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气呼呼的站起来,让纪霆落座上首,她指着地上那只毛发凌乱的可怜哈巴狗:“王爷看看!小离趁着丫鬟不备把小白抱走,结果画成了这副德行!也不知她用的什么东西,搓了半盒子的澡豆都洗不干净!”

    纪霆看向养女,按着小离的嬷嬷连忙松了手,小离喘了口气,揉着肩膀老实答道:“是……加了黄酒的朱砂,画符可保一月不褪。”

    纪霆“哦?”了一声,“朱砂加黄酒有此效?”

    纪小离点点头:“爹爹要试试吗?我早上调制了一碗还没用完!”

    威严肃穆的镇南王忍不住嘴角轻扯,摇了摇头。

    这府里也就纪小离敢这样与纪霆说话。屋里的丫鬟们面面相觑,纪西纪北两个更是轻笑出声。艳阳公主气的不行,眼看就要发怒,她的心腹齐嬷嬷这时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向纪霆行了礼:“……一只哈巴儿,原也不值什么,这些年小离姑娘弄坏公主的东西也不差这一样。前些年那株半人高的红珊瑚还是先帝给公主的陪嫁,被姑娘摔的稀巴烂,公主暗暗伤神了多少日子,可没计较姑娘一根头发丝。”

    齐嬷嬷是公主的陪嫁,当年宫中最精干的宫人,对付这些小场面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几句话说得极漂亮,“这次实在是眼看着累及王爷与全府上下,公主才动了气,这才请了王爷王妃来。”

    纪西与纪北在旁按捺已多时,纪北冲动,这时怒气冲冲的嚷嚷:“一只狗而已,嬷嬷也能扯上这么多废话!还连累全府上下了?小题大做!”

    齐嬷嬷语气诚恳又痛心疾首:“三少爷有所不知,要是只普通的狗,哪怕品种稀奇价值万金,公主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耽误王爷军中大事、耽误王妃娘娘休息。实在是……这只哈巴儿是端密太后娘娘赏赐给公主的,公主特意拨了个丫鬟照料它,就是生怕有个什么,被人拿了去当把柄,可现在……”可现在雪白的哈巴儿被纪小离画的像只厉鬼,还要顶着这身红毛一个月!

    这话一出,连王妃这等不理事的都是一惊。

    当今宫中有两位太后,慈孝太后是皇帝生母,端密太后却是先帝爱妻,当年宠冠六宫,先帝甚至许她插手朝政,将她出身的端密一族封为圣族,到如今朝中还有“端密使”一职,专供端密太后驱使。

    这样地位尊贵又手握实权的端密太后,即便是镇南王与艳阳公主也得罪不起。更何况端密太后支持大皇子为储,镇南王府是皇帝死忠,端密太后屡屡拉拢不成,早有除之后快之意。

    因此端密太后赐给镇南王府的哈巴儿有半点闪失,往大了说就是对太后不敬,抄家问斩的确够了。

    纪北还想替小离辩解几句,纪西却打定主意不让鲁莽的弟弟再开口,不动声色的将他扯到自己身后。

    “嬷嬷说得有理。”纪西微笑着向齐嬷嬷点了点头,转而恭敬的对纪霆说道:“事已至此,还请父亲早作应对才是。消息是否已经传出府中?若是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大皇子与千密使那里可否疏通一二呢?大哥似乎与大皇子府中一名幕僚有私交,那千密使秦桑与暗夜谷渊源颇深,四弟应当与她说得上话……”

    纪西的话将事情起因一笔带过——既然你说事情有多严重多严重,那我们赶紧来处理后果吧!你不是说担心全府安危么?赶紧为全府安危奋斗起来吧!

