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呀,”蕙娘数落绿松,“就不该把你留在立雪院,那地方被权仲白住久了,简直浸透呆气,连你都被染得呆了。”

    她提点这丫头,“就有这么巧吗?十多年不能生,忽然间,通房有了,她也有了。巫山没能耐借种,她可就不一定了,五月份不是还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吗。就她自己不想,恐怕娘家人都未必不想,世子夫人同一般的少奶奶,差别可大了去了。”

    见绿松难得地怔住了,她一撇嘴,“要是没这回事,当然我们也不能栽赃,可要是有呢?她做过的事,瞒住我们容易——我们没有根基,瞒住府里别人也不难——她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要瞒住她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心腹,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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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仲白对她接绿松过来密谈的事,是有一点意见的,“不都说了,这半年你得置身事外的吗?还让她过来,怎么,你不能出场,就让她代替你斗?”

    “谁要斗了,”蕙娘气得拿脚去踩权仲白,“还不是你,硬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不把绿松叫回来说几句好话,给她物色个好婆家,以后谁还帮我做事?”

    这也是正理,权仲白嘟囔了几声,“要我出面是你,我做了事,又是你来挑毛病。”也就不再抱怨。

    他对绿松的亲事,还是比较热心的,“我手下好些药僮小厮,后来年纪长大,都被奶公安排到药铺里做事,现在虽然年纪还轻,但以后做到奶公那样的位置应该不难,尤其以当归、陈皮几个,人品人才都好,倒也都还没有说亲,你要是觉得好,那就找天安排绿松和他们彼此看看,合适的话,也是美事一桩。”

    此人也算是有些城府了,怎么还天真如此。如果世子之位旁落,将来恐怕连他奶公在药铺里的管事地位都保不住,更别说这些小厮们了。蕙娘只是笑,“好啊,她心气高,我和她说了,尽管挑,她不点头,我是绝不逼她的……就看她自己喜欢哪一个了。”

    她又为孔雀发愁,“也是心气高,我知道她,她还喜欢俊小子,这身份还要相当——嘶,这可不大好挑啊……”

    这说到孔雀,权仲白便不说话了,蕙娘看了他几眼,见他神色淡淡的,好像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她不禁微微一笑:这个人,感觉倒还是敏锐的。

    “对了,你的阳势到底找到了没有?”权仲白又问她,“这么两三天了,如没找到,岂不是耽误了功课?”

    “江妈妈早就削了另一对给我了!”蕙娘脸红了,“那一对就找到了我也不要啦……”

    她叹了口气,“你放心吧,等绿松的亲事定了,我看,它也就该出来了。”

    她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才过了七月半中元节,她养娘廖妈妈刚进来看过了蕙娘,孔雀就捧着一个匣子来找蕙娘,一进门,她就给蕙娘磕头。“耽误您的功课了,找您请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阳势浮出水面(好邪恶的说法)猜猜孔雀为啥拿走

    我今晚吃了牛肉豆花配稀饭……蛮好吃的!可惜吃完了肚子痛,不晓得是不是下午一个人啃了一根甘蔗的关系|

    话说,代更君是人啦!是我闺蜜,我们现在暂时住在一起,把她当软件的你们是有多天然呆啦……

    ☆、65解决

    蕙娘让孔雀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转交给你的?”

    看得出来,孔雀松了一口气,她眼圈有点泛红,“姑娘真是明察秋毫……是方解给我拿过来的,这盒子和您惯常收藏镯子的小匣子很像,她还以为是我落在屋里的。您知道她的性子,一向最谨慎,自然也没打开看过,给我搁下了就走,我没当回事,也就放在一边,倒了晚上要归档的时候,一打开我傻眼了……她是好心,可倒是把我给架在火上了,给不给您送过来都不好办……”

    孔雀虽然刻薄了一点,但跟着蕙娘一起长大的,她不会不懂得蕙娘的性子,偷个阳势这么短视的事情,她也是干不出来的。

    “我知道你心里也委屈。”蕙娘叹了口气,她让孔雀,“坐下来吧,在我跟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束了……实话和你说,要不是姑爷牛心古怪,你和绿松,我都想留在身边使的。可私底下和姑爷提了几次,姑爷都是那样回话——这也是他没有福分!只是家里人多,我也烦难,有些事,姑爷立定了心,可我要不说明,丫头们还以为是我小气不能容人,这可就麻烦了,指不定就有谁有了些不该有的想头……”

