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若是蒸汽船加上天威炮,那么大秦舰队就更无敌了。蕙娘想到这里,不免微微一皱眉:天威炮的图纸失窃一事,她曾经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却如芒刺在背。图纸流传出去,就有可能落到夷人手里,等到那时候,大秦还余下什么优势?

    只是没回国之前,这事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蕙娘口中漫不经心地道,“这事您就放心吧,只要咱们能造得出蒸汽船,那就少不了宜春号的份……”

    乔三爷亦是十拿九稳,他不免露出一笑,夸奖蕙娘道,“盛源号的东家,可没有您这样豁得出去。这些年咱们能顺顺当当的,靠的都不是桂家的照拂,我看啊,还是因为您有本事。从前大哥还想着,您年少不经事……”

    他略带尴尬地一笑,也没往下说,“现在提到您,我们三兄弟都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次,盛源号可又被我们比下去了。”

    的确,宜春号这一次南下可算是捞足了**资本,最要紧的,是和皇上又经营起了一份人情。对于这些大商家来说,再没有比这种事更紧要的了。再说,封锦也没少用乔三爷献的药……蕙娘微微一笑,也没接乔三爷这个话茬,只是淡淡地道,“我也就是一些虚面子,少了桂家的兵,还是镇不住场子的。”

    因又问乔三爷,“这回咱们是来不及看了,我倒想问问你,都说南洋的王公贵族,现在十个有九个都是大烟鬼,人不人鬼不鬼的,压根就成了废人。只要夷人有烟土,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有这回事么?”

    比起燕云卫,久在南洋行走,到哪里都是头面人物的乔三爷,自然更能接触到南洋的上层人物。

    乔三爷的面色立刻就黯淡了下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黯然道。“这次过来,我也是为了处理这事的。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就是咱们马六甲分号的大管事,染上大烟瘾了……我在吕宋不过是落个脚,最终目的还是去马六甲,把他给……”

    蕙娘道,“带回国吗?”

    乔三爷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极为痛心地道,“论辈分他还是我老叔,自小看着我长大的,为人最是老成。我心里也实在是不忍得,奈何这就是族里决议,不容违逆……”

    蕙娘不免微微皱眉,正要细问时,只觉得船身一阵轻微的震荡,随后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声道,“公子,大事不好,英国人追来了!”

    蕙娘和乔三爷均都站起身来,蕙娘道,“怎么就追来了――”

    她旋即明白过来:他们逆风走得慢,可英国人却有蒸汽船,虽然后发,但可以先至。看来,当时到底还是有人脱出生天,回去给英军报信了。

    好在今日**无云,t望手也不敢懈怠,因此船还在极远处就已经发现了追兵,蕙娘走到后甲板时,卢天怡刚从t望台上爬下来,他面色阴沉,“七艘……比我们要多一艘。太远了,还没办法判断速度。”

    这回要想再用两轮齐射干掉敌舰,那就有点天方夜谭了。蕙娘拿手指拧了拧眉心,道,“看来是真有活口了,他们拿出来的船数将将和我们当时的船数相等。”

    因为速度跟不上,船队把一艘船落在了后头。不过主力还是蕙娘等人乘坐的四艘船,至于那三艘商船,不过是凑数儿的罢了。卢天怡亦点头道,“只算我们这四艘的话,七艘蒸汽船够布下初步的战阵了,可以互相掩护,不至于全体落入我们的射程之中……若是英国人找到办法保护烟囱,那我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啦。”

    他不免又烦躁地叹了口气,抱怨道,“这个皮特就这么重要?一个小贵族而已,有个首相叔叔罢了,四艘船全军覆没,现在还派来七艘?吕宋附近到底有多少战舰?”

    “也就是十五艘了。”乔三爷本来只是静听,并没发言,此时却插口道,“吕宋毕竟刚打下来,比较不平静……英国人刚造出来的战舰,印度都没有多少,南洋大半都集中在吕宋了。”

    蕙娘叹了口气,也明白过来了。“估计也不是为了皮特,是一定要捕获我们的船,拿到天威炮研究吧……不如此,四艘新舰的损失,即使他是总督恐怕也承担不起。至于那个皮特,刚让他女儿脸上受伤,他会为此人做到这一步那才是有鬼了。”

    卢天怡面色顿时冷肃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他沉吟了一会,摇头叹道,“对方有备而来,船数又占优势,只怕这一次是插翅难逃了……”

    因封锦每天这个时候痛得最厉害,一般都服药正在昏睡,他也不提封锦,只是请示般望向蕙娘。蕙娘道,“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卢天怡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能让夷人拿走一门天威炮!若事不可为,我愿留舰自沉,请女公子和神医、统领一道乘乱上小艇逃走,将此间的故事回报给朝廷知道,俾可令朝廷生出警觉之心!”

