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守灶女还真是守灶女,同一般闺女,真是不能同日而语,权仲白有点无语。“你既然动过刀子,当然知道血糊糊的胸腔和产门比,究竟什么更可怕了。我会害怕那个?真是开玩笑。”

    实则他怕不怕生孩子的场面,并不是蕙娘要问的问题,但要再具体细问下去,似乎她就有点太没廉耻了。二少夫人不太满意,她啧了一声,也不提此事了,而是催权仲白,“你也去休息吧,昨儿就在那炕上歪着,我看你也没睡好……”

    “我再守你一天吧。”权仲白刚才离开,就是去洗漱了一番,在此之前,他是没出屋子一步。“等洗过三了,应该就不至于再出什么大事。”

    产后大出血,那也是能要人命的,蕙娘心知他是防着这个,便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你坐床边来,坐那么远干嘛。”

    权仲白只好坐到床边来,低头望着蕙娘道,“干什么?”

    蕙娘抬头看了看他,便微微挪动身体,将头靠上他坚实的大腿,“实话说,昨儿我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生产过后,产妇肯定是有几分疲惫的,蕙娘容色自然也减了几分,权仲白看着她不复从前光彩的脸颊,由不得就轻轻地用指缘抚了两下——只犹豫这么片刻,清蕙就猜出来了。“是真的都要到母子俱亡的地步了?”

    和她相处,真是一点都放松不得。他吐了口气。“孩子已经在羊水里便溺了,再生不出来,恐怕会呛死……你要是真痛昏过去,我看也——我给你随时用针,又灌了药,你都不记得了?还好你也熬得住,又能听话,不然,是比较险!”

    清蕙便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我就几乎是又死过一次了,险死还生……这个坎,算是迈过去了。”

    她侧过脸来,对权仲白浅浅地笑了笑,“这一次,倒真是你救了我……算我欠你一个情喽?”

    “傻姑娘,”权仲白不由失笑,“这也算人情?”

    “这怎么就不算人情了?”蕙娘挺执拗,“人家要欠你情都不肯,真是个傻子……”

    “那你也为我生了个儿子啊,”权仲白忍着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抵了吧抵了吧。”

    说到歪哥,蕙娘就沉默了:现在两个人都有了儿子,还谈什么你我?人情?这儿子是她的儿子,难道就不是权仲白的儿子了?

    从前谈到生育,只视作人人都要走的一段台阶,没有它,她难以登上高峰,可现在孩子落了地,才觉得这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并非简简单单的晋身阶,她和权仲白之间,似乎……

    她看了权仲白一眼,见他也正垂眸看着自己,似乎脑中正转着相似的思绪,那从前再不会说的话,自然而然便冒了出来。“喂,你看着他,有什么感觉……”

    “你是说——”权仲白有点迷糊。

    蕙娘半坐起身子,靠到权仲白身侧,让乳母把歪哥抱过来:这个红通通胖乎乎,圆脸圆眼睛的小东西,刚吃过奶,正手舞足蹈地玩呢。从乳母怀里到了父亲手上,他有点不满意,拧巴着小脸蛋,差点就要哭,可到底是没哭出来。头一歪,又在父亲怀里睡着了。

    就这么个只会吃吃睡睡的活物,是真从自己肚子里掉了出来,假以时日,他将会爬会走,会说话会筹算,终有一天,会接过父母的家业……

    蕙娘问权仲白,“这做爹,是什么感觉?”

    “你做娘又是什么感觉?”权仲白有点明白了,他反问蕙娘。

    “我没什么感觉……”蕙娘说,“我都不相信他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这就是我的儿子了?嘶——”

    她抽了一口凉气,“听起来怪别扭的……”

    “我也差不多。”权仲白也承认,“是有点怪怪的。”

    “嗯……”蕙娘靠在权仲白肩上,两个人一起看着歪哥沉吟,看了看,她又不禁别开眼去瞧权仲白,瞧了片刻,见他尚未觉察,这才多少有几分失落地挪开了目光。

    因为蕙娘要哺乳,头十天都没有用中药。十天后,还和原来一样,权仲白在她喝药之前会先尝尝药汤,有了一群人的特别警醒,月子里没出什么大事。办过弥月宴,做好了月子,权夫人便命蕙娘到问梅院去和她说话——她在月子里看了蕙娘几次,其余时间似乎都相当忙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才一落座,权夫人就笑吟吟地问她,“身子康复了吧?瞧着神完气足的,啧啧,连腰身都没宽几寸!”

    蕙娘主要是前期反应太大,胃口不好,后期吃的,全长宝宝身上去了,身上是一点肉都没长。这几天出了月子稍一练拳,腰身便又紧实了许多,穿起从前的衣服,竟只稍微紧绷,相信之后几个月再一活动,便可恢复原来身形。她笑道,“肉都长歪哥身上去了不是?才一个月呢,竟长了好几斤了。”

    提到歪哥,权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是真的健壮!”

