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天有眼,他大难未死,可等他悄悄从凤阳河回来后却看着皇后在与他的皇帝坐在床上,姿势亲密,被他抓了个正着,他一剑杀死了皇弟,温热鲜红的血迸溅在皇后的脸上,他看着皇后不可置信的目光,然心中并没有多少快意。

    他便是从那时起开始宠爱陈贵妃的,可他心中对皇后仍有点期盼,想着若是她跟自己认错,他或许还是能够原谅她的。

    可她从来没有。

    三月之后,太医院传来皇后有孕的消息,他偷偷让太医给皇后开了一副堕胎药,结果被皇后发现,她宁死也不愿意将这个孩子落去,他们又大吵了一架。

    他一气之下去了蕉城,然蕉城一战大败,他回来后皇后已经产子,同日陈贵妃也生了他的孩子。

    皇后生下这个女儿后身体便不大好了,没过两月便去了,他只在她死前的那一晚见了她一面,那时候她看他的目光,这么多年过去,他都没有办法忘怀。

    当年承诺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最终是谁也没有做到。

    云栖池听完后,向皇帝问道:“陛下确定自己当日看到的人是皇后?确定自己在离宫之后从来不曾见过皇后?”

    皇帝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可最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从前他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今日被云栖池这样询问,忽然间有些不确定了,可那一出出一幕幕都是他亲眼所见,谁能够作假呢?

    皇后早已经去世,更没有魂灵留在人间,这似乎是无解的难题,云栖池抬手按了按额角,问他:“陛下确实想要知道当年的一切?”

    皇帝怔了一怔,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死后为什么没有去轮回,反而让人给送到了这里,他听了云栖池的话,想了想,他这样或许便是为了今日。

    他只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她要那样背叛自己,宫人们都以为他是因为陈贵妃的背叛,所以才死不瞑目,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她。

    云栖池与皇帝商量了一番,转头问华卿:“我带他去一趟洛川城,看一眼溯世镜,你要跟着一起吗?”

    华卿摇了摇头,她对过去的那些事不是很感兴趣,况且去了洛川城,她也看不到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如留在琅嬛阁里跟燕音一起摆弄这些当年云栖池留下的小玩意。

    云栖池点点头,道:“很快就回来。”

    华卿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跟在云栖池身后的皇帝,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那些话全部被她咽了回去。

    云栖池再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跟在他身后的皇帝面色一片惨白,神情寥落,好像在一瞬间被人吸去了魂魄中的生气,再也没有之前所见的半点气势。

    华卿大概猜到,他在溯世镜中看到了什么,无非又是阴差阳错的误会一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便是知晓了这段往事的始末也是无济于事的。

    皇帝张了张唇,他想对华卿说一声抱歉,又觉得此时再说这些也没有用处,他对不起华卿,当年折磨华卿能够让他得到的一点快意,现在终于全部反噬到他自己的身上了。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不过如此罢了。

    他看着华卿,对于这个孩子他从来没有尽到半点做父亲的责任,曾经偶尔在国师的地牢里看到她会生出一点点的怜悯来,但是马上这一点怜悯就会被对皇后的巨大仇恨所覆盖,他恨透了那个人,恨到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可是她已经死了,他便将恨意转移到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他想到华卿小时候趴在茅草堆里,蜷缩成小小的一段,灰蒙蒙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呆着一点渴望,最后全部消失,他便心如刀绞,仿佛被凌迟一般。

    他转过头,避开华卿的视线,声音有些哽咽,对华卿说:“当年你母后去世前,给你留了点东西,被我封在皇陵里面,你若是想知道是什么,便去看看吧。”

    曾经他总觉得自己待她那样的好,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给她,她为什么还要背叛自己。

    他想了一千多年也不曾想明白,现在他总算知道,她并没有背叛过自己,可一切都结束了。

    她早已经轮回转世,而他在这结界之中蹉跎了这么多年,他如今即便再投胎转世,也再也找不到她了。

    这位皇帝是好像哭了,这是华卿第一次见到魂魄也会哭的,眼睛中流淌下来的不是泪,而是血水。

    她坐在原处,心中也没有什么波动,或许也有那么点遗憾,若是当年没有这一场误会,她应该也不会吃那么的苦,但是这些总归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感慨再多也没有用处了。

