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琚此时面上已经看不出端倪,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向你保证,青家以后都不会成为你的拖累,妹妹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可我最想你平平安安的。”青岚忍不住低吼。

    青琚起身,他的腿已经恢复如初,他其实长得非常高大,即使现在青岚长得像小白杨一样的挺拔,还是矮了他半个头。

    她去仰视他,可青琚的迅速抬起了脸,她没办法再看到他的眼神:“你平安就最好。”青琚留下这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哥哥!”青岚急追着他下了楼,可他三步并作两步便跑出了门外,跳上马车,笔砚有些惊慌地在跟他说些什么,两个人迅速地离开了茶楼。

    青岚原本看见青琚非常开心,但这次一见面,反而让她担心不已,她不再去追青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需要好好理一理想法。

    可惜这件事靠谁帮助都不行,她在身份上是个已死的人,如果再次以“青岚”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向青家追查事情真相只会把人吓死,对事情没有半分的帮助。

    青岚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来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三柳巷。

    青岚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还好,她出来的时候伪装得很到位,脸只在见到青琚时露了出来,后来出茶馆以后就又找了个地方重新补了个妆。

    青岚站在外面看了看那幢只是住了几个月,却好像住了几年的小小院落,迟迟没有动步。

    院子里突然飘起了白色的炊烟。

    这里不知道又有谁在住?

    青岚心中一动,身子先于所思所想,跃上了墙头。

    院子里的一切就像她刚刚离开时一样,那个新买的笸箩居然也挂在原来的地方,还有廊下那挂红红的辣椒,仿佛是她旧年时亲手挂上的样子。

    除了,南边的小院子上,原来的一片荒地点开满了白珍珠一样的花。

    那是一片花海。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她记得那个人在她耳边神秘地笑着,让她又是好奇,又是懊恼。

    原来是它啊。

    青岚痴痴凝望着那花海,她不知道,她现在的神色是那样的柔和美丽,好像所有的花儿都开在了心上一般,悦耳的声音不绝如耳。

    “喂,你是什么人?”女子的断喝声打断了青岚的思想。

    一个穿红着绿的美人端着茶碟柳眉倒竖:“小贼,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家,也敢来偷?!”

    青岚急忙要跃下墙头逃跑,一个人突然从花海中站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青岚顿时僵在了原地。

    那女子还在叫骂:“还不走,等着讨打?”

    “下去。”花海里的那人不悦地喝道。

    这喝声同时惊醒了两个人,叫骂的女子急忙退下:“婢子这就下去。”

    而墙头的那个女孩子像小鹿一样跳下来,等到花海里的那人追出门外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滚!”慕昱清看都不看已经退回了角落的抚琴。

    抚琴不敢求饶,抹着眼泪退出了门外。

    然而慕昱清没有看到的是,一等到出门,抚琴神色也变了:“那个人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回来了!”

    慕昱清?他怎么会在她的房子里?

    青岚虽然身体跑出了门外,心却留在了屋子里:他怎么把她的房子给占了?

    青岚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她却不知道自己该生气什么,该委屈什么。

    生气他占了自己的房子吗?可那房子本来就是凤启帝“赏”自己住的,她死了,房子自然会收回,她凭的哪一个道理去生气?

    委屈呢?更没有道理了,他们互相之间又是谁的谁?委屈他要另娶他人吗?可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过?她连骂他一声“负心寡情的薄情人”都没有资格!

    她连质问他都没有底气!

    青岚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胡乱地在街上走着,却不知道,另外一个人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自从三年前黑甲和黑乙在阳刘城失去她的踪迹后,他便再也无法掌握到她的行踪。

    这一度令他发疯,他为了得到她的消息,差一点亲手掐上那个男人的脖子!最后,仅仅得到他一句承诺:“我只能跟你保证,她死不了,其他的,你们自己各安天命。”

    “各安天命”?如果他真的想跟她“各安天命”,又何必拼了命地去做事,去讨他的欢喜,去为他们彼此之间求得一分生机?

    这简直是他一生当中最好笑的笑话!他曾经跟她说过,他会好好的对她,他曾想过,自己的王妃会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也没有想过是那样一个小姑娘,可等到认识她后,他竟再也无法想象,属于王妃的那顶凤冠,除了她,他再没想让别人戴上!

    失去了她的消息,这三年来他生怕触怒了那个男人,让他一怒之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将她秘密处决,于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当了一个乖孩子,他学习那个男人让他学习的一切东西,他沉下心思,让他看到自己最大的诚意,甚至,他答应了他,不再坚持那个男人说的“可笑的坚持”,让他来为自己选一个王妃,换得她平安顺遂。

    他答应了,慕昱清也相信他能做到,可是,就在王妃落定之前,他居然见到了她!

    顶着一个陌生的面孔,一个少年的身姿,她长高了那么多,成了一个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的女孩子,可他还是立刻把她认出来了:那一定是她,他的小姑娘!

    他原以为自己把她忘得差不多,可一见面,他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她!那些深刻的,隽永的记忆像水洗过后,埋在黄泥板下的雕塑一样,只需轻轻地漂洗一番,便鲜洁如新。

    时间不是水,不能冲淡一切,慕昱清几乎是绝望地发现:时间其实是酒,隔得时间越长,越会酿出让人麻醉的酒!