    之前在牵涉到封锦伤势的问题上,卢天怡几乎说得上是婆婆妈妈,根本就提不起来。封锦都不能不把指挥权交到蕙娘手上,此时大事不妙了,他反而决断迅速,丝毫不见挣扎为难。即使是以蕙娘的城府,亦不禁面色微变:英军志在天威炮的话,很可能只是俘虏船只,而不会大开杀戒,毕竟也需要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一些信息来,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不是必死的前景下选择自尽的。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了。”她摆了摆手,先问了t望手情况,知道英军果然正在渐渐接近,便道,“我们先把天威炮给亮出来,看看他们是否有把握应付天威炮吧。”

    果然,过了两个来时辰,英军业已经渐渐地接近了大秦舰队,但他们此时却放慢了速度,显然是不愿进入天威炮射程之内。部分船舰变向往斜前方去,看来是想采取包围政策――蕙娘、卢天怡和几个中层军官站在船后见他们分开行驶,俱都是相对苦笑,若让英军完成了包围圈,则除了玉石俱焚以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尽管舰队可以奋力击沉在前行方向上的军舰,让少部分人可以透过小艇尽力逃生,但先不说此处又和吕宋边境那场战争不同,在这茫茫大海中,距离最近的岛屿也有五天以上的路程,这乘乱逃出去的乘乱,就透着多么的不稳。就说这小艇,全船也就只有三艘而已,大部分人,都还是要随着船队沉入海底的……——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险象环生起来|

    说真的我是第一次写打仗,所以的确有点捉摸不定,让大家久等了。

    ☆、312、交火

    此时众人都已经知道了消息,除了正在沉睡的封锦以外,船上诸水兵都在忙碌地做战前的准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分析局势的,对于这些底下人来说,与其束手就擒,还不如放手一搏,至少还有冲出生天的机会。投降了落入英军手里,结果一般都会比死了还惨。

    倒是那些大商号的管事们,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只是聚在甲板角落里低声说话,眼睛是望住了甲板上的小艇。很显然,他们是想一等事情不好,就力争上船逃走的。做商人的,脑子毕竟是比当兵的要灵活一些。蕙娘和卢天怡也懒得搭理他们,他们亦不曾坐困愁城,刚才已经仔细研究过地图了:其实英军追上他们,也算是十分幸运,因为再往前走大概两天的路程,便有可能进入被称为黑海潮的洋流范围,这股洋流不论风向如何,经年是向北的暖流,顺着这股劲儿,他们可以把速度稍微往上提一点儿,这样也有希望和英军把距离拉开,而不至于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顺着洋流再航行三天左右,便进入到可以放飞信鸽的区域了,信鸽先飞到海南转一道再往广州去,这样广州水师顺风而下,不过七八天时间就能到达他们临近海域,不知要比蕙娘等人逆流而上快了多少倍。到那时候,即使有英军舰队也不怕什么,倒是可以擒下一艘来做研究。

    蕙娘这几天本来也在研究海图、风图,但凡有一丝可能,她也不想弃船而走,为了救封锦,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没理由突然弃船而逃,那基本是放弃了封锦的性命。此时听说英军开始分散包围,倒是精神一振,和卢天怡及众人商议道,“就怕他们不肯分散,我们虽然不能把他们全部击溃,但只要他们还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战舰,不敢和我们硬碰硬,那也许是还有一线机会逃得生天的。”

    卢天怡道,“您是说,破罐子破摔,咱们就这样横冲直撞地走出去?”

