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韬指着商琴摇了摇头,傅惊鸿、傅振鹏也笑了,忽地听到下面一阵锣鼓声,商韬开口道:“不该今日出门的,今日……谢家人游街呢。”

    “已经判下来了?”傅振鹏问。

    商韬点了点头,“谢老爷、谢大爷秋后处斩,剩下的,年纪大的流放到军中洗衣煮饭,年纪小的,男子为奴,女子为娼。皇上是发狠了要杀一儆百。”

    商琴略眨了下眼睛,说道:“振鹏哥哥听见了吧,以后做官千万小心,不然就要步了谢家后尘。”

    傅振鹏笑道:“琴妹妹放心,日后你振鹏哥哥不能成为鼎鼎有名的傅青天,也不会做了声名狼藉的贪官奸臣。”

    因见商琴并不介意提起谢家之事,其他人也不有意做出顾忌她的模样,商略、商韬、傅振鹏、傅惊鸿站在楼上向下,只见谢蕴父子两个坐在囚车里,一路被人追着丢菜叶等物,几人具是不盛唏嘘。

    商琴向下看去,忽地手被傅惊鸿握住,待要扯开,又怕惊动了身后的碧阑,旁边的商韬,于是只能用指甲向他手心里掐去。

    傅惊鸿捏着掌心里纤巧的手,不禁心潮澎湃,他是当真想将商琴看做妹妹——毕竟总是他养大的,给她准备亵裤、肚兜,给她洗澡,这些事自己不知做了多少次。只是她这模样,又说服不了他自己将他看做妹妹。借着袖子遮挡,拿了拇指慢慢摩挲她的手背,任她小猫一样掐着,总不肯放手。

    “也不知连六哥儿怎样了。”碧阑伸着头问。

    商韬道:“进了定南老王爷北边庄子里做下人去了。”

    碧阑啧啧两声,伸着头问:“老爷,你说谢家那些娇养的姑娘们日后会怎么着?可会有寻死的?她们可是平日被人多看一眼就要死要活的。”

    商略扭头骂道:“就你这丫头舌头长,放心,死不了,蝼蚁尚且贪生,这世上当真肯死的有几个?况且谢大姑娘在谢家的时候就不清不楚地生了孩子。”

    傅惊鸿道:“……秦淮河上,大抵会出来几个名动天下的花魁了。”

    商琴回忆起谢玲珑的性子,默默点头,谢玲珑进秦淮河的时候年纪也不小尚且能左右逢源,如今只怕那花魁定是她的了,想起一个人来,便问傅振鹏:“振鹏哥哥,你们可见到施佳姐姐没有?她一个人离了家,大抵是去找你们呢。”

    傅振鹏道:“施姑娘好能耐,一个女儿家,果然还叫她千山万水找到了。只是我们要办差,都不好带着她,到底是相识,又不能叫她流落在外,就给了她一些钱。这么着她还一直跟着打理我们的衣食,王爷见了,就问惊鸿要不要纳她为妾,惊鸿不肯,王爷就也不管了。只是地方上不知道的,当真以为她是惊鸿的妾呢。”

    “那她人呢?”商琴问。

    “谁也做不出将她一个女儿家丢在外头的事,已经将她送回施家了。”傅振鹏道。

    商琴喟叹道:“若是我一个人流落在外,指不定给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琴儿妄自菲薄了,这么个铺子,可都是你自己个赚下的。亏得我早先还觉得你腼腆,出去见人不会说话,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商略捋着胡子,很是赞赏地看向商琴,依稀觉得傅惊鸿离着商琴太近了一些,又开口道:“走吧,振鹏兄弟做了官,两位傅兄弟都立了功,就叫老夫请你们吃酒接风吧。”

    傅惊鸿、傅振鹏忙答应了,商琴终于将手抽出来,听傅惊鸿一边走,一边跟商略说忙完了江南盐政,肃清了京城内外吏治,要歇一歇,再谋划着劝谏凌王爷什么“民生在勤,勤则不匮”。

    商琴站在楼上看傅惊鸿、傅振鹏跟着商略、商韬走了,自己闷闷地握着自己的手走神。

    “姑娘,我们也该回去了。”碧阑道。

    商琴道:“不急,毓秀郡主大婚用的凤钗,我再跟老师傅交代两句。”说着,又下楼跟四个银匠老师傅说话,将事事交待清楚了,才领着碧阑、朱轩二人走。

    轿子里,商琴将手伸给碧阑,“你握着我的手。”

    碧阑一头雾水地接过商琴的手,“姑娘的手怎地了?”反复将商琴的手看了又看,没看出不对劲来。

    商琴将手抽出来,又递给朱轩。

    朱轩摸了一摸,也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商琴不理会她们二人,方才楼上还镇定自若,此时不禁脸上一红,佯作天热微微撩开帘子,看外头人头攒动,半响,低声问碧阑、朱轩:“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嫁人?”

    碧阑忙慌道:“姑娘不喜欢我们,要将我们打发走了?”