    况且她当年也不算太过凄惨,至少在后来遇见了云栖池。

    当年的旧事被云栖池娓娓道来,那时皇帝在凤阳河性命垂危,是皇后前来将他体内的毒全部过到了自己身体中去,皇后的身体迅速衰败,师弟领了师命前来替她解毒,却被他捉奸,不等皇后开口解释,他便一剑刺死了师弟,此后,他们便再也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

    皇帝跪在地上,不久后那里便多了一滩血泪,他张着唇,想要再叫一句她的名字,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喉咙里像是挤满了尖利的刀片。

    他害得她早早便去了,还害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为此沾沾自喜了好多年。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也不会。

    他恍惚间竟是觉得,自己在这琅嬛阁里守了千年,便是为了等这桩惩罚的到来。

    年少初遇,一眼万年,一朝情断,镜破钗分。

    长相思,摧心肝。

    从琅嬛阁出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华卿听了一宿的故事,神色稍稍有些倦怠,看着一直守在门口处的阴兵将领,缓缓道:“你们也该去轮回了,一直在这里总归不是办法。”

    将领点了点头,现在让他们又见了公主与国师一面,执念已经消除,确实该去轮回了。

    想了想,将领又对华卿道:“今日是花朝节,公主和国师就再留一日吧。”

    华卿转头看了眼云栖池,云栖池对她道:“听你的。”

    她便点了点头:“也行吧。”

    反正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只是不知道其他道友们差不差这一两天,华卿对他们说:“道友们如果着急出去的话,我现在将结界大门打开。”

    这些道友一个个输得精光,偏偏要维持他们最后的倔强,表示他们要与华卿长老同进同出。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同进同出这个词用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好在剩下的这一天阴兵们并没有缠着道友们打牌,给他们留下了最后的尊严,等着夜色降临,华卿他们也该走了,阴兵们小声对着华卿说:“祝公主与国师大人万事如意。”

    华卿笑了一笑,隐约中,她察觉到琅嬛阁中有人在看着自己,抬起头看了一眼,皇帝站在那里,望向这边,只是看到华卿回望过去的时候,又立刻转过身去了。

    华卿也没在意,他不曾将她当做女儿,她也不曾将他当做自己的父皇。

    临走的时候,阴兵们将他们从道友们手上赢来的灵石衣物等都还了回去,毕竟他们即将要投胎转世,这些东西留在他们的手中也没有什么用处。

    “华卿长老啊,那个我们想问一下,您是用什么办法斩落那三个分-身的?”穿过那片荒漠的时候,有人凑到华卿的身边询问道,其他道友也纷纷上前想要一听究竟,他们绝不是在觊觎华卿的美色,他们是真的很想知道华卿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松的就把自己的三个分-身给斩落了。

    要知道分-身的修为于与本身都是相差无几的,斩落分-身相当于就是同自己打了一架,像华卿那样轻轻一挥剑就将分-身给解决掉他,他们是见所未见。

    华卿想了想,郑重地回答了一句:“多多感化吧。”

    道友们脑袋上缓缓出现一个疑问的小人,感化?分-身还能感化?

    是他们孤陋寡闻了,道友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怎么感化?”

    华卿随口胡诌道:“没事的时候给她们念念经,说说道德故事。”

    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又有道友问道:“不知华卿长老感化了多久?”

    华卿稍微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友说:“也不算久,一千多年吧。”

    “……”

    一千多年都不算久的吗?

    云栖池知道华卿是在瞎扯,无声地笑笑。

    “逗你们的,”华卿笑了一声,“我那分-身其实在千年前就已经可以斩落,只是被人压制住了修为,这么多年来分-身的修为便也一直没有涨,我倒是有了些突破,所以斩杀起来比较容易,不过这种方法跟个人的心境性格都有关系,诸位道友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道友们连连应是,不过也好奇谁还能压住华卿长老的修为,不会是她的那位道侣,当今的帝君吧?

    那这俩人之间的矛盾却是挺大的,这样的话华卿即使已经到了第七重境界,恐怕也不愿意飞升吧?

