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我仓促写就的。”蕙娘也没否认,因又和许凤佳商量了一番封锦靠岸诊治的事。议定了派人送他们回去广州的行程,蕙娘便道,“要不要留些水手给你们?毕竟你们应该还没有去过吕宋吧?”

    许凤佳道,“最好是女公子您和我们一道走,回去以后立刻就能把公司开办起来,这件事已经耽搁有几个月时间了,朝中粮荒,可是没有丝毫缓解。皇上心里,想必是很着急的……”

    蕙娘有点晕了:她虽说并不娇气,但现在也是急于回广州去安顿下来好生休息几日。没想到皇帝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放弃立刻设立殖民地,招工过来种地的念头,但这事又是舍她其谁,因只好叹道,“说不得,只好和仲白分开一段时间了。”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除了权仲白和封锦在几个医官的带领下继续逆风而上,向广州驶去以外,余下连乔三爷那帮商人都上了军队的船,掉头往吕宋回去。众人都唏嘘道,“倒是可怜了那些人,舍不得在吕宋的一片基业,却是白做了祭旗。”

    此番顺流而下,速度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只是一路果然都未见英**舰,想是当时见机不妙,当晚便掉头回转往吕宋去了。但蕙娘此时亦不大着急,她实在是担心过甚,连他们预备怎么打吕宋都不去过问,一路上只是和乔三爷并卢天怡关在屋内,商量着该怎么建立公司,去大秦招工南下。

    不过,在许凤佳的旗舰上航行,是要比定国公的舰队舒服得多了。她名正言顺的乃是上宾,每天有硝石制成的冰山解暑,也能隔三差五地以淡水擦擦身子。再说又什么事也不用操心,蕙娘觉得这才算是舒心的航行――许凤佳的旗舰上甚至还有西洋制法的葡萄酒,口感香醇,丝毫不亚于外国舶来的美酒。据他介绍,这都是杨七娘手下的能人给折腾出来的玩意。若非杨七娘没心思捣鼓这个,光靠这个酿酒,他们一年也能挣许多钱。

    “这就是过满则溢的道理了。”桂含沁摇着蒲扇,袖子挽到胳膊根,一脚踩着椅子,眯着眼慢悠悠地品酒,一边道,“你们家搞机器,惹得多少人眼红?再弄个获利最丰厚的酒,只怕连皇帝看你们都不顺眼了。你家那位是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葡萄酒偷了方子去,人人都能酿,这机器就不一样了,就是挖走一个师傅、两个师傅,要仿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许凤佳叹道,“她就是爱搞机器,哪有你说得这么复杂。葡萄酒要搞也可以搞,就是怕她太累而已。再说,这东西卖价太高了,规模不扩大,也就是小打小闹一番罢了。不值得太费神。”

    只听他的口气,便可知道机器行业获利有多么丰厚了。蕙娘微笑道,“难怪许将军从不吃空饷,原来是有这么个陶朱翁做你的后盾。”

    今日众人难得闲暇,两个将军邀蕙娘来闲话说公司的事儿,却没叫卢天怡,使得这聚会带了一些家宴的性质――说起来,三人也是辗转有亲的。许凤佳的态度亦十分随意,他耸肩道,“在你们跟前也不怕丢脸,我们家的确是杨棋比我有本事,我也服她,这些年我是越来越不带脑了,反正遇事有她给我盘算。”

    桂含沁撇了撇嘴,老大看不起许凤佳,白了他一眼道,“你那老爷们的威风都哪去了,这话亏你还说得这样响亮。葡萄酒你们不做,我们家来做!方子给我,回头我就倒腾去,我正愁没钱使呢!”

    “你们家都靠上了票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许凤佳也没把桂含沁的话当真,他又吃了一口酒,忽道,“先遣部队应该是已经上了吕宋岛了,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等我们旗舰到吕宋港时,战斗已经结束。”

    蕙娘不免一惊,道,“这么快?”

    她一心休养,还真没怎么过问航程,没想到顺流而下去吕宋,居然用时只得他们往回走的三成左右。现在居然已经有船要登岛了――想到吕宋那松弛的城防,又觉得也许夺城战也没那么难,因道,“看来,你们是打着先下首府的主意了?”

