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白,你不必说了。”她冲权仲白摇了摇头,“爹肯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哪能再推辞呢?倒要多谢爹肯赐下磨砺机会才对。只是这件事虽然不大,但关隘重重,隔得又远,两边消息沟通不便,我这里也有别的事分神,怕是只能慢慢地办了。别的都无所谓,怕是要耽误了几个掌柜平时的经营呢。”

    “二少爷说得对,事有轻重缓急,您正忙着大生意,不便为小事分神。这件事大可以慢慢来,”云管事眼角笑出了淡淡的细纹,“只要在明年下半年旺季开始之前,给个章程出来,国公爷自然也就没有二话了。

    他之前没和蕙娘正面接触,这算是两人第一次谈话,一开始,他给蕙娘行礼时,态度多少还有些敷衍,可道别时的鞠躬礼,就行得很自然了。

    权仲白开始并没有说话,待到云管事出了院子,才有几分迷惑地道,“这件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蕙娘扫了权仲白一眼,打从心底叹了口气:权仲白这个人,至情至性,对感情是太看重了点。大房被逐出国公府,已经很伤害他了,如今眼看又要少个权季青,虽然这个小疯子,好似根本就没把和他的兄弟之情看在眼里,但要权仲白不受震动,那也是不可能的。感情的事最没道理,虽然她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但也许到了权季青被揪出尾巴的那一刻,他难免会有点迁怒。

    “你是累得有点粗心了。”她轻声道,“只看出来爹的一层意思,没听见云管事话里,特别点出了昌盛隆。”

    见丈夫神色一动,蕙娘又道,“不但点了昌盛隆,又忽然在这个时候过来,还把时间限制给放得这么宽,提到了内鬼之意。爹已经是说得很明白了,当时串联昌盛隆给我下药的人,应该就在同和堂内部,不论家里是谁捣鬼,他都会给我一个机会,把这条线给揪出来。”

    权仲白低声道,“这老头子——”

    他也不是反应不快,但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心思难免有点缓慢,片刻后也就悟出来了。“所以他说,这件事只能你来办——”

    “他知道你忙嘛。”蕙娘笑着说,“这你就别多心了,如今后宫中风云变幻,爹不是让你专心看病吗?”

    见权仲白有几分怏怏不乐,她按了按丈夫的肩膀,“这件事,就别和爹怄气了。不然,把我从同和堂赶出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横竖距离生产还有点时间,要查同和堂,得用水磨工夫不说,也不是我本人亲自去做。你就别为我担心了。”

    虽说喊着要放下执着,可揭开迷题的机会放在跟前,谁能不动心?权仲白神色数变,面上闪过几丝忧虑之色,最终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个老头子,永远都有办法来捏我!”

    蕙娘靠到他怀里,环着他的脖子,两人喁喁细语了片刻,所谈之语,竟过于肉麻而不能记下。总之片刻后,权大神医便被安抚了下来,听到窗外传来婴儿呢喃声,便要起身把儿子抱来。

    “我累了,是真的要睡一会。”蕙娘却道,“你自个儿过去儿子那里吧——石英你也过去,给养娘带句话,昨儿他在我这里吐了一点奶,今日就别给他喂那样多了。还是多喂点米饭好啦。再有,今儿早上得的那些果子,你也捡几个送去。”

    石英和主子交换了一个眼色,眼中波光粼粼,她恭敬地轻声道,“是,听凭您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国公爷的心思真是比海深,蕙娘估计想要热唱一首《可惜我不懂你的心》

    不过,国公府的秘密总算是次第向她开放啦。

    顺便说,我屋漏偏逢连夜雨地感冒了tvt,浑身疼。还好鼻子和喉咙用老蜂巢煮的汤给控制住了。

    我去躺一会55555,mua一下大家,每次生病的时候就变得很温情……

    ☆、157告成

    歪哥刚出生的时候,蕙娘只觉得他让自己受了极大的苦楚,又红通通皱巴巴的,并不如自己想象那样可爱,她亲自喂奶那几日,睡眠又被他扰得厉害,要说有什么母亲的慈爱,那真是太高看她了。就是他半岁之前,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被几个养娘带得妥妥帖帖的,在她心里,也没把他看得有多重,依然没找到做母亲的感觉。

    可等到他一天大似一天,也会说话了,也会和她闹脾气了,蕙娘倒真有几分牵肠挂肚的,渐渐有些母爱出来。前阵子歪哥发痘,她不能亲自看管,好在权仲白疼歪哥只有比她更多,便睡到外院去陪儿子,也不大进来看她,她大着肚子,难免有几分寂寞。这几日朝廷事情虽多,可和她没太大关系,宜春票号吃下的那批海货该如何筹卖,她早有章程,如今正办得热火朝天,若不是今日孙夫人过来,她本打算抽出几天的空儿,好好和儿子亲热亲热的。就是这在外院的十多天时间里,歪哥就又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好些奇言怪语,叫人听了好不发笑。

