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佐做事,一向无有自家弟弟思虑的周全。自妖王宫始,一路带了妖尾卫前来人界,几队的精锐人马让他带着,硬生生闯了界口。为图捷径,直接便从街市之上招摇而过,惊着了人也是不管不顾的。

    妖帝在千机殿上的言语动作都太过骇人了些,足可见事态的严重。

    他们两兄弟,说是妖帝的左膀右臂并不为过。虽是性子迥异,却也都是忠心义气之辈,能将二人都派出去办的事,当真得是戳了妖帝陛下的心窝子的大事了。

    事关小殿下一行人的性命,怎么也得快着些!

    离那处宅院不远处,阿佐早已经惨白了面色。空气中沁着的血腥气太过浓重了,于他们狼族而言,是莫大的刺激。

    人界的这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重的血腥气,还是在宅子附近。阿佐如此一想,立刻命道:“快!去前头宅子里找寻小殿下!”

    阿佐此刻有些迈不开腿,不详之感渐在心头蔓延开来......

    几队人已然进了那大宅子里间,他每走一步,眼睛都死命盯着地上墙上的血迹瞧。

    这是他那弟弟带着小殿下出来落脚的第一处地方,随行的有宫医王儒,术法极高的亲卫四人,还有准弟媳幸雨......这一个个皆是相熟之人,可对起大批淳王府与北房人的兵士,也是寡不敌众。

    忽得,里间奔出一人,神色慌张非常,奔到阿佐面前,慌忙蹲了行礼:“佐侍卫...里头有五具尸身,皆已经亡故了。”

    强装的镇静再没有了。他咬牙拂面,脸上顿时狰狞万分,一口狼牙咬的重了,不久便渗了血在口中唇上。

    他这心角疼的厉害。他还是学不会自家弟弟那一套沉静稳重的样子,往日自己遇事情毛毛躁躁,也总有阿佑在一旁帮着收拾烂摊子。他一见阿佑开始帮衬,便就开始偷懒,在一旁待着,乐得自在。

    这样的日子,却是往后再也没有了。

    ......

    在外间,阿佐便难忍的化了原形,一匹狼身。跌撞着奔着去瞧那宅子里的模样。

    见了宅子,便见到了。

    五具尸身。

    亲卫四人,阿佑一人。

    那四人还是人形的样子,身体之上满是伤处,一些刀口大的骇人。

    阿佑却是一只狼的模样,横躺在宅子厅室的道儿上......没了妖丹后,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此刻阿佐也是原身模样,带着低哑的嘶泣往他尸身那走去。走到近处,他伸了爪子拍了阿佑的身子,如此反复数十下......躺着的那具狼身依旧没有反应。

    他口中嘶泣愈发难以自持,来来回回的压抑与悲戚,全化作一声悲鸣的狼嚎,响彻的天际。

    ......

    天寒在外,心寒在内。

    抱着自家弟弟的尸身在怀里,其上早已无甚温度。阿佐愈发抱得紧了些,以自身宽袍遮了它的脸去。

    “冷罢......哥哥这便带你回家去。”

    作者有话:阿佑是个好孩子啊,嘤嘤嘤。

    第60章

    恍然间, 那些个恨意耐也耐不住的跑出来。

    杀弟之恨, 不共戴天。有生之年, 胥淳须得死在他手上。

    回转妖界时带回去的,也仅仅有那五具尸身罢了。小殿下未曾寻到,幸雨未见其人,连着王儒都不见了, 可见的是来迟了。最坏的情况,便是胥淳那头的人联合人界北房的势力,早已经将几人掳了去。妖帝陛下的猜想多半是得到了验证......

    回宫之后,他也可想妖帝的反应。

    该是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

    来时的几队人马一人未少,走时多了五副车架,白布盖了尸身面容。阿佐前头骑马领了路,回头瞧了一眼身后, 咬牙道:“时辰到了,出发罢。”

    回去便可向妖帝请兵, 大战在即,这回他需得亲自上战场去讨这笔债。

    *

    仙界, 上乙尊神府。

    上乙自外头回转。他自出关以来,只去见过一次天帝,还是衣衫破烂容颜未整的时刻。后在天帝那里知晓了自己妻女之事,心殇大过了一切, 甩袖子便走了。

    此番寻了乐谙回家,是件天大的事儿。作为臣下,合该去同天帝告知清楚的, 也为当时的逾矩之事请罪。

    去见天帝这一趟,免不了。

    这刚一回转,脚步子自然而然的便朝着乐谙居住的这处蜚语阁去了。

    适而,远远就瞧见了外头站作一排的婢子们。上乙这心陡然便紧了一紧,忧心着乐谙会否出了什么事儿,快步过去。

    走到近处,可依稀听见蜚语阁内的言语之声,上乙可见的皱了眉头。

    主事的那位正欲上前报些什么,又被上乙抬手制了,继而挥手,示意她们尽数退下。

    ......

    婢子一走,蜚语阁内的话语声也便没了。

    乐谙那双耳朵,若说前头未有注意听外头的声响,没有发觉上乙前来。那么一行婢子退下时,发出的声响太大了些,她这双耳容不得当作没有听见。

    幸雨哭得脱了力,倚着乐谙的身子,小脸趴在她的肩头。

    “我出去寻那位神君,你便就在此处等着我的消息好不好。”乐谙扶了她的身子,正色道。

    外间估摸着就是上乙神君回了。依着幸雨那时说的话,阿佑当真是在明知定会送命的情势下说出的那话,想叫幸雨往后也好生的生活,自己丝毫未有考虑过......