    “英国人才夺取吕宋不久,对当地的地势估计都不大熟悉,要跑那是跑不到哪去的,把几座大城一占这事就做完一半了,再把码头控制一下,恩威并施地蹂躏一番当地土著,我们后续的人一到。那几千人能跑得了多少?”桂含沁懒洋洋地说。“他们的大部队在天竺呢……天竺那边的人根本难以过来,荷兰人不是正和他们不对付吗……英国舰队要从马六甲海峡通过,纯属痴人说梦。就是他们来了也不怕,在这一带英国人没有补给港口,可我们还有天威炮……”

    他打了个响指,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痛快地呼出了一口气,笑道,“吕宋这块地,我们是占定了。就是婆罗洲,也不是不能想一想。最好是把这一片都给取下来了,那才叫高兴呢,比起这个功劳,驱逐北戎收复失地又不算什么了,也许三五十年后,升鸾你就是我们大秦朝开辟疆土最多的将领啦!”

    许凤佳笑道,“难道你就不是?这么天大功劳,落不到我一人头上,你且安心吧。若真是如此,你日后也少不得要从北方南下的,不然,就是有了天威炮,我也根本就顾不过来。”

    尽管桂含沁描绘出了这么一副激动人心的图像,但他本人依然并不太向往,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含笑望着强自压抑兴奋的许凤佳,却没再说什么。蕙娘看了他一眼,却仿佛能从他面上,看出一点忧虑来。

    英国人如此看重天威炮,更证明了这一发明的重要。有了天威炮,任何一国水师都是如虎添翼,他们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天威炮的图纸……

    而鸾台会若能找到买家,又会不会把这份图纸卖出天价?桂含沁心中不能不怀有这个阴影,毕竟鸾台会在他跟前,表现得一直都像是只求钱财……此事若是事发,燕云卫一查,杨善榆手里拿不出天威炮图纸的话――

    蕙娘亦不免微微皱了皱眉,桂含沁此时亦是生出感应,向她看来,两人眼神相碰,都是一触即收。桂含沁微微甩了甩头,方才露出笑来,自然地道,“炮是死的,人是活的。该如何把这炮给用到最好,咱们还得多参详参详……”

    望着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忽然间就在这一刻,蕙娘立定决心,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尽力从鸾台会手上,把图纸给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锦的胭脂疤啧啧啧啧

    今天稍微早了点,字数也多……慢用!

    ☆、.

    314、不巧

    承平十四年三月,南洋的天气已经要比腊月时更热得多了,简直连石头都能晒出汗来。除了早已习惯渥热天气的土著与水手,年年都有许多商人在南洋得病去世。中暑、疟疾、瘟疫,都是很容易死人的。而一旦有人去世,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停棺都不会超过一天,更多时候为了维持死者的体面,人一去世就要换上新装,由亲人们蒙着白布和香料,把死者‘腌’起来,这样才能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腐坏,以至于发出恶臭,更有甚者,连面容都无法维持。

    但今年春天,吕宋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浓浓的尸臭中。甚至于连打下这座城的大秦兵士都不愿走进吕宋城里――虽说他们已经十分幸运,城内没有爆发瘟疫,但单单只是这股味儿,就已经令人避之惟恐不及了。

    整个秋冬季节,季风都是从北到南,没有商船会逆风向而动,到了春夏,他们才会从非洲上行,到吕宋补给,然后再往新**过去。再加上吕宋毕竟是英国人刚拿下的殖民地,商路还不是那样丰富不说,弗朗机商人多半又改了航线,英军就是要送信,都难逃出大秦的**,只好绕远路走新**那条线去求援――这也是城破后,从幸存者口中逼问出来的了。除了这些被派出去送信的幸运儿以外,整座吕宋城里,白皮肤的都很难看到活口,这座城市也比往常要萧条了许多,只有些吓破了胆,又失业的土著人,成日里在码头等着大秦官军,指望着能帮他们跑跑腿,换点赏钱。

    这里天气和暖,怎么都饿不死人的,实在不行,出城几里就是漫山遍野的野生芭蕉,吃到吐都没人来抢,因此虽说整个吕宋城遭到了极严重的破坏,几乎一切商业活动都已经停摆,但当地人还是颇为安定,根本没什么兴风作浪的念头。大秦水师要做的,便是在当地秦人的指点和告密下,将藏匿在附近山野中的英军揪出来消灭,再转移到另一座城市,这么慢慢地把英军给筛一遍,才算是做完了细致的扫尾工作。

    “当然,这也是因为英国人才接手不久,渗透得还不够深。”蕙娘在人力车上查看着手中的资料,冲邻车的桂含沁笑道,“好几座矿山,原本的东主合同到期不作了,现在还在――用他们的话说,还在招标呢。不然就是这些矿山,都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她说完了,看了桂含沁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终是忍不住笑道。“没听说过水师将军还晕船的,桂将军,你这样要怎么打仗啊?”

