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姚九娘白狄两个对视一眼,苦笑。这姑娘不早就是他的了么?昨晚上连战火都不顾已经睡了一夜了……不过公子的意思,竟似要长久要下来;这个他们可做不了主,毕竟还有燃灯大人在……苦笑之后,两人却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冀,毕竟公子说到保他们平安了不是么?总算有一些希望在了。

    布帘落下来的同时,眼尖的白狄还是看见那公子就势一倒,又恢复了他掀帘之前的姿势,继续他的旖旎春梦了……让他想起燃灯大人对他的评价----那般的才华横溢又任性妄为啊……

    而此刻,帘内的谢聆春,正俯在青岚耳边细细吹气,用极低的声音调笑道:“来来来,美人儿我们继续……讨论国家大事吧……”

    良久未见,大赵内阁学士和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之间还真是有不少军国大事需要商议;因此被虚缚住身子的青岚,虽不满于谢聆春在外人面前刻意占便宜的行径,却只是“哼”了一声,稍微挪出点位置来,供他躺下,方便两个人“咬耳朵”。

    一路行来,她已听谢聆春简要介绍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知道他目前的身份是北胡的宣抚令,拜香教的客卿----也就是说,他是北胡遣来宣抚拜香教的特使,任务就是为北胡与拜香教这两个大赵的“内忧”与“外患”牵线搭桥。

    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混来如今的这个位置,为此又付出了什么,想必是血衣卫的秘密了;他没有说,青岚便也没有问。

    仅仅是他方才说出的拜香教投靠北胡一事,已经足以让天下为此翻出滔天骇浪。

    青岚凝眉深思,完全忽略掉枕边人顽皮孩子一般在她额间发际落下的深深浅浅的细吻----或者,是已经习惯了吧。

    事实上,对于拜香教是否会和北胡联手,无论是端木兴还是内阁或兵部,都曾在奏章往返中流露过隐隐的担忧:而这担忧之所以没有提到明面上来细化成实际的对策和方案,大概是因为人人在潜意识中都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十六年前屠城的鲜血还没有洗尽,葬生于铁蹄下的无数生灵哀嚎在耳,但凡稍微有些血性的大赵子民,便不可能与外敌联手对付自己地同胞。

    然而纵然是意料之外,到底未必不可能发生。

    拜香教赤脚军揭竿之初。还曾打过“驱鞑虏,复华夏”的旗号,雄心勃勃要将红靴直踏到北胡的国都;而不过转眼之间。这拜香教地大弟子,燃灯侍童王乾,便一脸媚态地跟在北胡宣抚令的身后。巴结着要卖掉自我,以求在分烹故国的大宴上分一杯羹。

    “北胡要他做什么?”青岚翻个身按住谢聆春不安分地手,问道。

    “会猎今秋。”

    短短几个字,让青岚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我记得,段南羽说过,北胡入侵是明年的事。”

    “的确如此。”谢聆春叹口气。“他说的是,今年拜香教王乾的十万大军,会包围潭州城,困住武青几千兵马长达三月,最终攻下城池后----戮城三日。”

    是的。段南羽地这些“预言”,青岚都记得。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芦泉岛那边发生的事情如此关注。宁愿在皇帝陛下面前扮小丑、和女子接吻,也要换得前往湖南的机会。

    即使如今的拜香教再也找不出十万大军;即使武青已经贵为都督,身边兵士绝不只是几千;即使她自己已经掌握了工部。又将户部尚书刘瑛收拾得服服帖帖,保证再也没有人敢克扣武青的半分军粮。

    “很显然如今情势和段公子描述的已经不同。”谢聆春一双凤眼半眯,目光在青岚的脸上逡巡,口里低低说着再正经不过地国家大事,神情却是完全地……不正经。

    已经不同。

    她知道。

    似乎重生后的自己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却连带着周围发生种种变化,导致了这么多地不同,有时细想起来也有些惊悚;然而----虽说现在拜香教没有能力再去完成潭州之围,北胡却可以;明明要在熙德十八年才会发生的敌寇入侵。也要被提前到了今年了。

    此时大赵生息未复。百废待兴,如果遇到内贼串通了外鬼。只怕连段南羽描述中的熙德十八年的战况都不如。

    难道,这就是天命?