    若阿佑当真没了,对于她眼前这丫头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乐谙那话说完,幸雨还是那副丢了心魂的模样,半晌未有言语一句。乐谙生怕外面的上乙就这般推门进来,说出幸雨最想知道的那事,结果若不好,幸雨该如何自处。

    既如此,倒并不如让她好好在此休息,稍缓些时刻。

    此番出来第一次将焦佷教授的术法用出来,竟是在这样凄婉的时候。乐谙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并了两指凝了气,用了些气力注进幸雨后颈。

    幸雨未多时便软了身子,堪堪倒进了乐谙怀中。

    取了近处的绢布,乐谙替她将满脸的泪拭了,搀着扶到榻上,照料着她躺好身子。

    “若阿佑真的出了事...那他应当也是希望,希望我将你好生做安排。我不可让他失望了,你莫要怪我。”

    ......

    她站直身子,欲要出了阁门去见门外的人,步子刚跨出一小步,脑袋的眩晕来得毫无预兆。

    这般步子便顿住了,紧等着这阵儿的眩晕过去。

    这样子的眩晕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了,连着半月之久,都有这般的情况出现。乐谙每每咬牙忍上些时候,撑过去也就作罢了。

    不知为何,在人界宅子里时,她怕极了见王儒这人。一瞧见他的眼睛,自己就憋闷着觉得心酸,他那眼睛生的好看,里头流转的光彩十分引人,不过里头多了些旁的东西,叫人不敢再看。

    当时只想,可忍下来,也就不必见王儒了,眩晕之症便拖到了这时候。

    追溯起来,好似也是从伤了身子那次始的。

    不过.....这次好像比往常还要严重一些。

    缓过了劲儿,乐谙捂了小腹,小腹这处的闷疼细细密密的,叫人忽视不掉。

    ......

    门口站了许久的上乙,也是侧耳听了里头情状许久。他那一双耳朵也是天生天长的敏锐,用着它细细听了里头。

    略加思虑也知,乐谙这时定然不愿让他进去见到那位姑娘。

    至于她那位阿佑哥哥,既留下来了,怎可能还活着呢。即使能活,那位恐怕也不会愿意沦为胥淳的俘虏,这般傲骨怕是死状也不会太好看.....

    可叹,这事他不可插手,插手那位便算是白死了。真不敢想,他如果没能找到乐谙,那么乐谙就是同那位一样的下场了。

    心中将胥淳的名字轻轻念了几回,算作记下了。

    ......

    待到里头正在没了什么动静,乐谙同幸雨小声说了那一句,上乙才有了进去的心思。

    在门口又等上了一会子,他伸出了手轻轻敲了门:“谙儿,是爹爹。”

    里面又默了一阵儿,后才听着乐谙回道:“进来罢。”

    二人一同相处了大半个月,实际也可算得上相熟的。只是这身份陡然之间毫无预期的变了,只怕她心里膈应。

    他倒也没有非得让乐谙唤他“君父”的心思,若能听见她唤得一声“爹爹”也就知足了。

    推开了沉梨木门进去,一股子甜淡的香气涌进上乙鼻子里去了。此味道的香,该是天界熏兰阁所出的珍品,御赐之物。府里的婢子丫头知晓拿出来用,还算得上是在尽心伺候的。

    乐谙脸色不大好,小脸微白唇色也是淡淡。一袭红色的衣裙被婢子们伺候着换上后,更显得娇弱了些。

    床榻不远处,几步开外,布有一处桌案小几,椅凳有三。乐谙便就坐在那边的椅凳上,睁着一双水眸瞧着上乙进来。

    上乙还不曾出言,乐谙出口便将他堵了。

    她问道:“母亲呢?阿佑呢?他们在哪里......”

    ......

    “你原是可以救阿佑的,是不是?”得知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是欣喜的,酸楚的,期待的。父亲一词,原是无比陌生,直到眼前这人出现,它竟然也慢慢的开始在她心中有了轮廓。

    便是像上乙这般爱护妻女,纵容宠溺的模样。

    他陪了自己养伤,陪了她许多思念妖王宫思念扶修的午后,甚至还陪着她去逛了小镇的街市,甘心的在后头给她做小厮拎东西......

    这般去感受,他真是世上顶好的父亲了。

    可是,他明明有机会去救阿佑,为何偏偏没有如此做!仅仅是因为阿佑当时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吗!

    上乙似料到了乐谙会这般问话,别过她灼人的视线,兀自开口道:“不是你想象的轻巧样子。五界有五界的规矩,自古下来就是。”

    思及妖帝,上乙脸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不耐,后道:“妖帝那人,你应该相熟......为父今日不论你与他的事,只好生同你说明白。”

    “阿佑那时的话没错。妖帝现下有意大改自家,妖界情势你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五界皆是一般,各界有各界的事,旁的人若是插手,就是坏了规矩。轻者在位者失信于民,重者两界或就此难安。那日来人是人界之人,胥淳之流,阿佑怎么敢冒险。”

    “作为臣子,他做得很对,对得起那位妖帝陛下了。”没让妖帝做下的一切部署都成无用功,为此可弃了性命的臣子,可当得起忠义二字。

    这番理由真实且沉重,她一时便难以接受了。

    就这样几句话,就端送了阿佑的性命。他方才几岁啊,都还未成婚......

    她还只是个小娃娃的时候,阿佑就曾抱过她。他是个极温柔的人,抱她一路去千机殿时,还同自己轻轻的说话,哄着她。

    那时,她同阿佑说了自己的名字,还问他记下了没有。阿佑还默念了几声,声音好听的很,他道,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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