    这话实际上已经点得很透,蕙娘也就是借着阳势失踪的事做个话口,推着权仲白,把他的心思摆到台面上来。孔雀眼圈红了,“不管姑爷怎么说您,我们明白您的,您心地好,这是绝了将来的不才之事,给大家都保留体面。若不然,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姑爷又是那个态度,她还能有活路吗,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可惜,我没福分跟着您,服侍您一辈子……”

    提拔大丫头做通房,简直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有的人家,四个陪嫁大丫头,全不放出去也是常有的事。孔雀这话,实属常情,她能明白这一点,不至于对蕙娘生出埋怨,也就免了她抚慰之劳,倒不枉是廖养娘的女儿。

    蕙娘也颇为欣慰,“就是成亲配人,难道不是服侍我一辈子?你娘都和我说了,她觉得陈皮人不错,也是姑爷亲自使唤过的,家里人丁兴旺,在府里颇有体面。你意下如何?”

    权仲白手底下的小厮,也就是陈皮和当归混得最好了,两人的地位、年纪、才干、相貌都相差仿佛,所差者,只在当归也是茕然一身,只身卖身进来服侍的,而陈皮却是国公府的姜家,一家子在各院服侍的都有,廖养娘向绿松力荐当归,是有她的道理在的。孔雀咬着唇,久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听姑娘吩咐,反正,姑娘不至于亏待了我……”

    这娇撒得好,理直气壮之余,还带了些狡黠的试探,把蕙娘逗得颇为开心,她逗孔雀,“那就真把你配给甘草了啊——”

    这一次,孔雀面上一红,却没有做声,蕙娘心中一动,倒有些吃惊,“怎么,你——”

    “我就听姑娘的吩咐……”孔雀扭捏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她一扭身子就跑出去了,把帘子摔得一阵荡漾。蕙娘托着腮看她的背影,想了半日,才不禁甜甜地一笑。

    “人心真有意思,”她喃喃自语,“离奇的事,有的是呢。”

    她把廖奶公找来说话。

    陪嫁过来这十几房下人,有丫头们的亲戚,有家里儿女还小,因能干而入选的青年管事,也有蕙娘本身的关系户。廖奶公在焦家已经是荣养起来,很多年没有职司了,但老太爷既然把他一家跟着蕙娘陪过来,肯定是有用他的意思。过去几个月,丫头们还算有事忙,管事们却闲得慌,也就没人给他寻摸事情来管。到了香山之后,权仲白的张奶公又时常回冲粹园来服侍,蕙娘有些事是直接交待给他去做。如今张奶公南下去采买药材了,焦梅也去山西看账了,冲粹园的事,自然而然就归拢到了廖奶公手上,几个丫头们安排职司的时候,全都把他给跳过去了,默认他就是冲粹园的常务管家,可蕙娘一天没开口,廖奶公就一天没有以管家自居,什么事情,不是蕙娘交待给他做,他连问都不多过问。

    廖养娘能成为蕙娘的养娘,自然也不是没有本事,从奶公到奶兄弟姐妹,廖家一家,虽有小瑕疵,但大体来说,是可以让人放心的。

    “这一批丫头里,别人也都罢了,”蕙娘开门见山。“等到明年府里放人,男婚女嫁,我们带来的小厮也有要娶妻的,府里的人家看中了我们的也很多。唯独方解,不可以再留了,你在我们自己人里寻个才具一般、老实一些的小厮,就在下个月成亲吧,成亲以后,放到小汤山去,让他们看着庄子……也算是她在我身边服侍一场了。”

    廖奶公神色一松,“这件事确实尴尬,孔雀年纪小,拿不定主意,不然,一经发现,立刻就拿来寻您把话一说,也就闹腾不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也都是顺势而为。”蕙娘漫不经意。“小事而已,倒是九月交账,掌柜们都要回京。往年家里自然安排在会馆住,今年恐怕是都要集中在冲粹园这里,那就不能不安排住宿了。雄黄不知能否几时回来?我今年也正打算亲自盘账……到时候,我们这里的账房,您得留神物色敲打,先训练起来。”

    又和廖奶公商议了半日盘账的人选,廖奶公若有所思,“这一去也是大半个月了,雄黄年纪还小,从前未能接触过多少实际账务……要不要往山西送封信,派人看看情势?”