    沉默了一会儿,青岚微微垂下长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说的是昨夜的那场屠杀,谢聆春迷惑着拜香教的人自动送上门来的一场屠杀----当时她虽未说什么,心里毕竟还是存着一丝困惑地,拜香教地人也不是不能招安,为何要赶尽杀绝至此?

    现在她知道了,这是立威。

    为血衣卫立威,为禁军立威,甚至是为普普通通的大赵杂牌军立威,要北胡看一看:大赵,远远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凌地国度。

    “需要兵部上本大剿拜香教么?”她问。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把国事的重心放在了稳定和内部调整上,对拜香教的发展只是控制和引导为主----真若是不惜血本地执行宁杀一千勿漏一个,只怕会民心不稳。

    “不用。”谢聆春在青岚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迷醉半邪佞的模样,仿佛就在说“好香”……“经此一役,北胡方面就是想要利用拜香教,也不会再那么看重他们了;至于秋季的南侵----和拜香教投靠与否,关系并不大。”

    “秋季的南侵……”青岚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能不能想办法避免?”

    “兵部不是一直在积极布防么?去年北胡进攻襄阳,被忠义右军拼死阻住,改道西去。可如今西域已定,难道朝廷里不知道防备北胡大举南侵?”谢聆春笑着去揉她的眉,“何况我听说你最近在改革驿路,看起来是防备贪弊,其实把驿路的控制权交给了军方掌握----此事若成,定然可以让大赵军力陡增;加上如今知道北胡的计划,早做防备,应该有能力一拼吧?”

    “是有能力一拼。”青岚无奈地垂睫,接受谢聆春在她眉间的按抚----自从去年隆兴府他开始替她按摩之后,这样的服务也接受过很多次了;如今这么久没见,他的技术还是这么好……“胡兵以远程奔袭见长,不习惯江南水乡的潮湿天气,所以会选择秋冬入侵;而只要我大赵守过半年,哪怕是城池被破,也可在春夏江河水涨之际利用水战夺回优势,甚至将胡兵赶回江北---然而那之后呢?战场是在江南,受苦的也是百姓;这一番入侵可以举全国之力迎战,下一番,还有多少财力和人力可供消耗?”

    “下一番,还有多少财力和人力可供消耗?”

    她忽地睁开眼,目光上投,仿佛穿透了马车的顶棚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去……“这次陛下出巡,特意选择绕水路走大江,也是有意看一看瓜洲渡和采石矶---若胡兵南渡,我猜,选择的进攻地点大概就是这里或是襄阳吧?而如果拜香教投靠成功,战场应该主要是采石。”

    襄阳是南北之争的关键,瓜洲渡与采石矶则是东南门户,三处重镇,关系天下兴亡;若一处有失,胡兵便可长驱而入,甚至直逼新京,后果不堪设想。而三者之中,采石距离此地最近,拜香教势力强悍,若在胡兵南渡之前内应作乱,甚至夺城以献,胡兵的入侵简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不错。”谢聆春眼里泛起激赏,口中却是带些怅惘的感叹,“青小美人儿,你和一年之前相比,变化很多。”还记得那时候在隆兴府,她虽聪明天纵,却是被动接受,步履维艰;如今的她,却已经能够放眼天下,胸襟气度,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这份胸襟眼光,是如何换来,却也没有人比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他,更清楚。

    不知道这几个月不见,已经接手工部的她,是不是比以前更加劳碌繁忙?她的寒毒,又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

    听见谢聆春不知是赞美还是叹息的话语,青岚却没有回答。眸光依旧停留在遥远的未知所在,神思也不知何往,而谢聆春也难得地没有继续骚扰青岚,只是静静地注视……一时间,只听见马车的辚辚碌碌以及山野中的鸟语虫鸣。

    良久。青岚轻软开口:“谢聆春,既然拜香教江南东路的八成兵力被你骗来全歼,余下地两成也可以控制。就算是真的投了北胡也应该掀不起太大风浪了----还有你说北胡的谍网已经布置妥当,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聆春勾唇一笑。那笑容正是他常现地戏谑态度,却也隐隐带了几许了然,几许落寞……“接下来么,自然是将北胡那边安排安排,就一直守在我的小美人儿身边啊……分离了那么久,很想你很想你……很怕你被别人拐走了呢……”

    “谢聆春……”青岚欲言又止,偏过头。披散的长发滑落在鹅黄地织物上,眸光中几分犹疑,几分躲闪,“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他勾过她的下颚,“能不能实现我的话么?也是,如果明目张胆暴露身份,那么拜香教这边的努力就白费了。不过放心。我就算回到了血衣卫,也有本事继续挑动和利用那个王乾与北胡间的猜疑----不然留着他做什么呢?”

