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微醺,红裳望着芜烟的背影,心中迷茫,正巧芜烟回首相望,两下里目光相对,芜烟嘴角轻弯,浅浅笑意,说不出的温柔眷恋。忽听啪啦一声,众人发现原是那名年轻侍女一时看傻了眼,竟将杯盏打碎一只。
    小七还未说什么,那老妇面孔一板,低声喝道:“没见识的东西,快退下去!”那侍女满脸通红,神色紧张又委屈,慌慌张张地收拾地上的碎片,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小七笑道:“孟妈妈不要呵斥翠鸾,美色当前,别说她,我也有几分意动呢。”
    红裳哈哈大笑,宽慰道:“这有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我初见他时也被迷得七荤八素呢!”小七却道:“我看不是你被迷得七荤八素,是你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红裳一愣,说:“此话怎讲?”
    小七道:“你们在梅林争斗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再到这暖亭,他的目光就一直黏在你身上,那眼中的情意,连我看了都有几分心慌。他偶尔看我们一眼,却是不咸不淡审视的意思。……傻妹妹,不懂吗?我虽然久居深宅,难得外出,但所见之事、所识之人、所辨之心,也不比经年老者相差多少。我只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个人,对你情根深种,而你,虽然刚才拼死相护,可你的眼中却没有他这般深的情意。”
    此话正说中红裳心事,心中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段家那桩婚事,更觉心烦,脸都皱成了一团。小七看她的样子觉得既可爱又好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怪我怪我,无端说这些做什么。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你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想清楚!何必又烦恼在一朝一夕?”
    那孟姓老妇虽几次有意试探红裳师门来历,但都被红裳顾左右而言他避了过去,小七和她促膝长谈,说着闺阁烦忧,生活趣事,大有相见恨晚、酒逢知己千杯少架势。
    孟妈妈觉二人交浅言深,且这炼红裳只字不提自己师承来历,实在有几分不妥,为保小七万全,便附在她耳边轻语几句,小七皱皱眉头,虽谈兴正盛,但想到一会儿就要来的人,到底不能耽误,便对红裳说:“妹妹,天色已晚,你吃了这许多酒,还是早些去歇息,免得明早起来头疼。”红裳已看出她还有事要办,自是客随主便。
    芜烟依旧在外等候,小七吩咐翠鸾引他们去客房休息,自去办事不提。
    红裳喝得醉醺醺,走路打着晃,一路靠着芜烟的搀扶才到了住处,刚进卧房,就一头扑在床上呼呼大睡。主人家本已准备好两间客房,可翠鸾见芜烟丝毫没有另居一处的意思,强忍吃惊不露异样,将诸般事务打理好才告退。
    她一走,红裳便睁开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儿,问芜烟:“她可总算走了,黏黏糊糊地,一点儿也不如她家主子爽利。……你是怎么瞧出来小七身份的?”
    芜烟用热水拧了细棉布,坐在床侧给红裳擦手,温声说道:“那神机营的头领一见老妇人拿出的令牌便脸色大变,立刻退兵,说明这令牌分量极重,让他们怕到连问也不敢问!还有那女子,她举手投足间透出十分威仪,这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且她对敬王似乎颇不以为然,能对敬王不假颜色的,普天下就那么几人。她虽然穿戴平常,但我无意中看到她穿的便鞋,是如意云头锦鞋,用的是黄色地织蓝宝相花纹锦,我便知道她是谁了。当今皇上子女众多,唯独最宠爱信七公主思柔公主,对她不仅有求必应,还将直属皇权的锦衣卫给了她一部分。她又自称小七,所以,除了思柔公主还能是谁?”
    红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你知道的也真多!”芜烟笑笑,又俯身给红裳细细地擦脸,道:“既然准备行走江湖,多知道些总不是坏事。”又叹道:“你还总想甩开我,就凭你这般不肯动脑子的惰性,还不定要吃多少亏!”红裳悻悻,心中却想,若不是你,又何来这麻烦?
    一阵困意袭来,红裳散了头发,打着哈欠就要睡觉,却见芜烟躺在她身侧,一想二人要同床共枕,红裳不知怎么的有些难为情,推推芜烟说:“我身上酒味太臭,你还是去别屋睡吧,不然,我们离远些。”芜烟笑道:“放心,我不嫌弃。”他衣袖一挥,一阵香气弥散开来,许多梅花飘落下,落在红裳周身。芜烟拈起一朵红梅,轻轻别在红裳耳侧。
    或许是因酒喝多了,或许是屋内炭火太旺过于温暖,红裳双腮飞上两朵红云,如帛裹朱,白里隐隐透出红来,愈发显得眉似春山,眼若秋水,口颊之间带着笑,眉眼之际又挂着喜。芜烟看着她,心跳都漏了几下,头脑一热,不管不顾,低头就吻上她的唇。这突如其来的吻,让红裳头脑发蒙,心都要迸出胸膛,她不知所措,只任凭芜烟怀抱着自己。
    芜烟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时若蜻蜓点水,时若飞鸟渡塘,舌尖从樱唇上掠过,仿佛微风吹皱了湖面,柳枝扰动了静流。一番轻吮重吸下来,红裳已是浑身酥软,好不容易芜烟才停住,她只觉脸烧的厉害,却不知此时自己已是双颊绯红醲厚,目光潋滟,颜色更娇柔几分。
    此时屋内景象温柔,风光旖旎,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红裳一时也不敢去看他。芜烟亲亲红裳的鬓角,也不愿说话,只愿时光静好,永留此刻。良久,芜烟才道:“一点儿也不臭。”红裳忍不住笑出声来,戏言说:“只怕我放的屁你闻起来都是香的!”芜烟弹了下她的脑门,笑嗔道:“忒不雅,姑娘家家的胡说什么!”
