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儿身着一袭淡碧色罗裙,坐在离李墨一尺的地方,发髻上的流苏簪随着马车的行驶而轻轻晃,柔顺的长发落在胸前,映衬得她的面颊更加妩媚。

    李墨靠着马车壁,神态略有慵懒,看似闭眼养神,从马车行驶开始,二人只字不语,气氛安静。

    福公公则坐在车帘之后,低垂着首,不多看一眼,如此沉默,觉得不太自在。

    此行还需三日,姜卿儿劝着自己放轻松一些,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因是末夏,穿的衣裳较薄,但今儿这天气并不炎热,正好出游,去赏遍山野花。

    姜卿儿视线移到李墨身上,他倒是行径自若,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腿上,睡得正好。

    马车行过洼坑,微抖动了一下,李墨便睁了眼,与姜卿儿视线相交,那幽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姜卿儿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碧色手绢轻掩朱唇,轻咳清了下嗓子。

    李墨坐起身,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其中一杯推向给她,语气淡淡:“渴了便润润喉。”

    姜卿儿看了眼茶水,并没有动它。

    李墨轻勾唇角,心中自是欢喜得紧,佯装睡意不过是让她不会感到那么局促和尴尬,他端起釉色白茶杯,饮着茶水。

    姜卿儿看向神色自若的他,饮过茶,那轮廓分明的薄唇有些水润,很快便微抿着了。

    李墨从容放下茶水,缓和下气氛,道:“有话想说?”

    姜卿儿眨了下眼,撇开脸看向车窗外景色,微风习习吹动她的发丝,分外美丽。

    见她不作声,李墨微顿,靠回车壁,合目轻歇,指尖轻轻摩挲着绒毯。

    福公公则在一旁细数着衣服上有多少个勾花,皇帝气势微沉,他也不敢看二人一眼。

    片刻之后,姜卿儿又将目光收回来,看向他给她斟的茶水,温热的,不烫也不凉。

    “去到盛京,你会封赏奴家什么?”她的声音柔柔的,尤为悦耳。

    李墨抬了抬眼皮,封个妻位是最好的,只不过还得顺着她的意说:“既然是忠武侯之女,自会封号县主,赐府邸,良田,万两白银还是珠宝,皆都有。”

    姜卿儿眸中掠过一丝悦色,又沉思了下,这自然是好的,自此便不再遭人背后言语是风尘女儿,她还可以考虑个好夫婿。

    她试着问道:“可不可以容奴家求一个赏?”

    李墨微挑眉稍,坐正身姿,“何赏?”

    “现在说了,奴家怕陛下不给赏。”姜卿儿道。

    李墨打量她上下,回了盛京,还有什么是他不给赏的?“只要你提,朕便赏。”

    姜卿儿认真道:“你答应了?”

    李墨没有回答,她低下脑袋,掰手指数数他说的那些赏赐,低语细声不知在说什么。

    李墨便坐近了些,姜卿儿忽然道:“赐门好亲事给奴家吧。”

    李墨行径僵住,皱眉眨眼,“什么好亲事?”

    姜卿儿抬首看他,女子及笄便可成婚,她已是双十年华,过晚了些,不考虑现在,也要考虑今后。她道:“奴家的亲事,你可是不依?”

    李墨面色微沉,“和谁的。”

    姜卿儿见他脸黑,改了话,“我自己相人便是,不劳烦陛下赏了。”

    李墨顿默着,看着她葱白的手指,正捏手帕,她想得倒是挺美的,还想嫁别人呢,他沉声道:“先回盛京再说。”

    马车门外坐着两个护卫和马夫,马儿高大,蹄声规律,官道地里凸着块岩石,马夫没能注意到,车轱辘正好绊过,抖动几下。

    抖得不重,车厢内矮几上的茶具糕点发出清响,姜卿儿身姿略有不稳,李墨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她腰间的云鹤香囊掉落在地毯上。

    马夫听了动静,生怕惹了皇帝恼怒,连忙朝里头问一句:“不知可有冒犯里头?”

    跪坐于车帘前的福公公看了眼皇帝的神色,回应道:“无事,且注意行路。”

    马夫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墨捡起地毯上的云鹤香囊,绣得不算上佳,但看着倒挺舒服。

    姜卿儿见此,便要从他手中把香囊拿回来,李墨抬开,避开她的手,瞧着她问道:“卿儿绣的?”

    姜卿儿蹙着眉,“你还给我。”

    李墨看着香囊的绣鹤,带着淡淡的馨香,香而不浓,七月初七,家家女儿乞巧忙,见她这模样,是她绣的没错了,“绣给谁的?”

    裴之岩还是乔昳衣?

    姜卿儿鼓起脸,“给我自己绣的。”

    李墨道:“布面绣着云鹤,这分明是要送给男子的。”

    “你管我要送给谁!”姜卿儿扯着他的衣袖,想拿回香囊,李墨却按住她的腰身,也不让着她。

    二人对视僵持着,李墨柔了话语,“你看朕都赐你这么多好东西,这个香囊就当送朕可好,想想你还赚了不少呢。”

    他就是想要,卿儿从来没赠过他什么东西,她亲手绣的香囊,他自然想要。

    “陛下想要香囊,大可让人绣更好更细致,更为清香的才是。”姜卿儿道。

    李墨望着她的凤眸,轻柔道:“因为这是卿儿绣的,我想要。”

    听言,姜卿儿怔然看着他的面容。

    二人顿了片刻,李墨偷偷地就将那云鹤香囊藏进了衣襟里,试着转移话题,“待回盛京之后,卿儿要去一趟燕家祠堂,祠堂里有人清点着,卿儿要认认族谱才行。”

