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袁管家领着姜卿儿越过画屏,到了内屋,道:“冯大人,姜卿儿带到了。”

    姜卿儿见姜红鸢手臂上的血,心头一紧,可姜红鸢不曾看她一眼,这次惹了祸事,还连累她。

    听言,冯平裘抬抬眼皮,瞥了一眼袁管家身后的姜卿儿,冷哧一声,“真当逃得过本官的手心?”

    姜卿儿收回目光,陆肃看向她,说道:“还不快给冯大人认错。”

    姜卿儿顿了顿,低着首跪在地上,沉声道:“这些都是奴家惹的祸事,与弘忍和尚无关,更与我姑姑无关,她体弱病重,还请大人莫要为难她,奴家给大人赔礼了。”

    冯平裘坐直身体,挪动了一下被板子固定的手臂,他这只手还好只是骨折,养得回来,但是折手之痛,可没这么好算过了。

    “与和尚无关?本官亦是将他碎尸万段都不为过,至于你,坊间戏子还要立贞洁牌坊,。”

    姜卿儿将衣袖捏得紧,垂首道:“只要冯大人消消气,放姑姑离开,和尚之罪,奴家愿意都担着,不管是去盛京,还是……”

    冯平裘走到她身旁,捏起下巴,把姜卿儿的脸抬起来,他轻笑起来,“姜红鸢啊,你养的这个女子倒是生得美艳,我还说她师从何家,竟学得一曲双剑之舞?原来是你教的,甚好甚美。”

    姜卿儿被迫仰着首,细眉紧蹙,听着冯平裘粗糙的指腹磨研着她的下巴,意味暧昧,使她生厌,便撇开脸。

    冯平裘也不恼,继续道:“这细皮嫩肉,一双眸子水灵灵的,若不是因她,本官就不会遭断手之痛,往后便让这女子做了本官的美妾,保你们母女俩荣华富贵,至于和尚,本官慢慢跟他算账。”

    姜红鸢眸色冷然,听不得他这话,更看不得他动手动脚,把姜卿儿从地上拉起来,对冯平裘冷道:“荣华富贵?我姜红鸢要荣华富贵,你就还在我脚底下踩着,纵使丢了老命一条,岂让你欺我女儿。”

    陆肃则从太师椅上起身,“冯大人,你要收卿儿为妾,这就使不得了,下官栽培多年,可是为皇上谋的人才。”

    冯平裘看向他,“皇上一个断袖之好,哪知什么女色,你这主意趁早打消得了,本官这手可是在你们陆家庄子折的,怎么?你陆肃就能相安无事?本官要怪罪下来,一个都跑不掉。”

    正在此时,一个声线温沉的女人声从外屋传来,“本宫倒要看看咱这庄子里是在搞什么名堂,谁人在此大放豪词。”

    在场人一静,目光转向画屏处,只见一位雍容优雅的女人赫然出现,着一袭绛紫色华服,婉丽大方,眼角微微带着细纹,但不妨碍温雅容色,她扫视着众人。

    而容颜俊俏的陆元澈,陆家少爷,正在站在女人身旁,抬手一指冯平裘,“娘,就是这狗官把儿子关起来的。”

    第19章 不可说(4)

    此人正是当朝明霖长公主李矜,陆元澈的生母。

    陆肃一惊,他们夫妻二人一向分居两地鲜少见面,今日李矜突然回到扬州,怎么无人通知。

    姜卿儿不曾见过长公主真貌,但陆元澈的娘是何许人物,她还是心知肚明的,虽不知长公主是何立场,但看在陆元澈的份上,也算是来了救兵。

    众人见此忙朝她行礼躬拜,冯平裘碍于手臂骨折只是轻轻躬身,他自然是认得长公主,这几日在陆家庄子耀武扬威的,正是见这夫妻二人关系极差,长公主常年不在陆肃跟前,自然也没把他放进眼里。

    这下李矜到访压他一头,冯平裘岂敢有何异议,况且陆家那小子还诬赖他,“陆少爷言重了,本官南下扬州监察,凭白无故关你做什么,将你禁足的是陆大人啊。”

    陆元澈冷哧一声,“你与我爹一起!”说罢,他走到姜卿儿身边讯问是否安好。

    李矜冷着脸瞥了陆肃一眼,闻见房间里头的药味,她捂着鼻子挥了挥,举步走到梨花椅旁坐下。

    陆肃上前两步,试探道:“明霖,你何时回来的,怎不派人捎个信。”

    长公主生性多疑,脾性强势,陆肃每每在她跟前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今日被她撞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李矜冷讽道:“本宫当是刺史府里怎么都不见人,是全跑到这郊外庄子来弄戏子来了,好家伙,竟还联合外人欺负自家儿子了。”

    说着,李矜看向被姜卿儿扶着的姜红鸢,自然一眼便认得她,十年前太后身旁的红人,尚宫女官,梅花内卫之长,如何不认得?