    二人笑闹一阵,夜色渐深,芜烟已安然入睡,而红裳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看着芜烟的侧颜,轻轻撅起嘴,在他的唇上如小鸟般轻轻啄了下,你若着实有心,我又岂会无情无义。
    这梅苑另一处,却是守备森严、气氛肃然,思柔公主正端着茶盏思考什么,她面前坐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模样英俊,贵气十足,他等了片刻不见思柔回复,便不耐烦道:“小七,你还信不过四哥?我只是暂借你令牌一用,那几人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奈何有敬王护着,刑部那群人根本不敢拿人,也只有锦衣卫敢动手。等拿到了他们贪墨的口供,这也有你的功劳不是?”
    思柔叹道:“我岂会信不过四哥,以恶经商、以商养官、以官护恶,敬王一党祸乱朝政,我和你一样都欲处之而后快。可是哥哥,敬王把持朝政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你这次拿人可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以你现在的实力……”
    这人正是今上四子赵彘,一向看不惯敬王所作所为,此次正好有机可趁,若操作的好,定能狠狠打击敬王在朝堂的势力,又如何肯放手,他笑道:“机不可失,若就此轻轻放过,下一次还不知能不能抓住他的把柄。”
    思柔见他心意已决,便吩咐孟妈妈把令牌交给赵彘,并说:“四哥身份贵重,那敬王虽不敢明面上拿你怎样,但暗地里动作不少,你可要千万当心。”
    赵彘拿到令牌,喜不自禁,闻言道:“妹妹放心,我心中有数!妹妹得空也去找父皇说说话,父皇沉溺修道,一心想飞升,现在除了蓝神仙,也就你说的话还能听进一二。——我听说那敬王最近动静颇大,似乎是在极力网罗江湖势力,他到底要做什么?”
    思柔叹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要兵权了,这些江湖人,若真能收之麾下,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赵彘猛拍下桌子,气愤不已,道:“人人都知道敬王有反心,却都不敢说,只因父皇信任他。如今神机营都有人暗中投靠他,若不是父皇还握着三大营的兵力,只怕敬王早就逼宫了!”
    提到此事,兄妹二人都非常郁闷,一时间沉默不语,赵彘忽然想到一事,说:“对了,前几日我见到蓝神仙,他还问起你了,我正好明日要回去,不若我们一起走?”思柔诧异道:“师父出关了?不是要到年后吗?”赵彘摇头道:“我也不知,他说天象有变,只怕有祸事要发生,便提早出来了。”思柔低头想了想,点头说:“那我便随你一道回去吧。”
    兄妹二人又细细谋划了一番打击敬王的策略,待商定诸般计划,天色已是大亮,虽然启程在即,思柔还想与红裳好好道别。
    见思柔如此郑重其事,赵彘不禁也对红裳起了几分好奇之心,说:“既有高人,何不替哥哥引荐下,让我也一睹风采?”思柔却不答应,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四哥你肯定是想要扶持自己的江湖力量,来与敬王抗衡吧!别人我不管,她是纯真之人,也对荣华富贵不感兴趣,你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
    赵彘虽被她说破却毫不在意,笑言:“小七你知道哥哥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得知有高手在此,自然起笼络之心,不过既然小七不允,哥哥又岂会惹你不快?我去前门等你,你早些来!”起身时对孟妈妈使了个眼色。
    赵彘在后门马车,阖目暗自思量中,忽听外面轻叩几声,有人低声道:“殿下。”正是孟妈妈。赵彘阖目问道:“可知道此二人来历?”
    孟妈妈低头道:“男的极其俊美,半点武功全无,与薛大仁有纠葛,似是清倌儿,却没有风尘气。女的功力高强,探不出来历,只无意中透露出她师父以轻功‘清风步’见长,小的无能,不知此种功夫。”
    “清风步……”赵彘思忖片刻后,笑道:“无事,此事我自会去查,若是真有几分本事,收入麾下也不错。你去吧,小心侍奉公主。”
    孟妈妈躬身退下不提,赵彘却对红裳产生兴趣,他敲三下车壁,外面立刻有人低低应答,赵彘撩开车帘,与他耳语几句,那人又低声回了几句,随即身影一晃,竟平地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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