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时节,幸雨方才就将她的鞋袜换了新的,床下那双鞋子,早不是她昨日穿来的那双了。

    见她一顿,幸雨快步回来扶了她。半晌,乐谙似正专心理着里衣,口中倒是闷闷出了声。她道:“你别生气,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身侧人一笑,“小姐说什么呢,奴婢没有生气。最多不过......忧心您的身子罢了。”

    在人界小镇住的宅子,终归不必在妖界妖王宫的那样堂皇富丽。放眼看去,也就是些平常的实用家居,屏风衣架,一记小几,几方小凳,一处妆台,上有铜镜,脂粉盒子三两排。

    虽是简陋了些,东西倒是俱全的。

    “小姐先坐下罢,奴婢替您梳妆,一会儿该出去用午膳了。”幸雨道。这连早膳都未用过,铁定是饿了的。

    “用完午膳,奴婢陪着您去这处的镇上逛一逛可好?”

    “好。”,乐谙柔声应下了。

    *

    午膳刚过,乐谙这身子的疲累之感算是去了七七八八,有了些力气。而后着了幸雨备下的大氅,带上了两名亲侍,预备着出去走走。

    既说好了是出来游玩的,便要有个游玩的样子。往后等他来接自己回去时,也好同他讲讲其中有趣的人间风物。

    宅子到镇上的距离算不上远,几人走了大约一里路便可瞧见镇子口的牌坊了。同昨儿个夜里临县的花灯会差不了多少。镇上挂了彩帆彩灯,几乎挂了满街,他们停在远处都可见三两孩童或有三两女子手提花灯而过。

    那些个花灯的模样十分娇俏,有玉兔模样的彩灯,也有白虎或白鹤模样的,绘制在灯纸之上。里间烛火映出,烛光朦胧间亦可见绘物栩栩如生的情态。

    乐谙悠悠然自眼中漫出些羡慕来。

    幸雨这便懂了。带了笑意,同身边的亲卫离得近了些,塞了些许银钱放到那人手中,轻道:“去买两个好看的给小姐。”

    那亲卫颔首,随后便去了。

    乐谙沉心在一处看那些个彩灯,唇角笑意微微,亦有时不时会笑得弯了好看的一双眼儿。

    便就在此时,她那笑意一瞬的凝在脸上,心口涌出莫名的刺痛,生生逼得她弯了纤腰。一颗心似被人紧紧拧住,痛极。

    而后眼见儿的,瞳仁的黑色忽得四散了去,幻作了碧蓝色的一双眼!

    唇角漫出鲜红,身子堪堪倒下,任幸雨扶也扶不住......

    乐谙耳中轰鸣,外间的声音全然听不清楚了。懵然间,她竟有心觉,猛地甩了幸雨的手去,朝后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勉力睁眼去看那处牌坊顶上的位置。

    没有人?怎会没有人!

    明明方才伤她的那人,就在上头站着!他在上头该是瞧了自己许久了......

    第53章

    幸雨骇的不轻, 同是反应过来便去后头抱了乐谙腰肢, 泣道:“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手无意间抚上乐谙胸口那处的衣衫, 便觉湿糯,定睛一看才发觉她胸口那处破出一大窟窿,暗红色的血此刻正缓缓向外淌着。

    不止胸口,前头大半的衣衫被血色染为血衣, 情状可怖。

    镇上原还在嬉闹调笑的凡人,瞧着这骇人的场面儿,早早的哄吵着四散了去。

    幸雨嗓音嘶哑,吼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将殿下带回去!你,快回去知会王宫医,殿下重伤,备好东西候着!”

    幸雨的反应已是极快的了, 其余两人此刻还没得丝毫反应,怔怔瞧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乐谙碧蓝色的一双眼还紧盯着牌坊顶上, 偏生不去管自个儿身上的重伤,像是生生要将那处盯出个洞来。使了大力扯了幸雨的袖子, 乐谙急道:“幸雨,你,你瞧见了没有......那人,那人长什么模样。”

    幸雨哪有余力去答她的话儿, 一面扯了自个儿的外衫,几下相叠,再行覆在主子胸口的血窟窿处, 死命压住。

    像这样子的血流不止,主子这周身的血不消多时就该流尽了。这也顾不得礼数了,开口就道:“瞧什么呀瞧!您不觉着疼的么?!这地方不安全,咱们得快快回去!”

    主子倒还盼着见到那人,就不怕那人卷土重来,自己连小命都难保了。

    何谓人界安全一些,遍地都要要人性命的东西,陛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这被伤了,连是谁做的都不知晓。

    ......

    亲卫横抱了乐谙在怀中,管不上阿佑交代的禁忌之事,使了妖法便回了宅子。

    宅子外头有结界,凝了妖帝三成妖丹的术法在内,一般东西定是闯不进的。

    乐谙这身子变化大得吓人,早不只单单有眼睛自黑色幻化为碧蓝色,这额间从未出现过的鳞甲片也冒出了头。到那宅子时,两处青色的角也已露出了头。(神兽种类外貌描写皆为私设,勿考究书籍)

    这副身子,除了心口处疼了些,流的血颇多,有些骇人外,别的倒是没有什么。

    怎知王儒一见,全然没了往日清风霁月的风骨,慌张非常的奔过来。

    对那亲卫喝道:“......怎的出去了这么些时间,伤成这样?快!将殿下抱进房中!”这血令她白了唇色,一副雨打花落的病秧子模样,瞧得王儒心惊肉跳。

    顾不得问上一句元凶何人,紧着时间进了屋子施救去了。

    .......