    当年两方势力鼎足,身为当朝长公主一直都持中立态度,看戏罢了,姜红鸢与太后告辞,回了扬州做起老鸨,这事儿,她还是知晓的。

    姜红鸢不作声,只是暗自去握紧姜卿儿的手。

    陆肃与她讨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弄戏子,我与她们是一点关系都无,是唤来伺候冯御史的,近来嘉逸顽劣,我这才让他禁足思过。”

    姜红鸢冷笑道:“分明是逼人太甚,卿儿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何来伺候冯御史一说。”

    “就是!”陆元澈也连忙应和,“娘,这个冯大人好生不要脸,一入庄来,就作威作福,要吃要喝的,还要烟云坊的卿儿姑娘为其跳舞,见人长得娇俏,便要强行逼迫,儿子不过是对此不满,就将儿子关了禁闭,简直是没把你和陆家放在眼里。”

    冯平裘瞥了陆元澈一眼,护着自己折了的胳膊,举止艰辛地回到榻上,还一边说道:“在这庄子里是与陆大人把酒言欢了一场,我这手被这坊间女子勾结和尚所折断,这事怎么算,我一向清正,岂会为难这坊间女子,讨个说法罢了,是个个都开始诬赖下官?若是太后娘娘知晓……”

    听他所言,李矜显得有些厌烦,这冯平裘的德行人人皆知,还需在她眼前装肃正。

    “行了闭嘴,本宫可不是来主持公道的,有谁若欺我儿,都别想好过,太后知晓又如何,本宫倒要看看你冯平裘脸得有多大,见到本宫还不行礼,区区一个从三品还敢压本宫一头了?”

    这话将冯平裘从榻上吓得站起身来,没想这长公主一开口就是撂狠话,一点也没给他面子。

    冯平裘连忙躬身作礼道:“长公主误会了,下官行动不便,怕您看了不喜。”

    陆元澈嘿嘿一笑,不愧是他娘,一来就把这狗官唬得服服帖帖的,他连忙上去给长公主斟茶。

    李矜道:“那你便说说你要怪罪谁,怎么就一个都跑不掉了,本宫差些以为进错庄子了,这成了冯大人的庄子?”

    冯平裘又将身体往下躬了躬,卑微且讨好,“下官岂敢,长公主这可要折煞下官了。”

    李矜冷哧了一声,知道陆肃不服于她强势,因他养外室,故意贬了陆肃的官,可是让他记恨了她,如今暗地里搞小动作,有意图巴结太后想出头,她一向中立,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陆肃搞这名堂。

    李矜端起茶来轻抿,目光瞥了姜卿儿二人,多望了一眼姜红鸢的手伤,“这陆家向来容不得坊间戏子,是本宫看不得,尔等即刻离开,莫惹本宫见了厌烦。”

    姜红鸢心头微松,领着姜卿儿跟长公主行辞礼,“草民不敢多留,这便离开。”

    冯平裘见此怎会甘心,忙道:“不可啊,下官的伤因这舞娘而起,不可放走。”

    “本宫可不管你可不可,你欺我儿一事还没得算。”李矜放下茶杯,又看向一旁的陆肃,温和道:“老爷你说,这是舞娘可是要留在咱们庄子里?”

    她这一问是给足了陆肃作为家主的面子,陆肃只能顺着台阶下,撇开与冯平裘的关系,“夫人既然不喜欢有风尘女子留宿,速速离开吧,莫让人说咱家庄子不干不净,做了什么不好的营当。”

    这下搞得冯平裘脸色乍青乍白的,十分难看。

    李矜淡淡一笑,转向冯平裘,“冯大人若有不满,便去太后跟前告本宫一状,本宫接得住,别老拿太后出来压人。”

    说罢,她看了一眼姜红鸢,“还不速速离去。”

    二人便连忙退下,留下冯平裘干看的份,憋了一口气看眼长公主,敢怒不敢言。

    陆元澈见姜卿儿离去,忙追到门口,拉住她轻轻说道:“这次走了,可别来了,若不是我娘突然杀回扬州逮我爹,可没那么容易躲过。”

    姜卿儿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多谢陆少爷了,奴家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这狗官在我娘手底下要吃点苦头的,就当是为你出气了。”陆元澈笑了一声,“你快走吧,下次我来烟云坊看你。”

    言罢,姜卿儿便退下了,走出这所屋,恩翠抱着剑箱在庭院里来回走动,神色焦急。

    见姜卿儿与姑姑出来,她忙上来,“可出来了,翠儿快急死了。”

    话刚落,姜红鸢已撑不住身子,无力地倒向姜卿儿猛喘几声,二人一惊,不敢多做交谈,扶着她连忙出陆家庄子。

    大门口的杨管事已等得如锅上蚂蚁,人一出来,就上前去接应,把虚弱无力的姜红鸢抱上马车,匆匆离开此地。

    马车行得急,刘车夫马鞭扬起又落,只盼早些回到烟云坊。

    车厢之中,姜卿儿将姜红鸢揽入怀中,拨开凌乱的碎发,她面色苍白,手臂的纱布已被血迹布满,方才在陆家庄子里是一直都是强撑着身躯。

    姜卿儿满眼的紧张,看这她的手臂,也不敢动她,只能说道:“我们一会就在杜若寺停脚歇息,将手臂纱布换换,就好了。”