    青岚不语,眸光依旧有些挣扎。

    “呃。不是要说这个么?”他继续将她的下巴挑上去,带笑细细打量她脸上一抹晕红,“什么事让你这么尴尬么?莫不是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谢聆春心里地确只住着青岚一个;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守在你的身边,陪你直到地老天荒----”

    “别开玩笑了,”青岚打掉他的手,“我是有事求你----”

    “真的不是开玩笑。”他眨眨眼,又把手抚上她的脸颊。“还没见过你这么含羞带怯娇美可人的模样呢。你确定不是在色诱我?哦,你说你有事求我。这就对了----那么你求我地事,一定是十分难做十分麻烦的了?不然怎么会连色诱都用上了?青大学士似乎并不擅长这个呢……”

    青岚看着谢聆春一如既往的调笑,心中暗叹。她要求他地事,何止十分难做十分麻烦?实则是十分危险了。她不知道谢聆春是靠什么能够在北胡混到了宣抚令的身份,居然还能够再回大赵,出入拜香教----以北胡人对汉人的歧视和不信任来说,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神话!而她所想要要求的,则是让这个神话继续下去……这实在是一个很无礼的要求了。要知道,以谢聆春的身份,在大赵已经算得上一个黑暗中的神祗,完全可以在血衣卫中无所事事高高地供养起来;而以他的能力,也更适合站在血衣卫这另类力量的顶端,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至于入北胡为间,他自然可以一时兴起去尝试一下,但却万万没有要求他长久做下去地道理。

    何况,虽然他地行踪向来隐秘,但身为大赵血衣卫的都指挥使,还是有不少人见过他地真面目;万一真实身份被北胡人发现,那可真真是万劫不复。

    不过……除了他,她不知道还能够去拜托谁。想要靠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乾坤,阻住胡兵南下的脚步,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做到?谢聆春,这个最善于制造神话的人,是唯一的一线希望,可以让大赵的生灵免于涂炭,可以让大赵的江山免于战火。

    所以……她很为难。

    谢聆春捏捏她的脸颊,“青小美人儿----回神!好啦,不用考虑怎么开口了,其实我知道你想要求我做什么。”

    对上青岚半带惊愕的目光,他的笑容很轻松,“虽说北胡南下大率会选择采石一带,但襄阳和瓜洲渡所在的京口也不得不防;何况,这次胡兵入侵不比去年只是试探,若是大举进攻,就有可能三线或四线出击,那么连大散关那里也要加强防范。而我们大赵,并没有那么多精兵,不是么?要是都如当初隆兴府的那些将士一般,还不将整个大赵拱手让人么?现在可用之兵,只有襄阳的忠义右军曾有对敌经验,湖南的长天军在建立中;或者,还有隆兴的镇南军经过些磨练……想要抵抗胡兵,只怕这些军队全部要投到第一线,做好全军牺牲拖延胡兵脚步的准备;而这些都是大赵的精锐了,我知道你一直在致力发展和壮大这些队伍,还想依托这三只军队慢慢将改变推往全国……不只是你,连我也舍不得就这么把还没有准备好的大赵精锐推到战场上去的……”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觉黯淡了一下,青岚却没有发现,只如寻到知音般接话道:“是啊,我的步伐太慢了!原以为富国才能强兵,大赵原本重文轻武的传统又是由来已久,需要慢慢来急不得;可现在一下子说北胡真的准备入侵了,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连工部临时铸出来的大炮,还都是最低等的没有什么杀伤力----如果能够有时间,如果能够有时间让我去准备!”她微微有些激动,“谢聆春,我要马上回到御舟那里去!兵部一直在卢太傅的掌握中,我再也不想被他掣肘了,我要立刻夺权!秋天入侵么?或许我还来得及做些什么!”

    “来不及的。”谢聆春有些好笑地望着她绽放出坚定神采的脸,“大赵积弊已久,欲速只能不达。眼下我们根本就没有和北胡铁骑抗衡的能力,只能寄望于时间……青岚,你需要多少时间?”