    艳阳公主怎么能听不出儿子的打算,顿时更加怒的冷笑连连,丹蔻靡艳的纤纤玉指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桌上,一阵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

    纪霆这时转头对满面怒色的公主道:“好了,这些事我自会处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纪西也在旁一脸诚恳的说道:“我们纪家世代守卫大夜,忠心可鉴日月。爹爹是朝廷重臣,我们四兄弟一心效忠大夜,皇上与太后娘娘必定感知。”

    巧言令色的臭小子!艳阳公主气的简直要吐血,站起来就要开骂,纪北机灵的窜上前去,一边揉着他娘的背把她按坐下来,一边虎着脸高声叫:“小离!还不过来向我娘赔罪!”

    小离垂头丧气的答应了一声。

    眼看又要大团圆结局了,齐嬷嬷一个眼色过去,方才捉着小离的那个嬷嬷悄悄的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顿时小丫头一蹦老高,嘴里叫着“疼!”,手从腰间摸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一甩手就扔了出去。

    弹丸大的东西击中那嬷嬷的下巴,倒是没伤着,只是那东西一撞击便化成了一蓬烟雾,只听“呲……”的一声轻响,那嬷嬷一张老脸隐没在烟雾之后……烟消雾散,那张脸竟然变成了蓝色!

    屋里的丫鬟婆子顿时尖叫起来:“妖术!她又使妖术了!”

    一屋子的混乱狼藉,丫鬟婆子有意无意惊慌失措的满屋乱窜,艳阳公主被忠心耿耿的齐嬷嬷护在身后,冲着纪霆直冷笑:“王爷,您瞧着稀奇么?我这可是三天两头就来这么一出,姐姐那里想必更多?不过姐姐疼爱女儿,我也只好学着姐姐知瞒不报。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纪霆皱着眉沉默着,王妃羞愧垂泪,纪西恨铁不成钢的向纪北使了个眼色,纪北咬牙切齿的上前捉了养妹。

    “快把解药拿出来!”

    纪小离也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乖乖的捧出一把黑不溜秋的丸子:“不知道是哪个了,三哥对着她脸挨个扔一遍吧……”

    纪北气的俊脸都歪了,恨恨的一把夺过,提溜起瘫坐地上嚎哭的蓝脸嬷嬷往后院去了。

    纪霆见艳阳双目喷火的架势,叹了口气,说:“府外的干系我自会处理,你们无须担心。但是小离……太不像话了,王妃将她带回去,好好约束。”

    他边说边往外走,养女可怜兮兮的目光追随着他,令纪霆着实不忍,经过她身边时顿了顿脚步,对她说:“上次就对你说过了,你再惹你公主娘娘生气,爹爹就要罚你。”

    “……又要罚抄书吗?”小离仰着脸看着他,担忧的问。她时常闯祸,纪霆总是罚她抄书,东院的大书房几千本书,几乎每本……的开头她都抄过。

    纪霆摇摇头,“这回不罚你抄书。”

    纪小离大大的松了口气。

    “罚你闭门思过半个月。”

    纪小离脚一软,含泪凄惨的叫了声:“爹爹!”

    就听她下定了多难的决心似地:“还是罚我抄书吧!”

    纪霆严肃道:“没得商量!这个半个月你都要待在你的院子里,你不听话我还要罚你更重的!”

    小离耷拉着脑袋挨回王妃娘娘身边。艳阳公主的神情总算和缓了一些。

    **

    作者有话要说:  和以前一样的更新频率,隔日晚八点,有事会提前请假。

    对纪家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卿本佳人》,纪南和二皇子殿下的故事,已完结——

    ☆、4第三章

    **

    闭门思过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闭门,一个是思过。

    没有人会傻到去要求纪小离思过,所以她被罚了就是闭门——除了去王妃处请安,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叫做嫏环轩,是个两进两出的幽静院落,离王妃住的南华院不远,每日除了请安时,王妃总还要过来个一两次探望闭门的小丫头。

    起先两天小丫头也不高兴来着,每天晨起都要长吁短叹两声,不过也就叹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她就忘记了,一门心思的在院子里折腾。