    “我还不至于到死,不必过于担心。”姜红鸢稳了下身子,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今日是得长公主相助,改日必要谢过。”

    姜卿儿顺着她的话点头。

    姜红鸢抬眸睨一眼她的容颜,苦笑道:“卿儿生得俏,早知我就不让你与陆家过于接触,便不会被人惦记上,你且听着,我们虽是下九流的行当,但绝不做出卖自己的事儿,不能脏了身子,不可万人尝你这点朱唇。”

    姜卿儿答应道:“卿儿谨记,你快莫要言语了,省些力气。”

    见她打断自己,姜红鸢有些不快,抿着唇不再言语。

    马车在道上发出轻微的咿呀声,车前坐的杨管事与车夫,恩翠将毯子给姜红鸢盖上。

    顷刻之间,一只箭羽划破长空,飞驰而来,穿过单薄的车窗,掠过姜卿儿的耳边,几根柔发掉落,那箭羽猛然钉在车壁之上。

    见那迅猛的箭羽,众人心头皆是一震,姜卿儿连忙摸了下耳朵,感觉凉飕飕的,心头微寒。

    恩翠率先出声,“这…这是何人放箭?”

    她声音颤抖,推开车窗去望,不远处一只冷箭朝她迎面射来,速度之快,恩翠被吓愣在原地,姜卿儿连忙探身迅速将她推翻。

    恩翠摔在车厢之内,那冷箭险险将她刺伤,再次钉在车壁上,实为惊险之极。

    正在此时,极速而来的冷箭已射入马儿的脖子中,马儿轰然倒地,车身一阵晃动,山林之中,一众黑衣人从雪树之上跃下来。

    不出片刻,马车周身已被一众黑衣人团团围堵,杨管事惊呼,“有山贼!”

    众人大惊,姜卿儿把姑姑扶靠在车厢中,撩开车帘,只见外面皆是手持明晃晃大刀的黑衣人。

    她心下越发紧张,刚脱狼穴,又入虎口,立即便想到,这群人是冲着姑姑而来,上次姑姑所言废太子的人......

    马儿已倒地身亡,他们是跑不掉了,一众黑衣人挥刀而上,将车拦砍断,来势凶猛,姜卿儿仰面摔入车厢内。

    而姜红鸢却眸色淡然地看着车壁上的箭羽,箭刃是旋扣纹路,她心已定,早就料想会有这一天。

    恩翠慌慌张张地坐在她身旁,吓得眼泪快掉下,“翠儿不想死啊!怎么办!”

    姜卿儿紧抿着唇扫了一眼姜红鸢,利落地爬起身,她仓惶地将自己的剑箱打开,里面是那剑穗漂亮的双秀剑,慌张说道:“会没事的,我会保护姑姑的。”

    一瞬间,只听马车外刘车夫一声惨叫,血溅四起,溅在车帘之上,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恩翠吓得抱紧姜红鸢大哭出声,“娘啊!翠儿不行了!要死了!”

    姜卿儿瞥了一眼那血,颤抖着手迅速取出双剑,她会护住姑姑……

    姜卿儿便要出去,忽然握着剑柄的手被人紧抓住,回头看去,正是姜红鸢,她神情冷静。

    “姑姑……”

    姜红鸢将秀剑从她手中夺来,沉声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姜红鸢这一生自私自利,没做过什么好事,当年所犯下的罪,我自己一人承担。”

    说罢,姜红鸢淡然一笑,将姜卿儿掀开,身形摇晃地出马车,于太子一党,她深陷愧疚多年,或许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如今所求的只是卿儿的命罢了。

    姜卿儿抖着声音唤她,“……姑姑!”

    外面地面上是刘车夫的尸体,杨管事用马缰挡下黑衣人的大刀,见姜红鸢从里出来,他仓惶道:“你出来做什么,外面全是山贼!”

    姜红鸢不顾他的劝阻,行下马车,走上前去,秀剑指一众黑衣之人,“尔等今日不过是来取我姜红鸢的命,与车内上下几人无关,莫伤及无辜,我的命尔等随意拿去。”

    她用尽力气喝住众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男人,身起骏马,手握一把长弓,对付这几个病残体弱,简直轻而易举,“我等行事向来不留活口,岂有你谈条件的余地?”

    说罢,他举起长弓,缓缓将羽剑对准姜红鸢,“了无音讯多年,竟藏身于扬州青楼之中。”

    姜红鸢未曾有半点惧怕,只是略微祈求地看着那锦衣之人,秀剑落下,她虚弱道:“我自知命不抵罪,死不足惜,王爷他仁慈大义,车上几人皆是无辜的,就当是行善积德,要追究冲我来便是。”

    姜卿儿慌忙跃下马车,欲去把姜红鸢拉回。

    锦衣人嗤笑一声,拉直了手上的弓箭,见他行径,姜红鸢微微退步,自知协谈是无用了。

    锦衣人说道:“一句命不抵罪就想作罢,多年来让我等士族不得翻身,当年太子李墨枉死,姜红鸢你罪孽深重,你凭何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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