    “啊?!”青岚愣住,她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心绪,真的要让谢聆春继续留在北胡?那个危机重重,朝不保夕的地方?

    心在犹豫,唇却仿佛自作主张般,嗫嚅,“时间么?至少要推迟一年,可以有一抗之力……要是能够有两年,便可高枕无忧;有五年,可以让富国和强兵均衡推进……我以为,甚至能够直捣胡都,收复河山!”

    这是日日盘旋在心头的算计和筹划,被他一问,就那么直接地全部倒了出来。

    谁说在他们之间矛盾最大的,是信任问题呢?其实对他,她实在是最相信的,不管是揣着多少未知,多少忐忑;却还是能够毫不犹豫地把后背依靠住他,还是能够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和他分享。

    “五年?”谢聆春重复,微微有些闪神,眸中不觉竟露出几分怅然来,然而立刻又调整了目光,抓起青岚一直格在两人之间做推拒状的手,轻轻握住,笑吟吟地,“五年可真是个不短的时间……也罢,就是五年!青岚,若我肯亲自为间,替你赢得这样五年时光……你又该怎样谢我?”

    居然真的就这么同意了?五年?!青岚愣怔着一时无语,当下心中盘旋的念头居然是:他不会是在骗她的吧?也许北胡根本没有打算秋季入侵呢,也许他不过是和她开玩笑……身边这位大野狼明显就是个以戏弄人为乐的典范……收神收神,谢聆春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比较清楚,或许他会逗弄她,或许会开玩笑;但胡兵入侵这样的军国大事他不会作假,也不可能作假----何况他留在北胡又能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这样漫长的五年时光……

    “其实,也不必五年那么久……”她斟酌着开口。最开始想的,便是若能拖延上一年,就已经很好很出乎意料了……

    “就是五年。”他意外地坚持,将青岚那略嫌冰寒的手指握紧了些,“要卖你个人情。就索性卖得大一点。五年,记住我们的约定,就是五年。我答应你将大赵和北胡间地战事拖延到五年以后;你也要答应我,在五年之内,富国强兵。真如你所说的一般。亲手送我大赵健儿踏上北伐中原,收复旧疆之路---如何?”

    听见这话。青岚眉尖微微一抖,定定地看了回去。血衣卫都指挥使大人那张倾绝容颜就在她的面前。唇角含笑,眸光蕴柔,侬侬语调,款款深情,就如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天下归属。不是社稷安危;就如只是,情人之间的一个约定……就如只是,月上柳梢,人约黄昏,花影动,玉人来。

    然而他是认真地。

    青岚清楚地知道,他就是认真地。也正因如此,反使得她面对他的约定,有了迟疑。

    五年?太短暂。也太遥远了。太短暂。是相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仅仅五年时光,要做到清除积弊。强兵奋武,便需要有周密地计划、强大的权力、以及各方面地配合。是以即使是日日夜夜盘算计划如她,真要保证五年必能兴国,也是要犹豫犹豫的。

    而太遥远,则是对她而言……五年,她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走到那一天?身上的寒毒愈演愈烈,三年之期也迫在眉睫,最终,会是她屈服了命运,还是,命运屈服她?

    “青岚?”谢聆春低低轻笑,“这不是你的提议么?你在犹豫什么?难道是怕我做不到?”

    “不是。”青岚依旧定定望着他,认认真真地柔声问道:“谢聆春,会不会很辛苦?”

    不妨听见她这么一句,谢聆春脸上地笑容居然刹那定格,接着却又夸张地扩大了许多,十分欣喜的模样,在她颊上轻轻一弹,叹道:“青小美人儿你终于想起关心我了么?”说着,那表情又迅速化为委屈,“何止是辛苦----只怕连性命都要送在北胡了……青小美人儿,你到底要怎么补偿我?”

    见他如此,青岚到底撑不住笑出来,问:“你要什么补偿?警告你,要求不可以太多,不可以太过分,不可以做不到……”

    “没问题。”谢聆春立刻接话,“我只要你答应我三个要求就好了。”

    “哪三个?”

    “第一……”谢聆春把脸凑过去,“我想要你亲亲我。”

    “嘁!”青岚推开他的脸,“认真一点,不要开玩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谢聆春继续他的委屈,“不亲就算了,反正不是没亲过。那我现在说第二个,我要你答应我,定要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们一起送军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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