    小丫头就喜欢玩,而且玩什么都高高兴兴的:哥哥们休沐时带她去外头,漫山遍野的挖奇奇怪怪的野花野草,蹲在水边一个下午捕一种透明的小虾;没人带她出去,待在王府里玩她也很高兴,寻常女儿家放各种纤细美丽的风筝,她却要扎一个几倍大的,纪西特意给她弄来了军用的龙骨,那风筝结实又飞的极高,几个小厮拖着线轴都差点被扯上天去。

    现在被关在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她仍然玩的很欢,王妃过去时,她正带着两个小丫鬟趴在地上生火。

    王妃见她玩的高兴,没有扰她。待火升起来了,她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王妃接过奶妈手里的湿帕子细细擦拭她脸上的灰。擦干净那张莹白细腻的小脸,王妃柔声的问她:“刚才那是在做什么呢?看你蹭的这一脸的灰。”

    “纪西哥哥给我做了孔明灯,一会儿我们放灯玩儿!母亲有什么心愿?写在灯上放上天去,神仙会保佑母亲心愿得偿!”女孩子忙活的额头冒了汗,双颊红粉粉的,像朵正要抽花骨朵的芍药。王妃这几日因为公主生气的事情心中一直难安,此时望着小女孩花骨朵般健康红润的小脸,总算愁眉微展。

    伸指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王妃温柔的笑着说:“母亲希望你乖乖的,平平安安、生活如意。”

    此时还是暮春时节,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余晖金灿灿的压着嫏环轩高高的院墙,斜斜的投了一块在正堂的青石砖上,有种安宁如梦的味道。

    小离在这安宁如梦里笑的心满意足。王妃纤细干净的手指抚过她汗气微湿的鬓,轻声说:“小离,母亲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去公主娘娘院子里惹事。还有,纪西纪北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似得成天和他们疯在一处。可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纪小离有些委屈的分辨:“我没有去公主娘娘的院子,是小白它自己来找我的……”说着见王妃脸色一变,她不敢再刺激纤弱的养母,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王妃将她的小姑娘搂在怀里,轻声叹着气说:“下个月你可就十五了……可怎么办才好?”

    夜国的女孩年满十五就要办簪发礼了,到时候会请一位主宾为女孩梳头簪钗,行了簪发礼就意味着这个女孩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

    可是她的小离还这样懵懂天真,三天两头惹的公主大发雷霆,外头哪能一点都不知道呢?养在镇南王府这样显赫的门第,却至今一个上门说媒求亲的都没有。

    王妃很发愁。

    但小离一听这话像是小狗听到了肉骨头落地的声音,“蹭”的就从王妃怀里支起身,两只眼睛亮亮的发着光:“我十五岁了?国师大人给的锦囊是不是可以打开了?”

    王妃笑了,点了点她额头:“这个你倒记得牢。”

    小丫头搂着王妃脖子高兴的说:“我一直记着呢!那里头一定有修仙的法子!”

    “修仙有什么好?母亲只希望你少闯祸,平平安安到老。”王妃搂着她,拍着她的背,“你是女孩子,嫁一个对你好的人才是好归宿。”

    “嗯……就像母亲嫁给爹爹?”

    拍着她背的手微微一顿,王妃语气里带着小离不熟悉的惆怅之意:“王爷……确实是有情有义之人……”

    **

    隔着半座镇南王府,晚晴院里也正说起下个月的簪发礼。

    艳阳不满纪霆不痛不痒的处置,纪霆又忙于军务连着几日歇在书房,她更生气。

    齐嬷嬷劝她:“好在那丫头眼看就要十五,迟早要嫁人的。南华院那位翻不出什么幺蛾子,王爷不过是看她孤弱,膝下除了纪南就是那个野丫头,这才会维护那野丫头几分,您何必为此置气呢?”

    艳阳听了直冷笑:“是呢!她孤弱良善,那野丫头心思单纯,这府里就我一人心思狠辣、机关算尽!”