    幸雨这厢小脸煞白,同同样小脸煞白的阿佑相视良久,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日之事,细思恐极。是什么人可在几名妖法甚高的亲卫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重伤了小殿下。瞧小殿下这模样,那人术法高深,生生逼出了小殿下半身原型。

    在人界五道管理之下,还有胆敢肆意妄为之人,当真难想。

    还有那人,为何单单便挑了小殿下动手,这事与淳王府会否也有联系?

    “此事得快些修书回宫,告知陛下。”阿佑急道。小殿下刚出来不久便出事了,任谁也吃罪不起。且现如今,住的地方已然暴露了,还不知那些东西的来路,会否卷土重来。

    幸雨却道:“阿佑哥哥,此事不急。可待王宫医将殿下的身子稳住之后再行上报,不然陛下那头知晓了也是干着急。”此处离妖界已远,传信来回也得几日,怕就怕宫里那位大主子万千忧心,降罪下来。

    小殿下的性命丢不得,她阿佑哥哥的性命也是极重要的。

    “这处地方已不安全了,得走,咱们得带着殿下快些走!”阿佑几乎发了狂,拿出锦囊来放出所有,用以加固宅子外的结界。

    他这脑子已不清醒了,好在幸雨还算清醒,及时将他点醒。

    “这处不安全,别处就安全了么?”那东西既能旁若无人的伤了小殿下,它会找不到别处地方?

    显然不是。

    “阿佑哥哥,我进去帮着王宫医,你在外间万勿乱来,一切等王宫医诊治过后再说。可好?”

    阿佑默了话,点了头。

    ......

    一个时辰过了,王儒方自里间将门打开,与幸雨二人走出房间。

    阿佑急急的迎上去,见二人面色尚算得上从容,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

    王儒一手的血迹,长舒一口气,叹道:“殿下情况尚好,只伤了心脏,近日须以带来的灵药养着,不宜移动。”

    乐谙伤着的心脏处破了极大一个窟窿,可幸着她非凡人,若是个凡人就该是当场毙命的结果了。

    不过心脉那处恰好是乐谙这身子最为致命之处。妖类仙家的身子皆有这样的地方,那处伤重即刻便现原形出来,乐谙这时就是原形已现的模样。

    王儒言语一落,阿佑心头大石才算真正落地。

    临了,忧心着又问了句,“殿下留那么多血,当真无事?”

    王儒道:“殿下又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族,无事的。”

    她那原形,美则美矣,碧蓝色双眼,额上的双角和鳞甲,王儒一介凡人当真是没见过的。只知妖族之内,不存有这样模样的族类。许是她们灵兽一类,长得奇怪了些罢。

    思及此处,王儒倒也不由有了另一层思虑,犹豫半晌还是道了出来。

    “不过......我倒觉得那人并非冲着取殿下性命而来。殿下这伤看似严重,实际不然。”不过是血流的多了些,于性命无碍。

    眯了眼儿,他又喃喃:“并非为了取殿下性命,下手这力道却也好似把握不准。倒像是......”

    这吞吐惹急了阿佑,他这开口便显得毛躁了些,直道:“倒像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可惜他这话未有让王儒放在心上。王儒未做理会,蹙紧了眉头将心中猜想兀自道出,“这倒像是,专门为了试出殿下的真身一般......”

    阿佑:“!”

    *

    再往后,阿佑便将今日之事悉数写在信中,连同王儒的一番推测一起送往妖王宫。

    这回的事儿出的大,阿佑倒也盼着主上给些实令下来,而后即便是领了罪,他也甘愿了。这般无头苍蝇似的日子,整日惶恐,当真是不好过。

    不过,此信一去,他与幸雨的婚事怕是再难了......

    陛下所言的赐婚,是在小殿下平安无虞回到王宫的前提之上的。

    ......

    可惜,送信的灵鸽刚出宅子结界便被施了仙法,失了灵气,才飞出几丈就进了一人的鼓掌之中。

    那人便是先前立于石牌坊之上,盯了乐諳良久之人。

    一头青丝里,白发已生,披散下来,衣衫也是褴褛。白袍沾污,破洞满布,间或还夹杂着些许焦黑痕迹。抓了灵鸽在手里,直接取了其腿上的信件,一手将灵鸽抛开了去。

    难想此人便是五界之内赫赫有名的尊神,上乙。

    展开信件,细读了一遍。

    隔了许久,那男子呆了原地竟掩脸而泣,痛哭起来,“谙儿,谙儿......本君的谙儿。”信中伤了身子的小殿下,想来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忆起前几日出关后,自己前去寻天帝问妻儿下落之时的模样,真真像极了一头任人愚弄的蠢驴。

    他的拙荆只是凡人罢了,几百年前他受重伤时,妻子怀胎不足两月。

    他未有有留下一字一句,便迫着闭关去了。

    思来想去,他这辈子是负了妻子良多,总待想着日后出关补偿,却忘了她是凡人的事实。他与妻子早早就不知隔了几世,数百年的魂忆都散干净了。

    阴阳有道,强求不得,她再不是她了。

    他的妻子便再回不来了......

    待他真正问起天帝,孩子的下落。天帝那般支支吾吾又异常难堪的模样,直戳人心窝子。

    依照他那位师弟天帝所言,他的孩儿是个女孩儿。天生便随了他的神识,并非凡人,是为螣蛇一族嫡出血脉。

    儿女出生之后二十余年,妻子便去了。

    失了母亲,孩子便有了病态,渐生痴呆之象,不时甚至口吐鲜血。天帝寻便仙医亦无法子可医治。念及螣蛇一脉艰难,此后,天帝便将孩子封于补天遗留的天石所铸的蛋壳之中,保其性命。

    孩子后放于天界观台后山,以上古之术封印。

    哪知后来的变故滔天,天界之内天帝眼皮子底下,竟有人将封印堪堪冲破,将他的宝贝女儿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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