    朱轩道:“姑娘要打发就打发碧阑走,她又懒又嘴馋。”

    商琴抱着手臂道:“谁要打发你们?不过问一问,你们也听见了,我的亲事难办,爷爷、爹爹已经做好打算将我十□才嫁出去呢。”

    碧阑道:“这么着,我们只能嫁自己家里头了?这可怎么好,喜欢我的人那么多,厨房管事家的儿子不错,可姑娘铺子里掌柜家的儿子也不赖……”

    “……碧姐姐想多了,大街上,姐姐小声一些。”

    碧阑听见商琴首饰铺子的儿子恰在轿子外跟着送她们回去,原是说笑,此时不禁涨红了脸。

    商琴见碧阑偷偷掀帘子冲那掌柜的儿子皱鼻子,不禁想到“情窦初开”四字,想到了,便又不免走神。

    ☆、51干脆利落

    商琴回了商家,将鹅喂了,又将各家太太请她过去的日程看了一看,将近歇息的时候,商大姑忽地捎话来说今晚上跟她娘儿两一起睡。

    商琴心中讶异,忙叫人将床上被褥收拾一番,等商大姑过来了,跟她一同梳洗后躺下。

    商大姑果然有话说,“我没个女儿,但心里待你如何,你也清楚。大嫂子如今不在了,少不得有些话要由我来说。”

    商琴翻身,睁着一双明亮眸子看着商大姑。

    商大姑道:“爹爹说,你年纪大了,虽小时候跟傅家兄弟亲近,如今也要远着一些,心里存了感恩敬意就好。”

    商琴心一跳,只当商略看出什么来了,“今日因在铺子里撞见,是以才站在一处说话……”

    “这些我知道,不过提醒你一句,虽哥哥妹妹地喊着,到底不是亲的。再者你的亲事,你心里有个底,咱们家挑人,只能挑人品,家世、家当,这些慢说是次要的,便是首要的,咱们也没资格挑。你出入那些豪门大户,千万要守住心,别为了别人家的富贵迷了自己的眼,白惹人笑话。”商大姑懊丧地叹气,“哎呀,我原就说过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你懂了就好。”

    商琴笑道:“姑姑放心,我会安分守己的,如今除了我那铺子,我什么都不想。”说完,挤到商大姑怀中,想起要被送到秦淮河边的谢璎珞、谢琉璃、谢玲珑……不由地觉得她这辈子已经太过幸运。

    商大姑笑道:“也不能不想,不然不成木头人了?只是若遇上合适的,跟我说一说,千万别自己做主,若是果真合适,我一准替你保媒。”

    商琴点了点头,靠着商大姑就睡了。

    接连几日,据说傅惊鸿上门了,商琴因在后院,只听说,却没见到他的面,料到商家人有意阻拦。

    因傅振鹏成亲,他又没有长辈,商老太太、商大姑便暂且替傅振鹏张罗,只是未免喧宾夺主,事事都要问过了傅振鹏还有傅振鹏没过门的媳妇。

    依着傅惊鸿的意思,傅振鹏这官会越做越大,应当早早地买下一所大宅,虽暂时用不到,但将来自报门户的时候够体面,于是傅振鹏、傅惊鸿兄弟二人又来找对谢家财产最清楚的商略。

    商略给傅振鹏出主意,叫傅振鹏托了关系买下谢家在鼓楼东街上用来出租的一所四进院子,这院子位置好,价钱又公道。

    既然买了院子,自然要买人。傅振鹏新官上任三把火,定下的娘子又没过门,只能叫傅惊鸿帮着跟商家来往,叫商家帮着买人。

    傅惊鸿早觉察出商家人顾忌着男女有别,不肯叫他见商琴,也不贸然提出相见,只自自然然地上门请商家女人替傅振鹏张罗。

    半个月后,傅振鹏娶亲,因来的都是凌王府一干门客,还有些傅振鹏、傅惊鸿结交的友人,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因此只要尽了礼数,便没人挑剔什么。

    如此,虽仓促,却也没出什么乱子。

    替傅振鹏招待女眷的商老太太、商大姑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商琴过去了,也没甚事做,陪着女人们说了话,等新娘子进门了,却陡然看见新娘子身边一张熟悉的面孔。

    “施姐姐?”商琴唤道。

    施佳正与几个凌王府陪着过来的媳妇说话,认出商琴来,便款款走来:“琴妹妹也在。”

    商琴道:“振鹏哥哥没有长辈,我奶奶、姑姑过来替他张罗。施姐姐这是?”