    毕竟在修仙界好好的,谁要去仙界的前道侣手下受那个窝囊气。

    嘿,有门。

    华卿并不知道这些道友们的心中正在想些什么,她挥手将眼前的结界打开:“行了,出结界吧。”

    正在此时,古怪的歌谣从身后传了出来,那声音正是他们刚来的那日在祭坛下所听到的。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果然见到紫溪长老正向这边缓缓走到,她的那身白衣上溅了许多的血点,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猴子化作的女鬼。

    她来到华卿的面前,问她:“你以为你这样就好了?就能得到一切了吗?”

    华卿淡漠地看着眼前的紫溪,不明白她又受了什么刺激。

    下一瞬,紫溪仰天哈哈笑个不停。

    得,紫溪长老果然是被刺激得疯了吧?

    不对,她现在已经被逐出上元派了,不能称作长老。

    她死死盯着华卿对她道:“知道吗,我将这面具上的阵法都启动了,他都不愿下来见你一眼!知道你要死了都不愿意下来见你一面啊!”

    哇,如此说来,那帝君是华卿长老的感情果然是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长相思,摧心肝——李白

    ☆、85、第 85 章

    ()“哦。”华卿这样应了一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且不说云栖池现在就站在她的身边,便是他没有在这里,紫溪的这一番话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

    众位道友看着华卿这个反应,大概猜到华卿长老对天上的那位帝君多半是不在意了吧,那他们的机会岂不是更大了一些,有门,果然有门!

    紫溪却因为华卿这样的反应心中燃起更大的怒火,为什么她可以做到这样不在意!

    “我知道你现在不过是强撑着罢了,”紫溪当年还就是这样,不会在任何男人的面前显露出对其他男人的仰慕与觊觎,始终保持自己清冷的人设,她便以为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样。

    紫溪继续出声嘲讽说,“我也知道这面具是他当年留下的,上面留了一道阵法,原本是让你在危险的时候可以向他求助,可你看看,我已经触动了这阵法,他都没有下来看你一眼,他这么恨你,你当年做过什么呢?能让他怨恨你到这个地步?”

    随着她问出这些问题,紫溪心中对华卿的怨恨也越来越多,如果不是华卿当年惹得帝君太过厌恶,她与黑衣人也不会是这个下场,帝君就算与她没有什么感情了,也定然愿意下来相帮一二。

    都是华卿的错!都是她的错!

    若是华卿知道她这个是这个清奇的思路,估计也要震惊半天。

    紫溪心中怨恨越积越多,口中的话也愈加的难听,围观的道友们皱起眉头,真是看不出来,紫溪平日里高冷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此时竟然也能像个泼妇一般,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云栖池正要上前,被华卿给拽了一下,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华卿轻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的紫溪,缓缓开口问她:“既然我这个身份如你所说,这样的不堪,你还要偷这个身份,贱不贱啊?”

    华卿很少说出这样重的话,只是紫溪未免太不识趣了一点,自己留下紫溪一条命已经算是很仁慈了,她何必这样找上来自寻羞辱。

    紫溪张了张唇,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华卿,她这事本来做的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还被人家正主给抓了个正着,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占半点理,但是紫溪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臭了,现在只想拉着华卿下水,她冷笑了一声,对华卿道:“谁知道帝君竟然能厌恶你厌恶到这种程度!”

    华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又哦了一声,紫溪发现自己现在最恨的就是华卿这种毫无起伏的哦声,可她现在除了在这无能狂怒,说着各种伤人的话,什么也做不到。

    可偏偏这种话华卿都听了几百年了,对她来说无痛无痒,如果不是她没有那个闲工夫,现在让她在这儿听紫溪骂个三天三夜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紫溪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华卿想了想,干脆从灵物袋中翻出了一面铜镜,放到了紫溪的面前,当紫溪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她的声音在一刹那停住,她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这个人,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很久之后,她才恍然意识到这竟然是自己。

    从被华卿强迫着戴上这张面具之后,紫溪就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模样,现在猛地看到自己的脸,她也被吓了一跳,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呆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华卿举着铜镜,微微歪着头,对紫溪说道:“我过得好不好,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不过以后你可就要一直顶着这张脸,应当不会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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