    “有焦梅在那里,出不了什么幺蛾子的。”蕙娘的语气有点淡,廖奶公便不敢多说了,告退之前,他慎重给蕙娘磕了几个头,“多亏您明察秋毫,不然,孔雀这丫头一辈子都要被耽误了……”

    都知道她的脾性,底下人没有别的事,是不敢进来打扰的,石英带着几个小丫头,在西厢房屋檐底下裁草纸——蕙娘连用的一张纸,都要丫头们将底下人送来的上等好纸再行加工一番,她隔着窗子看着这群青春少女流畅而轻盈的动作,忽然生出几分烦躁:这么几十个人,也是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的,一点都不消停,在权家都还没站稳脚跟呢,就已经隔山打牛拼了一记。权仲白口口声声,‘光风霁月,不耐烦玩弄心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这群人精子算精明过人了吧?可他们得彼此一心互相帮扶着,才能压住外头柜上那些精灵古怪老于世故的掌柜们。超人的财富,没有超人的本事,根本就守护不住!他倒好,只用一心一意扶他的脉,别的什么事,都自然有人为他打理得妥妥帖帖,他自己呢,只需要端出神医的架子,对着什么事都挑挑拣拣的,露出一脸的嫌弃来。无非就仗着自己是个男人——可的确,就因为他是个男人,在多少事上都占了优,朝事、家事都不说了,就是房/事,也……

    蕙娘一把拉起了窗帘,她又开了柜子,取出一个木匣打开,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那两根傲然矗立的黄木物事,想到权仲白仗着自己纯阳之体做下的那诸多恶事,她咬着牙哼了一声,又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做起了她的日常功课。

    #

    过了七月,京城又再热闹起来:除了各地秀女抵京预备阅选之外,也是因为城里又要办喜事了。吴尚书的幼女兴嘉即将出嫁,所嫁还是太后兄弟,宣德将军牛德宝的长子,京里的众多眼睛,自然也都盯在了吴家的陪嫁上。

    蕙娘这一阵子,也就是一个月里随权仲白进京一两次,两夫妻见过长辈,有时候连立雪院都不回,权仲白直接就把她给带回香山。虽然还能见上大少夫人几眼,但在如此严防死守之下,她也就能望见林氏逐渐丰满起来的腰身和脸庞——多年得子,权家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现在大少夫人已经用不着管事了,只是一心安胎进补,她自然是比以前要丰满得多了——甚至连和大嫂说几句话,都要先想一想,免得无意间刺激到她,稀里糊涂地就算是破了戒。可就是这个样子,她也免不得听说了许多吴兴嘉的排场,什么送嫁妆的车队,能从吴家巷口排到城门,什么某几间车驾,有若干军士防护,一望即知,那是装了吴姑娘首饰的花钿车,以一般人家的排场,首饰能装一辆大车也就够了,可吴家硬是给女儿装了有四大车的首饰,据说其中大部分都是吴嘉娘若干年来收集的镯子云云,又说她的陪嫁,光是田地就有千顷,更别说其余田庄了……

    不过,不管是谁这么议论,在焦清蕙跟前,到末了也都免不得归结为一句:“这几年出嫁的姑娘,怕也就是她的嫁妆,能和你比一比了。”

    这所谓的比一比,根本都还没把宜春票号的份子给算在内呢,蕙娘听人谈吴兴嘉,唇边的微笑就从来都没有褪过色,权仲白多少也知道一点焦家、吴家的恩恩怨怨,他有点感慨,“别的事不说,这件事她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她的嫁妆怕也没有这么奢华。”

    蕙娘并不太在意这个,“嫁妆给多了,也要看她能不能经营,吴家除非陪一座金山、银山过去,不然,坐吃山空,按她那样的做派,没有几年,再多的嫁妆也要用空啦。”

    “那就难怪你祖父要把票号给你陪过来了。”权仲白逗她,“要不然,两三年后,你的嫁妆银子,怕也就不够使了。”

    “把宜春票号陪过来,其实是势在必行。”蕙娘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一年上千万、过亿银子的进出,这买卖能简单得了吗?要想拿得住他们家的份子,身份、手段都不能差了,子乔年纪还小,没这个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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