    “我跟茝兰要好,她出嫁,焉能不送一送?”施佳好似没有私自出门那一节,神态坦然地说。

    茝兰就是傅振鹏媳妇的名字了,商琴有心提醒道:“惊鸿哥哥并不跟振鹏哥哥一起住。”

    施佳笑道:“知道,他还住在落花巷子里,倒是我家,因那边的租子贵,搬到别处去了。听说琴妹妹开了铺子,这可当真是恭喜了。”

    商琴微笑,见施佳依旧做姑娘家妆扮,略吸了口气,问:“施姐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像是这么认死理的人。”至少上辈子不是。

    施佳笑道:“是不是死理,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施老爷、施太太许你这么着?”商琴讶异道。

    施佳道:“不怕你笑话,我如今替人缝补东西,手上针线也凑合,虽不像你那样开铺子,不敢提买买二字,但也有些收入。父亲吃酒的钱都靠着我呢,他还怕我嫁了,叫他没了酒钱呢。”

    商琴心里默念也是,又见几个媳妇亲热地喊着施佳去,暗道施佳说的果然不差,但凡傅惊鸿所能遇见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在这边照应了半日,因见一个脸生的小丫头过来悄声道:“鸿公子请姑娘去三进那边小花园子里说话。”

    商琴只装作没听见,今日人多口杂,若坏了商家名声,她可担当不起。

    等到天色暗下来,宾客们都散了,傅振鹏、傅惊鸿二人来谢商老太太、商大姑,商大姑便说:“这么长了,那位施姑娘还是这么痴心不改。我听着有人撺掇今日凌王府过来的几个管事娘子教唆王妃成全施姑娘跟惊鸿兄弟呢。”

    傅惊鸿笑道:“我对施姑娘又没什么意思,怎能算是成全我?”说着话,却是去瞄商琴。

    商大姑道:“惊鸿兄弟这话说的也是,没有强摁着牛吃草的。”

    傅振鹏又将商家母女谢了一谢,傅惊鸿催促道:“你快些去洞房吧,别叫嫂子等久了,我送商老太太她们出去就是了。”说着,垂手请商老太太、商大姑先走。

    商琴紧跟着商老太太、商大姑出去,走到门边,就被傅惊鸿拉住。

    碧阑、朱轩两个忙低声哎了一声,前头商老太太、商大姑不免回过头来。

    “老太太、姑太太,我跟琴妹妹说两句话。”傅惊鸿并不就此放手,反而堆笑对商老太太、商大姑说。

    商老太太怕闹得难看,若是此时呵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反而显得商琴跟着傅惊鸿一起不规矩,见此时又没旁人,决心先将这会子的事敷衍过去,回头再叫商略义正词严单独跟傅惊鸿说话,便笑道:“你们兄妹打小在一处的,要说话就说,怕个什么,我们略等一等。”

    商大姑看了商琴一眼,商琴心里着急,却也笑道:“哥哥要说什么?”

    傅惊鸿听那又是兄妹又是哥哥的,只是笑,将商琴拉到这后厅里,打量着她的眉眼,低声问:“你可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

    商琴脸上涨红,知道他说的又是上辈子的事,骂道:“你这会子又要我报什么恩?”

    “救命之恩。”傅惊鸿缓缓地道,“就报救命之恩,你以身相许,如何?”

    商琴低了头便要走,傅惊鸿又伸手将她抓住,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见了我又想起上辈子的事难受,只是,难不成你不见我,就忘了上辈子的事了?”

    商琴微微摇头。

    傅惊鸿道:“这可不就是了,做生不如做熟,你我二人知根知底,合该凑成一对。”

    商琴猛地抬头瞪向傅惊鸿:“这是什么话,难道就为了知根知底,就要凑成一对?”

    傅惊鸿挑眉:“不然你要什么?”

    商琴啐道:“我哪知道我要什么,我从来都是个糊涂人,就没有个清楚的时候。”

    傅惊鸿低声咬牙道:“你要的不是个你落水的时候就跳水救你的人吗?若不是,那就是我错了,权当我方才的话没说过吧。”

    商琴莫名地红了眼圈,心知自己若能过了上辈子那道坎,就不会觉得撮合傅惊鸿、施佳别扭了,心里愁肠百结,将能跟她议亲的都想了一想,暗叹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个不像雪艳那样狼心狗肺算计她的,除此以外,她再无所求,如今这世上她能确信不算计她的,也就傅惊鸿了,“……都随你吧,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跟了你,总不会再怕有人卖了我。”

    傅惊鸿低声道:“你放心,我不是姓薛的。”

    商琴抬头看了傅惊鸿一眼,心里说不上喜欢傅惊鸿,有感激,也有患难与共的情分,只觉得若是他将来对她好,那就够了。

    商琴红着眼睛出来,商大姑猜不着什么事,忙挽着她的手走。

    商老太太打量了傅惊鸿两眼,什么话也没说的就去了。

    傅惊鸿抿着嘴,又去前院见商略、商韬,一路送了商家人回去,进了商家,商略、商韬果然留了傅惊鸿说话。

    三人进了厅中,挥退下人,商略便道:“早先不好开口,只当你是个聪明人,能瞧出来。琴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该跟她拉拉扯扯的。今日这等拉着她背着人说话的事,万万做不得。”

    商韬也道:“正是,她正是该说亲的年纪,若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我们知道你们兄妹两个就跟亲生的一般,可旁人并不知道。”

    傅惊鸿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商太爷、商老爷,今日无媒无聘,我傅惊鸿空手来跟你们二老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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