    因权仲白前阵子忙得不成样子,一两个月都没有找到机会进言,今日她把石英打发过去,想必若事情进展顺利,权仲白自然要盘问石英,要派人去把儿子抱来,那就有点搅局了,反而不美。蕙娘怏怏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便和绿松抱怨道,“这人生在世,就有许多不公平。凭什么女人要生孩子,遭罪不说,连天性都要来束缚你。你别看姑爷好似很疼歪哥,其实他又哪有女人这样,天生就是牵肠挂肚呢。你瞧着吧,现在还是好的,等他会走路了,会上学了,操的心就更多。待到他娶妻生子了,也都还要操足一辈子的心。再生若于个,就要多操若于份的心,真是烦也烦死了。下辈子投胎托生个男人才好呢。”

    绿松笑道,“你就安生睡吧,别又担心这担心那的了,上回情况那么紧要,姑爷还不是给您救回来了?都说经产妇要顺得多,您这一次就不会那样受罪啦。”

    却还是以为她在担心几个月后的分娩事宜,蕙娘想到那业已模糊的剧痛回忆,更加沮丧,摇了摇头,居然真迷糊了半个时辰,才起身梳洗,她有意没打发人去找歪哥和权仲白,倒是问知乔大爷在冲粹园内,便命人请来说话,把孙夫人的来意和他说明。

    乔大爷自然精神一振,捻须笑道,“好事、好事,这样一来,西洋大货,十成都在咱们手上,那些下游商人,更是无法可想了。就不知侯夫人和您签了契纸没有——”

    “是国公夫人了。”蕙娘笑着纠正了他一句,“孙家素来是牙齿当金使,我今日已经点了头,就不必契纸,生意也能做成。只是人家有意帮衬,我们也好来好往,孙家开价公道,我们加多一成给现银吧。”

    山西人做生意,从来不把事情做绝,做那绝户生意,尤其现在宜春又急缺靠山,虽说孙家形势并不分明,但乔大爷信任蕙娘眼光,也欣然点头,做了这么个小主。“这几天又谈了几笔大生意,十停货倒是走了有五停了,现在是赶上春节,不然,再一个月必定能够走完。——就是,又有人托了面子来讲情了。”

    这一批货虽然值四百万两银子,但因为种类繁多数量巨大,又要赶在第二批船队出海前卖空,宜春兼且从未做过零售生意,所以必定是只能批发了。一旦批发,大盘商杀价就特别狠,而且挑三拣四,个个都要捡上等货色,成色稍有不足,克扣货款兴起口角,那是常有的事。蕙娘不耐这样行事,便和乔家人商议,将货物分作了数百份,每份搭配着来卖,各色种类齐全不说,且还分上中下三等,几等均有。这样他们卖家方便,买家却大感吃亏,虽说宜春也不是没有靠山,如今似乎和皇家眉来眼去的,说不定改日就要披了个黄绫,也没人敢强买强卖。但从宜春发卖开始,就不断有商家走了关系来托人开口,无非是讲价、挑货这样的需求。宜春软硬兼施,有的答应了一点儿,有的于脆就给推回去了。只有寥寥几家的面子没有驳,那几家也都知趣,好比封家,只开了一次口,封锦犹自亲自给权仲白打了招呼,说那是他微时恩人求上门来,请蕙娘不要见怪。至于王尚书家,更是约束旗下那些官儿们,使其不来滋扰宜春,做人也算是很到位了。

    “一个是牛家……”乔大爷轻轻地咬着牙,一边看蕙娘的脸色,“这已经是第四次开口了。”

    牛家的吃相,从来都这么不好看。蕙娘多少有几分惆怅:前一阵子,实在是千头万绪,因孙家退下去以后,牛家必定水涨船高,多事之秋,上回重算股份,她只出了一笔银子,把达家股份给买回来了。算是大家两清,权家、牛家的干股,都还安然无恙。

    “出了两个娘娘,就美得和什么似的。”她喃喃自语,“事不过三,宜春又不是没有他们的股……这一次,你回了吧,话说得软和一点。”

    虽然两人说来都是东家,乔大爷和蕙娘在票号事务上,那是平起平坐。可不知如何,这三年相处下来,到如今蕙娘隐隐有执宜春牛耳之意,别说从开头就很服她的乔二爷,就是乔大爷,也都渐渐越来越言听计从,如今倒像是她的下属。倒是乔三爷连年在外,两边关系,还有些若即若离。

    “朝廷的事,我们粗人也实在是不懂。”乔大爷有几分快意,又有几分担忧。“可现在,大家不是都说,原太子去位后,皇次子不论从年纪还是从天分来说,都足以获封东宫之位……”

    “桂二少不是还没回西北去吗,怎么你们平时,竟没什么来往?”蕙娘淡淡地道,“牛家那两位娘娘,大娘娘早就无宠了,倒是小娘娘前程远大,她从小孤苦,父女是相依为命,亲爹现在正在卫家养活……这卫家嘛,正是桂家的老嫡系,要不是两家都是儿子,桂家族中也实在没有合适的女儿了,恐怕早就结成秦晋之好,他们家次子,刚和孙家做了亲事的。”