    “他们船多,总是可以把我们的炮弹消耗了再来生擒的。”蕙娘道,“试想我们天威炮的威力,要死都能拖些垫背的。就那样从两船中间的方向开过去,所有船炮口全开,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吧——不行就打,反正,这总比坐着等死要强。”

    在这样没办法的时候,最怕的就是真不想任何办法了,蕙娘如此果断,众人倒是都松了口气,都道,“那就这样办。”

    便各自出去传令协调,蕙娘倒是闲下来了,她走出舱房,见乔三爷站在栏杆边上,便迎上前歉然道,“三叔,这一次倒是连累你了。”

    “我们行走惯了的人,命都是攥在天手上,天什么时候要收,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乔三爷笑了笑,倒是很淡然。“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世侄女客气了。”

    他忽然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吕宋岛上的秦人可怜……本来海上的事传不回去也就罢了。现在都传回去了,我们又都临阵逃脱,英军不知会否迁怒于百姓们。”

    蕙娘道,“他们若不想和朝廷开战——”

    “朝廷才不管外头的事呢。”乔三爷有几分惆怅地摸了摸栏杆,轻声道,“不像是那些夷人,人少,看顾得过来不说,也巴不得有个借口挑起战争。你别看吕宋当年打得腥风血雨的,其实岛上的法国人、荷兰人都是若无其事的,根本不怕被波及……唉,出了国门才知道,这朝廷不上心,咱们秦人就硬是低人一等啊。”

    蕙娘和乔三爷也是极为熟悉的,这个文质彬彬的儒商,对付起生意上的敌人,那份狠劲都不必多说了。面上客客气气的,私下什么手段都使。在她心里,乔三爷一直算是无商不奸的代表人物,她从未想过,这么一个世故人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现在大家朝不保夕的,也没必要再做表面文章了,乔三爷大可不必虚情假意地为海外秦人流眼泪,这件事,应该是他心里的一根刺。现在自忖必死,才说出来和蕙娘感慨。

    “若是此番能够回去,以后朝廷也许会在婆罗洲甚至是吕宋,也经营起一块殖民地。”蕙娘想到吕宋岛上那些无辜的秦人,亦是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是越来越明白权仲白的心情了,作为一个看透了政治风云的医生,他越是了解政治,估计也就越是感到无力。不论上层的政治势力怎么变换,老百姓的日子也还是一样风雨飘摇,再清明的政治,也只能使他们少受一些蹂躏,大部分人的生活,还是和海上舢板一样,听天由命,漂到哪里算是哪里罢了。不论是鸾台会还是大秦正朔,对此都是无能为力,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又是谈何容易?光凭一个人的努力,根本只是痴人说梦而已。“这些百姓若能在接下来的风波中活下来,也许会有一点好日子过了……希望英国人的手别那么辣吧。”

    乔三爷微微摇头,显然并不看好。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向前甲板,大秦舰队正在加速转向,力争在英军没完成包围圈之前突围出去,不过,远处已经可以看见英军的蒸汽船在缓缓航行——他们的速度虽然也不快,但毕竟是赶到了大秦舰队的前方。

    两人走到时,却见权仲白也在甲板上,连封锦都被抱了出来,在阴影里四处张望——看来,他不但已经醒来,而且对自己的状况,也有了充分的认识。不过,封锦面上并没有多少沉肃之色,他面上只有好奇之色,盯着远处军舰不肯挪开眼神。蕙娘冲他们点头一笑,要往权仲白走去时,船边那群商人中却走出一个来,期期艾艾地道,“公子,眼看一场大战是不能避免的了……英国人有规矩,兵士他们不留活口,可这……商贾之辈却未必如此……”

    蕙娘扬眉道,“是吗?”

    见她口气不大严肃,众位管事都来了精神,纷纷道,“不瞒您说,咱们在吕宋也是有些薄面的,没准,这——”

    蕙娘此时已经走到封锦身边,在棚子底下抱臂站着,也不耐烦听众人嘈杂,便道,“我明白啦,都有多少人愿去的,站出来吧。若是有兵士不愿打仗的,也可以跟着过去,让几位爷帮着遮掩一下,没准还真能蒙混过关呢。”

    她先目注乔三爷,乔三爷瞅了几个管事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唇,呸了一声,道,“死也死在大秦的船上,就你们这德行,就活着回去了,东主对你们也没好话!”

    他这一表态,宜春号诸人也都站到了他身边,一时间人流好似被刀分成了两拨,这些管事们,有的是全家都站在乔三爷这边,有的是分散风险,妻小留下来,自己过去英军那里。不过一时,众人都分出了阵营。居然还真有两个兵士慢吞吞地走过来,站在要过去的那些人身边。气得十夫长脸色通红,只是碍于蕙娘在前,都不敢说话。

    蕙娘见众人都站定了,便望着封锦,似笑非笑地道,“统领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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