    又关怀孙子,“这几个月,别抱出立雪院了,栓哥、柱姐都害病呢,没地染了病气就不好了。”

    “正是这话了。”蕙娘也说,“现在相公从卧云院回来,我都让他先洗过澡再去歪哥那里。不过,据说也就是小病小痛的,这几天已经见好了。”

    权夫人点了点头,“是,给乳母开了几方药,吃了就好多了。说是进补过度,奶水火气大,孩子是一个害咳嗽,一个害胀气。”

    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金贵,小毛小病连年不断,那是常有的事,说来也都不着意了,权夫人又同蕙娘扯了几句歪哥,才道,“这半年多来,怕你耗费心神,许多事都没同你说,恐怕外头的新闻,你已经很久没有赶上了吧?”

    蕙娘忙做洗耳恭听状,权夫人见她识趣,眼中笑意便是一闪,不疾不徐地道,“事虽多,可想着你最关心的,说不定还是件丧气事,达家贞宝姑娘,你还记得不记得?进京发嫁的那位,这聘礼都抬过门,嫁妆都置办好了呢,可惜,毛家那位三公子却是青年夭折了。”

    ☆、88添堵

    要没过聘礼,一方就已经去世,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亲事自然是不能成了,若行了婚礼,未及圆房,可这过了聘礼人夭折了,该怎么办就有讲究了。门风高洁的人家,把闺女送过去守寡的也不是没有,就不过门,在家守着望门寡,将来也肯定很难再说上好亲了。以达家现在的境况,达贞宝要再说进官宦人家做正妻,只怕是难。

    权夫人见蕙娘一时未有反应,索性点得更明显。“还记得从前杨阁老身边有个姨娘,那就是他生母的外甥女,他的亲表妹,也是守了望门寡,万般无奈之下,投靠在表哥身边做了妾的。”

    “杨阁老那不本来就是庶出吗……”蕙娘比较贤惠天真,遇事喜欢往好处想。“达家这可是妻门。虽说贞宝不是宗房嫡系,可怎么说也姓达呢……”

    “达家现在除了一个爵位,也不剩什么了。”权夫人淡淡地道,“他们也难,这豪门世族到了为难的时候,比一般人都还不顾及脸面呢。唉,也就是十几年的工夫,竟就败落到这份上了……”

    “这件事,还是得看相公的态度。”蕙娘在纳妾、开脸提拔通房的事上,态度一直是很端正的。“他同过世姐姐情分深,又是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子。这会达家还没开腔呢,我们就先从中作梗,反倒不美了。”

    权夫人闪了蕙娘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贤惠……现在儿子也有了,怎么不见你给仲白提拔几个通房?”

    “家里带来的丫头们,年纪都大了,长得也不好。”蕙娘向权夫人解释。“陆陆续续,也都在去年定了亲。再说相公修行童子功养生,对此事似乎很不热心,也就没有安排……还得靠娘给我几个人呢。”

    一般的婆婆,在这时候都会顺水推舟给安排几个貌美温顺的通房了——这不是为了和媳妇过不去,而是规制着小辈屋里的风气,自己指定看好的,起码比小辈们自己选中的要靠谱得多。可权夫人却瞪了蕙娘一眼,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特地提起这事,就是为了探探你的口风,不想你这个守灶女也这么教条!什么纳妾开脸提拔通房,那都是一般柔顺懦弱的妻子,强不过相公才做的安排。仲白已经够野的了,你要想的,可不是什么贤惠大方,而是要管他越严越好。你身子沉重的时候,仲白是不会拈花惹草的,现在这几个月,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那就不美了。”

    蕙娘从不否认,她就是重男轻女,如有可能,她恨不得自己也生做男儿。你看,生儿子好处多大?比起没生育之前,权夫人半含半露的示好,这一番谈话,俨然是已经将她当作了心腹中的心腹,隐然就是下一代的接班人了。

    “这……”占了便宜,此女还要卖乖呢,秀眉微蹙,犹豫了片刻,方道。“这似乎不合女诫……不瞒您说,虽是守灶女出身,可现在做了权家妇,自然是夫为妻纲——”

    “夫为妻纲,那还了得?”权夫人冷笑道,“在你们二房,那得是妻为夫纲!不要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你公公和我心里明白着呢!”

    几次提到了良国公、自己,却没提太夫人……蕙娘眼神一闪,若有所思,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她向权夫人打听,“我生得晚,也不知当时贞珠姐姐是谁做主聘进门的……”

    “是你祖母。”权夫人满意地冲蕙娘微微一点头:有些事言明不便,只可意会。“虽说达家的确也红得发紫,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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