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逗猫,表面融洽,内心却是各自有所思量。

    幼猫被放过后,趴在地面上暗中窥探身旁的一男一女,极大的双眸里,瞳孔成了一条竖线。

    腊梅的清香充斥在墙角,一院子的花草给积雪的天带上了一点难言的浪漫。

    ……

    良珠急匆匆从厨房回来。她将肉泥放在小篮子中,挎着小篮子跑回到院子角落。

    角落里傅辛夷和封凌一起蹲着。他们没让自己衣服拖地,将多余的那点下摆攥着堆积在弯曲的双腿上。两颗脑袋都低垂着,竟在一起逗猫。

    院子里有落地的枝干,封凌拿着枝干在那儿和幼猫嬉戏。

    单方面嬉戏。

    幼猫趴在那儿不肯动弹,仅仅眼睛跟着细枝干晃来晃去。

    良珠将小篮子刚递到傅辛夷和封凌之间,那幼猫闻到肉香,陡然站起身子:“喵呜!喵——喵呜!”

    情绪一度非常激动。

    傅辛夷被幼猫的反应逗笑:“它好饿了。”

    良珠将刚将篮子的盖子掀开,幼猫便一头扎入篮子内,动了动鼻子,张口吭哧吭哧地吃。它吃相非常难看,下巴仿佛是漏的,不过一会儿就把肉泥吃撒开来。

    猫头在篮子内,身子在篮子外。它再小,体重也在那儿,吃着吃着头埋进了肉泥里,双脚瞪着就将篮子侧过去。眼看篮子要翻,封凌抬手拽住了边沿,稳住了这篮子。

    这样一只猫放在任何一户人家,那都是不讨喜的。

    只是在场没有一个人有露出嫌弃,就连良珠都探头打量着这只猫,心疼说着:“感觉真的饿了好久。可别吃多撑着。”

    傅辛夷见篮子里肉泥的量不多:“不至于。”

    三人围着一猫,就见幼猫就这般猛吃,将碗里的肉泥吃干净,又蹭到边上,把自己漏出来的那点肉泥全用舌头挑着吃了。吃到确实没东西可吃,它才整个身子钻入篮子,不住舔着自己的前脚,再用前脚擦脸。

    吃饱后总算懂点干净。

    封凌晃了晃满篮子,里面幼猫抬眼看了眼封凌,又继续伸出小舌头舔自己的脚,心态很稳,半点没先前歇斯底里狂叫的模样,更不需要封凌去摸它了。

    傅辛夷笑得更厉害:“哈哈哈——这是吃完就扔。”

    幼猫吃完就不管人类,封凌比幼猫更冷情。他将篮子直接盖上,把篮子递给良珠:“我和你家小姐等下带这猫出去看大夫。你记得封好,不然猫要乱跑。”

    幼猫敏锐察觉到不对,用爪子抠起篮子:“喵呜——”

    篮子上全是小孔,透气,不会妨碍到猫正常呼吸。良珠接过篮子,扣紧盖子:“嗯。嗯?小姐要出门?和封解元一起?”

    傅辛夷和封凌都站起来,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朝良珠一道露出了一个温和笑容:“嗯。”

    良珠手拿篮子,见着两人动作,再看两人略有相似的笑容,心头一惊:这是看对眼了?

    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自家小姐站在封解元身边,两人不论是长相还是姿态,实在太过登对。

    良珠忙开口:“既然只是给猫看大夫,那我让人将大夫请来便是。封解元跟着梁大人一块儿来府上做客,现下总不好丢下梁大人。”

    封凌点头:“要是方便的话,请个大夫更好。不过钱……”

    良珠笑起来:“这是傅府,请个大夫的钱还是有的。封解元尽可放心。”

    封凌轻笑了一声。

    傅辛夷听着笑声,头微麻。她觉得自己在这轻笑声里听出了一种“有钱真好”的感慨,以及并不算负面的自我戏谑。

    幼猫还在篮子里挣扎,良珠不得不赶紧将盖子再盖紧一些:“我先去寻人请大夫。外面天冷。封解元与小姐在院角落里不要久待,可去小亭烤着火坐坐。”

    小亭子是院子里假山旁的小亭,装饰性大于实用性,平时几乎不会用上,此刻招待外客倒是正好。

    傅辛夷侧头询问封凌:“封解元可要去坐坐?”

    封凌正要应下,远处一个下仆快步走来,拱手行礼:“小姐。老爷让我来寻封解元。梁大人今日还有事,准备返程了。”

    傅辛夷见状整了整自己的衣裙:“那我送送封解元。”

    封凌拱手,朝傅辛夷笑了笑。

    傅辛夷带着封凌再次折回前厅。

    这小段路上,傅辛夷和封凌走在前头。良珠拿着猫走在后头,中途碰见了人,忙让人带着猫走。她还顺带让人叫个能看猫的大夫上门,给猫看看身子。

    几个人重回到前厅,才到门口就听见前厅传来梁大人和傅尚书的笑声。

    傅辛夷进门,略俏皮朝傅尚书眨眼:“爹,孩子们玩够回来了。”

    傅尚书一见傅辛夷这样,笑得更是畅快:“哈哈哈哈,看看小丫头!都被封解元带坏了,油嘴滑舌。”

    封凌进门听着“油嘴滑舌”评价,忙笑着拱手:“怪我怪我。”

    他一个自我怪罪,惹得长辈笑得更欢快。

    人都一样,看一个人顺眼后,越看越顺眼。他做什么都是有趣,他说什么都是好笑。

    傅辛夷唇角翘起,笑盈盈站在那儿。

    梁大人笑得开怀,顺口说了一句:“大小姐性子好,封解元有才学,两人爱好看着也相似,以后可以多往来。”

    傅辛夷笑容不变,眼内笑意却退减了一些。她弯了眉眼,似玩笑一样对着梁大人温和说着:“那可不妥。”

    梁大人含笑问了一声:“怎么不妥?”