    “我这个人,打仗是从来不身先士卒的……”桂含沁唇边也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那钢铁般的自信。他淡然道,“说陆战我不如升鸾,论到海战,他们没我会算。打海战,靠的是脑子,不是武艺。”

    这倒的确不假,许凤佳主持了对吕宋城的攻城战,分兵几路由桂含沁率领,在海上**打击英军战船,阻止他们向近海殖民地、盟国殖民地求助。以帆船对英军的蒸汽船,竟取得全胜战绩,还真的俘虏了两艘蒸汽船,以备日后开回大秦仿造研究。这份几乎是完美无瑕的战功,就是蕙娘眼看着由这个晕船晕得都有点站不起身的将军,半躺在床.上给创造出来的。许凤佳的本领如何她是不知道,可从桂含沁打仗时那指挥若定、算无遗策的作风来看,他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获得皇上的赏识,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起码蕙娘自忖自己在手握同样资源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如此游刃有余地封堵下整条海岸线。

    就因为在吕宋攻城战之前,英军已经处决了一批秦人住民,吕宋周围本来就堆着许多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开战以后,被激怒的大秦军队下手亦是毫不留情。凡是白肤人,除了有确切证明自己不是英吉利人的以外,全都逃不过一死。因英吉利人没放过秦人妇孺,许凤佳亦不约束手下烧杀掳掠。要不是城破时几乎全城都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尸臭中,只怕还有些妇人死得没那么痛快。蕙娘等人在海上都隐约闻到了吕宋城传来的味道,这就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能有多糟了。就是现在,城外随处也可见到坟起的土堆――这都是被幸存者和军队收殓回去的秦人百姓,又或者是在攻城战中去世的士兵,其余夷人、土著尸首,有人来领的也让他领回去,没人领的就一把火烧了,骨灰全洒在公司选定的区域肥田。

    这一阵子,将军们忙着打仗,蕙娘和乔三爷也没闲着,他们和卢天怡一道,到底是把吕宋开垦公司的结构给定了下来。因现在整个吕宋都算是在大秦的控制之下,原来拟定的办法也做了变化。来种地的流民不但能拿钱拿米,而且做足十年以后地就直接归给他们。满载第一批移民的船队,已经从大秦开拔南下,蕙娘等人亦不客气,前一阵子已令人勘测过吕宋周围的土地,看中的田地,本来主人去世、失踪的,自然官没了。若还有主,便以便宜价格赊买,不消十数日,田地都已得了,足够这些农民来开垦。连种子、农具那都是现成的,若非整个春天吕宋都在打仗,压根没多少人种田,不然,直接就能收成上一批稻米。不过,即使如此,若情况理想的话,大约今年秋天,江南粮库的缺口,已能填补上一半了。――虽然没算上这一次出征用去的粮米,但长远来看,这笔买卖当然是非常划算。毕竟即使江南粮库还没缺口,可这回南下带来的基本都是江南一带的无产游民,单单是这几千人那就缓解了江南不少压力了。更别说数年过去以后,即使江南的纺织业再兴旺发达,朝廷也不至于担心米价上涨了。

    虽说吕宋局势还不太稳定,但这么多人、船,即将从广州到来的源源不绝的人口、资源,使得众人都对这片土地的归属很有信心:英吉利蕞尔小国,能有多少人口?又远在天边,要和大秦开战,那真是痴人说梦。就是这会,广州水师都在张罗着恢复海上驿站了,日后广州和南洋的联系,肯定是要比从前更为紧密的。

    因此,虽然吕宋才刚打下来,但蕙娘的工作却已算是告一段落,因乔三爷自告奋勇处理细节,她终于可以脱身回广州去了。再过一段时间,夏风就要大盛,届时从吕宋回广州的时间,将会大大缩短,她正好和桂含沁一道,押送着蒸汽船回去,许凤佳还要在吕宋多留一阵子,一面是修船,一面也是建造城防工事、安顿当地土著防务等等,这总揽大局的活计,除了他也没人能干得了。

    迎着满天的晚霞,蕙娘和桂含沁的车辆并肩慢慢地过了才修好的土路,桂含沁抽了抽鼻子,看起来更不舒服了。“都过了多少天了,怎么味儿还这么大。”

    的确,这淡淡的异样臭味,看来没有一段时间是消不去的了。蕙娘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她掩着鼻子叹了口气,道,“就是的,刚才还没觉得怎么样,这会进了城,怎么味儿一下就浓了起来。”

    正说着,她身边的亲卫忽道,“公子,那是活人身上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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