    齐嬷嬷从小奶大她,对她的心思最清楚不过,也不多说,只说:“若真是这样,咱们大夜第一神将真是昏庸无能、识人不清了!”

    这话以退为进,说得巧妙。大夜第一美丽的长公主殿下微微一怔,悄然红了双颊。

    世人都道纪霆对王妃一往情深,可若真是那样,她的三个儿子是哪里来的呢?若她真是心思狠辣机关算尽之人,那与她生育三子又默许托付中馈的男人,成什么了?

    艳阳的心情一下子转阴为晴。

    齐嬷嬷看得分明,趁机劝:“别再为这丫头与王爷起争执了,赶紧想法子把她嫁出去,断了少爷们的念想,好叫他们专心习武打仗,您掌着这府中与王爷的心……您顺心如意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艳阳靠在软枕堆里轻叹了口气,“说得容易啊,可也不知道姐姐是个什么意思?上回王爷提过纪南的婚事,我看她当时那神色,并不怎么愿意将小离嫁与纪南。”

    “那是自然,谁会要那么个小孤女当儿媳?”齐嬷嬷笑着说。

    艳阳摇摇头,“我倒觉得她是真心为那野丫头筹谋,那丫头虽然痴蠢,可女孩家一辈子就指着丈夫过,纪南毕竟……”差点说漏了嘴,艳阳连忙打住,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咬着唇不说话了。

    齐嬷嬷是知道纪南身上那个惊天大秘密的,自然知道哪怕是对纪小离来说,纪南也非良嫁,想想那王妃多么疼爱自己唯一的骨肉,却竟然没有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养女,心肠真是正直良善的了。

    “既然这样,公主不如想个法子把她嫁到外头去?”

    “谁会娶她?!”艳阳翻了个白眼。

    “镇南王府的养女,想娶的人可多得是,只不过都听闻公主您素来不喜那丫头,谁也不敢与您作对,这才半个求亲的人家都没有呀!”

    艳阳被她说的“噗嗤”笑出来,倚在那儿想了想,半眯着眼睛轻叩桌子,“给我递牌子去!明日是母后吃斋的日子,我要进宫!”

    “您是要去求太后娘娘赐婚?”

    “赐什么婚啊,谁耐烦给她找婆家!本宫去求母后为她簪发,她身份贵重了,自然有人求上门,到时候慢慢挑就是了!”艳阳快活的说。

    **

    嫏环轩的天黑下来,纪西纪北也到了,一只偌大的孔明灯放在院中地上,三个少年男女正说说笑笑的往上面提笔写字作画,丝毫不知此刻正有人决断他们的命运。

    纪北霸了两面灯,画了一副……写实画,他的枪法好,画工却懒得很,只勉强认得出来两个人骑在马背上,后头跟着大大小小一串黑墨蛋蛋。小离认了半天,指着问他:“是马儿一边跑一边拉屎吗?”

    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美好向往里的纪北一下子黑了脸,扔了笔就去拽她头上的嫩黄色丝带。小离捂着脑袋逃,纪西把她护了在身后,瞪了纪北一眼,纪北怏怏的跑了,小离从他身后伸出头来笑嘻嘻的问:“二哥,你写了什么?”

    纪西勾着嘴角看了她一眼,把她带到他的那面灯壁前。

    白色的棉纸上,风骨傲然的柳体情意宛然:“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小离歪着头盯着那两句看,纪西就目光柔柔的看着她,直到她转头问:“二哥想变成鸟?”

    一旁燃着的火堆光亮印在纪西英俊的脸庞上,一腔深情、对牛弹琴。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姑娘懵懂的脸,柔声问她:“小笨蛋……你许了什么愿?”

    小离兴冲冲的拉他去看:一共六面灯壁,她涂满了其中的三面。第一面上是她替王妃娘娘画的,小丫头手工好,画画也不赖,寥寥几笔把自己圆圆的脸蛋画的形神俱备,虽是黑墨也看得出来身上穿戴的是凤冠霞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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