    傅辛夷还是那样玩笑的口吻:“我和爹说过,我呀,一生一世只愿一双人。”

    梁大人看了眼傅尚书,见傅尚书笑着没反驳这话,顺着傅辛夷的意思问下去:“大小姐的意思是?”

    傅辛夷笑着回应:“我有心上人了。”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傅辛夷。

    傅尚书听到这话一样愣住:“有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傅辛夷顶着众人的目光,全然无畏,温和说着:“女子心事自然不会总挂在嘴上。家里这段时间不是多了很多的花?林林总总,我说是自己外出采买来的,其实是别人送的。”

    傅尚书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女儿是将信的主人当了挡箭牌。

    他以为傅辛夷是在婉拒封凌,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小一辈的事情,我真是看不懂。梁生,我看你就别插手了,回头封解元要是也有心上人,肯定要怨你。”

    傅辛夷余光能看见封凌。

    封凌在看她。

    那视线让傅辛夷以为自己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坠下。

    第32章

    前厅四个人年龄不同, 但自上到下都不是简单人物。

    梁大人笑着附和傅尚书的话:“哈哈哈, 先生说的是。我多嘴了。”

    他话落下,前厅竟是没人接他的话。

    傅辛夷温和站在那儿, 慢慢侧了些身子, 将封凌的表情彻底收入眼中。

    封凌依旧是那公子如玉的样,从些微的复杂到逐渐莞尔, 将自我情感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展露在傅辛夷面前。他眉心的红痕似乎深了一些,也可能只是傅辛夷盯久了的错觉。

    大部分的人如同刚才的幼猫, 需要别人的时候叫唤个不停, 不需要的时候全无理睬。

    傅辛夷知道自己身为傅家小姐,注定就是封凌“需要的人”。可她不想碰到“全无理睬”的情况,更不想要自己枕边人只因野心才诚恳对待自己。

    她弯眼对着梁大人与封凌行礼:“在外人面前说这些,是我失礼了。”

    礼行了, 却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送信的人不管是不是封凌, 此刻她的拒绝都有着理由。送信的是封凌,那她的话便表达了自己对他示好的婉拒;若送信的人不是封凌, 那她的话既给未来那危险人物留了余地, 也提早给封凌一点提示, 提示他还有一个竞争对手。

    傅辛夷和封凌视线对上。

    好一会儿, 封凌才像是第一回 见过傅辛夷一样, 真心诚意行了礼:“傅小姐不愧是傅小姐。”

    他没有再用平时自我调侃或者属于年轻人的轻佻说话,而是像对待某位大人物一样,恭恭敬敬行着这礼,动作标准得让人以为是在朝上。

    朝上百官行礼便如封凌这样, 双手并拢,双臂并行,半弓背,头低下,不会直视圣威,将自己的谦卑体现得彻底。

    半旧的衣服,能屈能伸的性子,无穷的野心。

    漂亮的容貌因这个动作,全部遮掩在了双手双袖后头。

    傅辛夷望着封凌这样对自己,心脏如同被尖刀猝然刺了一下。

    他才,十八。

    傅辛夷垂下眼,不敢再看:“我近日在习字。封解元字好,平日得空可否送我几幅字帖?”

    封凌回她:“自然。”

    气氛实在复杂。

    傅尚书看不下去,提点自己学生:“梁生,我记得你说还有事情?”

    梁大人忙点头:“啊,是的。我确实还有事情。马上要过年,朝上事情实在多,同僚也多要来拜访先生。我不敢再打扰。”

    傅尚书笑着送客:“那我送送你和封解元。我给你备的年礼,管事也该拿来了。”

    一旁的管事当即应声:“是,东西已放在门口,人在那儿候着。”

    梁大人和封凌两人和傅尚书再次客套了两句,最后傅尚书亲自送两人出门。

    傅辛夷本想迈步跟着一起送客,却被傅尚书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跟上。她望着前头离开的封凌,脚步也确实迟疑了一些。

    走在最后的封凌走出了前厅,突然转过身来,给傅辛夷做了个口型:猫。

    傅辛夷愣了一下。

    封凌蓦然笑开。

    灿烂明亮得恍若腊梅,能点亮整个雪天冬季。

    傅辛夷呆了呆,眼睁睁望着封凌再转回身,跟随长辈离开。一直到人影全然消失,旁边管事才靠近,提点询问:“小姐,可要查看梁大人送礼的礼单和府上回礼的礼单?”

    他声音很轻,在傅辛夷耳边却如响雷。

    傅辛夷手指指甲陷入手掌,微疼。她刚还没觉得,现在才察觉到自己有所失态。她愣怔着转头看向管事:“礼单?哦,是的。顾姨娘让我多学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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