    这等宫中秘辛,乔大爷去哪里知道?他眨巴着眼睛,和所有听到天家八卦的平民百姓一样,表现得有点澎湃,虽然懵懵懂懂,却很有参与感。“少夫人意思是说——”

    “孙家虽然退下去了,可将来如何,怕还很难说。”蕙娘笑道,“小牛娘娘最近,也时常请孙夫人进宫,问原皇后的好呢。”

    抛弃自家宗族,去和宿敌家套近乎……乔大爷有点晕了,一时不禁叹道,“这天家真是处处有悖常理,我们也实在是看不懂了。反正,少夫人怎么说,我老乔怎么办吧——还有,就是何总督写信来,给江南王家十七房说情,想要挑走一盒红宝石。”

    因大秦几乎并不出产红宝石,这东西是最受欢迎的西洋货,很多财大气粗的珠宝商就是冲着红宝石来的,何总督一开口,气魄真不小。蕙娘不禁冷冷一笑,低声道,“要不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王家十七房……当年王家往下倒的时候,他们的表现也够好看的了。要不然,他们找文娘公爹一开口,我还能不卖这个面子?你就说,红宝石分完以后,实在余下不多了,也都被多年的老交情,老主顾给挑走。情分难舍,就是天大的价钱也破不了这个脸,实在没有多余的,还请他见谅吧。”

    虽说宦海风云,彼此构陷的事情很多,争斗起来什么招数都使,但学生背叛老师——还曾是心腹干将的学生叛出师门,投到敌对魁首门下,何家是走遍了天下都找不到一个理字。若不是何莲娘做了她的妯娌,乔大爷连问都不会问,没想到她一点都不顾忌莲娘的面子,指桑骂槐,根本就是在打何总督的脸。乔大爷挪了挪屁股,“世侄女,不论是商场还是府里,不好意气用事啊。”

    见蕙娘似乎不为所动,他鼓足勇气,僭越地道,“这不是世子还没封下来吗,下了三少夫人的脸面不要紧,您是嫂子,可她头顶,那不是还有个婆婆吗……”

    蕙娘也知道他是好意,亦不由失笑道,“您就放心吧,何家就是在试探宜春对他的态度,这一次您不顶回去,下一次他就越发撒疯卖味儿了,王家十七房和他有什么老交情?他是想着仲白没有出仕,叔墨很快就要入伍了……”

    何家这个态度,意思很深,她一时也说不明白,只好道,“那话是露骨了,您可以不必理,但态度要做得硬点。——且放心吧,在江南,他们也不大敢为难宜春的,杨阁老一系,关系通天,也为天子拿捏得最紧。如今,宜春和天子,也不是没有关系。”

    乔大爷疑虑尽去,正好见到权仲白进了屋子,神色并不太好看,眉宇间似乎心事重重,便知趣告辞。蕙娘亦不甚留,她还和权仲白商量呢,“再过几天就是腊月二十五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府,什么时候再过来?前后两次都碰到年节,确实不大方便……”

    权仲白俊朗的眉眼间,少见地写满了阴霾,他随口道,“这一次就不要回去了,你不便搬动,我在这里陪你,儿子大病初愈,还那么小,就更不会回去了。”

    二房在京,但却不回府过年,这件事传出去,有心人肯定会做出种种猜测。蕙娘心里明镜也似,面上却有些不解,看了看丈夫,却亦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并不问缘由,反而解颐一笑,“那感情好,我们一家人过年,也是亲近。就是祖父那里,要失点礼数了。不若传信过去,等过了初一,把祖父、娘和姨娘几人接来小住几日,也是好的。”

    权仲白嗯了一声,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连着看了蕙娘几眼,蕙娘都由得他看,她也有几分好奇:这小叔子图谋嫂子,绝不是什么光彩事,最为难的只怕还是做哥哥的。兄弟之情还在,可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是喜欢戴绿帽子的,卧榻之畔,岂容他人窥伺嘛……但以权仲白的性子,看来又不像是会翻脸无情,抢先对弟弟下手的人,他会做什么反应,她倒真是猜不出。

    不论如何,事情是摆在这里的,她问心无愧,权仲白看了若于眼,蕙娘都由得他去看,她瞧他一时半刻像是理不出头绪的样子,吃过晚饭,索性把歪哥抱来。歪哥趴在母亲肚子上,小心翼翼地听了听‘弟弟吃奶的声音;——因这孩子最近正在断奶,养娘哄他‘断奶就是大人了;,因此他很以吃奶为小孩子玩意儿,便把弟弟的动弹,理解为吃奶的声音,以示自己很是成熟,是个大人了——便又失去兴趣,开始叽叽喳喳地和蕙娘说话,“娘,灯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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