    姜卿儿收回目光,见他把香囊藏进衣襟里,她也不好掀开他的衣服一通乱翻,乱了礼节。

    她将他一把推开,坐在车厢另一侧,愤愤应声:“哦。”

    李墨瞄着她不快的容颜,也从容地应了一声:“嗯。”

    福公公垂着头,勾花都数三遍了,暗自轻叹,皇上平日在众人前冷漠且严肃,头一回见如此无赖,还真是开了眼界。

    作者:墨狗一点都不会哄女生,快让谢王爷来教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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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墨尽非空(7)

    路途之中并非是全都在马车上,会在沿途城池里的客栈停歇休整,大盛平乱这一年多来,皇帝极力剿抓山贼,世道太平,这一路走来也算平稳。

    姜卿儿还记得半年之前与乔昳衣去往扬州的途中,还得四处绕路躲避各山头的贼人,仅仅半年来,便如此得见成效,可见新帝花了大功夫平乱。

    姜卿儿下意识瞥了一眼车厢里的李墨,沉默不语,静静地翻看随行带来的书卷,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沉默的,他知道她没兴趣闲谈,所以也不会说些无谓的话。

    这种气氛让姜卿儿觉得像是很久之前,他念经诵佛,她坐在身旁听,累了便将脑袋看着他肩膀上,和尚身姿挺拔,但也任由她捣乱,木鱼声不断。

    如今他也是如此,沉默地坐在一旁,自来清贵,她不想说话,他也不会自找话语,也让姜卿儿轻松自在不少。

    盛京城很大,比扬州大得不少,外围一道清澈的护城河,内有东西南北四市,一市有一百二十个坊间,城中可容纳八十万人口,各数十里,人烟生聚,市井坊陌。

    这便是当初李墨的军队攻入盛京城时,会选择劝降,不伤及百姓,实质上他是心怀百姓的,虽然背着凶名,此举也使得他得了民心。

    盛京还是一如既往的繁荣,可见高立着的望台,繁忙市井,姜卿儿多少还有些怀念,她透过车窗缝隙打望着,曾在这里讨过生活。

    一入城来,姜卿儿一双凤眸转不停,但也不明目张胆,只是推了车窗一点点缝隙,小心地张望。

    李墨放下手中的书,轻轻靠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即使没触碰到她,也能笼罩而来,气势强势。

    姜卿儿微缩了下身子,还没来得及不满,便听李墨神色自若地道:“许久没来了吧,盛京城景饰变化不大,不过如今怡红院换了管事的。”

    李墨望着车外市井,语气平缓,还轻轻扬唇,格外的熟络,一点都没有和她保持距离的意思,也浑然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这却让姜卿儿有些不自在,不过他的话……?她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蹙眉道:“怡红院换了管事?”

    李墨与她对视一眼,退回原来的位置,他淡白的衣衫还是那般整洁,平和道:“周三娘现为宫中尚仪,回去之后,会让她继续伺候卿儿。”

    姜卿儿微愣,以李墨的脾性,会暗自调查她的事也不意外,不过周三娘作为一个青楼老鸨是没有资格入宫做女官的。

    “你为何会封她为女官尚仪,这不太对。”

    “如何不对。”李墨道:“怡红院并非怡红院,烟云坊也并非烟云坊。”

    姜卿儿蹙眉道:“我都听不懂什么意思。”

    李墨顿了一下,“这解释起来太长了。”

    他思索着,现在卿儿已入京,这事她可有权利去知晓,缓缓道:“当年太后当政,私设梅花卫为情报网,皆是以青楼为虚名,怡红院跟烟云坊皆是梅花卫。”

    “烟云坊……?”姜卿儿心尖颤动着,不知所措道:“为何我都不知道。”

    李墨靠在她身旁,“因为这是绝密,如若泄露便惹杀身之祸,当年姜红鸢带着你就已经是麻烦,自然不会同你说。”

    姜卿儿有些难以相信,心乱如麻,这样的话却从他口中随意说出来。

    过去的事,李墨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轻描淡写道:“姜红鸢在陷害东宫之后能顺利来到扬州,只因为她来扬州是任职的,并非是逃亡。”

    说着,李墨看向她放在裙侧的右手,上面还有那道疤痕,“姜红鸢砍去你的六指也是为了掩藏身份。”

    听言,姜卿儿不知觉地颤了下手,指尖轻触那处疤痕,细细想来那时她跟随姜红鸢到了烟云坊,不过几天,原来的老鸨便离开了。

    李墨探身过来,双眸如漆,语态淡漠,“当年姜红鸢死后,我本该与平西王一同前往盛京,却因不舍你,所以留下来,这也导致内务府的人前来杜若寺刺杀。我便明了,天下若乱,我周身皆是凶多吉少。”

    越是他不喜提及的事,越是语气淡漠。

    正因如此淡漠,姜卿儿心绪微沉,撇开眼目,无言以对。

    李墨低眉,从容说道:“周三娘是我母亲的亲信,一直埋伏于梅花卫之间,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我把你藏在怡红院里吧。”

    姜卿儿眨巴两下眼,所以说三娘口中的贵人是……

    她轻声问道:“你什么都知道?”

    李墨顿默片刻,他只想在意当下,不想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抬眸看向车窗外,漫不经心道:“皇城快到了。”

    话音落下不久,马车便停住,车门之外的福公公跃下马车,唤了一声,“陛下,到宫阙口了。”

    二人的交谈便到此为止,李墨拂着衣摆,下了马车,姜卿儿却还坐在车厢里,久久无法平静,他什么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知道,只有她像个局外人。

    未等得她出来,李墨探身轻撩着车帘,姜卿儿与他对视着,谁都没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去想在他那双深眸里隐藏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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