来的花枝,旋转了下,递给她,“呐。不好看就送给你。”

    以前顾景予常常也扎。

    随手扯张餐巾纸,或者广告纸,就能扎一朵。

    安柔不敢往家里带,纸花又容易变形,玩两下就皱掉,“保质期”短得很。

    安柔说:“你送过我好多花了。”

    顾景予说:“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花吗?好多年没扎过了。”

    安柔心头一动。这不就说明,他再也没耍这样的小手段,哄过女孩子吗?

    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有人说过,如果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我宁愿不要。洒脱的爱情。

    安柔做不到。

    安柔接过,花上有股淡香。但那并不是花香,而是餐厅刻意染在纸上的。

    花的折法,安柔没见过,约莫是顾景予新研究出来的。

    花瓣彼此交叠着,相互掩映,形状真像朵玫瑰。却没有扎手的刺。

    她嗅了嗅,人工染的香竟也安神。

    顾景予看着她的额头:“一朵假花,也能把你哄开心了。比养的盆栽还叫人省事。”

    安柔不好意思地笑:“我是很容易满足。”

    他忽然想,这么容易心满意足,万一来个男人,也对她好,会不会跑掉呢?

    但顾景予经过几年的相处,心知肚明,他们有个共通点。

    长情,念旧。

    这说不上多好的优点,毕竟有时候,挺麻烦的。

    安柔和他讲小时候时,讲过她曾一个手绘的泥塑。就是那种早年地摊边,摆着的白泥塑,花钱买一个,上完色带回家。她和妈妈一起绘出来的,摆在床头好几年。后来被不懂事的小表弟打碎,里头存的纸币、硬币全洒了。

    她才上初中,正处在既不成熟,也不幼稚的年纪。她不敢哭闹,生怕惹远道而来的姑姑嘀咕。

    就傻兮兮地捡起碎片,扔了,舍不得;留着,没处放。

    还是母亲赶来,用扫帚扫干净碎渣,哄着她说,下次再买一个。

    只是到最后,要买,她也不愿意了。

    对于顾景予而言,这种长情,这种为喜爱的事物“守身如玉”的心情,只有关安柔。

    和那条小鲸鱼。

    夕阳落下,从饭店的落地窗前映入,桌上的玻璃杯,折射出一道如兑了水的橙光。

    菜上了,安柔不出意外地,看见顾景予拧了下眉。

    却很快恢复如常。

    安柔摸了摸,服务员刚端上来的茶壶,热的。

    她提着玻璃壶把,将两人的筷子合握成一把,杵在茶杯中,慢慢地倒水烫筷。

    顾景予对她的行为不以为然,“都消过毒,用就好了,没必要这么麻烦。”

    茶杯里的水满了之后,安柔又扯纸巾擦干净筷子,递还给他:“难免有偷工减料的情况,运送过程中也许会沾灰,烫一次总会干净点。”

    她递筷时,手肘不小心压住了被她放在一旁的纸花。

    瘪了。

    安柔有点懊恼地惊呼了一声。

    顾景予忽然觉得,这个已经当了老师的女人,跟当年的小姑娘,没什么不一样。

    他说:“瘪了就瘪了吧,反正给你扎着好玩的。”

    那碟木耳,顾景予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就偶尔夹了两块旁边的西兰花。

    安柔倒嚼得蛮欢快。

    顾景予问:“你很爱吃?”

    安柔摇头:“不啊。”

    就是为了逗他。

    都说情侣相恋久了,会沾上对方的习性。从他走后,安柔不仅学会了揉头发,也很少再吃木耳。

    “……”顾景予无言,“小孩子心性。”

    她说:“本来想让你尝尝的,但你真不爱吃,就算了呗。”

    “你不觉得木耳,长得很……奇怪吗?”他用了个比较委婉的词。

    “哪里奇怪?”

    顾景予把话咽下去。说了,绝对能被她骂“没脸没臊”。

    在一起那两年,顾景予从未对她开过黄腔。即便有亲密的行为,也是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

    他心里,她一直是纯洁无暇的。

    也许是在爱人面前,都想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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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2020年了,我这个贫困户就要被国家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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