    怎么不是她?怎么能够是别人!

    “主上,你去哪?!”抚琴恐惧地拦住了慕昱清的去路。

    慕昱清像平常一样,并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她在他的身后大喊:“主上,你会害了她的!”

    “你知道了什么?”慕昱清猛地回头。

    他眼底那一瞬间的杀意骇得抚琴朝后倒退了两步。她的心里也在悲泣:我是爱着你的啊,为什么你永远不会回头来看我一眼?!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说,他太了解他了。

    从小的时候,她就是他的玩伴,她以为她会这样伴着他到老,她是她的母亲送给他的玩伴,他的母亲去逝了,去逝前拉着她,要她好好地守着这个可怜的男孩。

    抚琴答应了,自那一刻起,她就对着那位美丽的前皇后起誓:我将用我的生命来守护他,直到终了。

    她以为她的终了会在很久以后,直到刚刚,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她的生死其实就在这个男人的一瞬间。

    她从来都知道,这个男人他是寡情的,他的心从不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停留,她曾经为此黯然过,却也骄傲地俯视着所有得不到他心的女人:“他不爱你们,他不爱我,他也不会爱任何人,他只需要爱我就行了。”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男人变了,他会温柔地凝视着一样东西,唇边绽开一个浅笑,那样的笑容抚琴很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爱上女人的笑容,他有爱人了!

    那一刻,抚琴前所未有的绝望,可是女人可以是在爱情里的笨蛋,也可以是爱情里最聪明的猎手,她恐慌极了,直到她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镇定得连自己都吃惊:“主上做事从来没有刻意瞒过抚琴,抚琴从小跟您一块儿长大,连娘娘都说,抚琴跟您最合拍,”她注意到,在提到自己的母亲时,慕昱清的神色恍惚了一下,她的声音更加地轻柔:“殿下您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抚琴真为您感到高兴,可是,不瞒您说,抚琴也有些嫉妒,以后殿下就属于别人了。”

    她大胆地剖析着自己的心迹,并不晦言自己的负面情绪,这令慕昱清的背放松了一些,她道:“抚琴一直等着您告诉我这个消息,还不等殿下跟抚琴分享这个喜讯,殿下便变了,这几年,抚琴都没有见到殿下再笑过,抚琴便知道,这件事必然是出现了什么变数。抚琴一直知道,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住殿下,除了,事涉那一位。”

    她没有直言皇帝,慕昱清也忽视了她的大胆妄言,听抚琴轻声问道:“殿下,您准备好了吗?要对抗他吗?”

    抚琴的这个问题准确地击中了慕昱清的软肋:他准备好了吗?他还是他的父亲!他的君主!他从来没想过要怕他,从来也没有怕过他,为了对抗他,他不是没有头破血流过。可现在,抚琴的问题让他心底害怕起来。

    他不怕会受伤,他也不怕那个男人的任何惩罚,可她怎么办?她难道就此被拖入他们父子之间的战斗,跟着他万劫不复吗?

    他,还是太弱了!

    慕昱清闭了闭眼睛,不知是风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叹息:“回去吧。”

    抚琴声音里也透出一分自己才明白的欢乐:“是。”她顿了顿:“陛下已经给您筛选出几位王妃,您要过目一下吗?”

    慕昱清冷冷道:“放着吧。”

    “可是……”抚琴还想再劝。

    慕昱清道:“你今天已经逾矩太多,回去后一个月内不许入我书房侍奉。”

    抚琴刹白了脸:主上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慕昱清转身上了马车,没有看见这个一心为他着想的女人半垂着脸,下定了一个决心:那个人不能留下来!一定要找机会杀了她!

    碰到慕昱清的事就像生活当中的一个小插曲一样,除了当事人三方,没有在任何一个人心中留下痕迹。

    青岚还在做着永宁侯府那份没有前途的职业扫地工,慕昱清在书卷上环肥燕瘦的美人当中一眼未看,将卷宗交给来人,漠然道:“请公公转达给父皇,就说一切但凭他老人家做主,本王并无异议。”

    吴春来之前根本没想到郑王会这么容易答应,但对方能答应下来,就是意外之喜,他乐得满脸老菊开:“是,奴才这就回去告诉陛下,陛下一定很高兴选一个漂亮的儿媳妇的。”

    这件事他也是夹在中间两头为难,陛下三个成年的儿子当中,燕王在其他的方面虽然不靠谱了一些,但对娶亲生子这事上特别听话,至今皇室的第三代中全都是燕王在做贡献。

    而郑王殿下除了从小就让陛下不太省心外,还一直不愿意成亲。

    皇上平时虽然对郑王狠了一些,可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又怎么可能不关心?他不知用过多少手段催过多少回,郑王殿下就一直是铁板一块,从来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而如今这块铁板居然化了一点,连吴春这个不信神佛的都想找个菩萨好好念几声“阿弥陀佛”谢谢天神菩萨保佑了。

    而抚琴远远地看着吴春满面春风地离开,转身找到了一个人:“木先生好。”

    木朋不看抚琴:“姑娘有何事?”他正在案上写写画画的,特别不耐烦。

    抚琴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也不生气,微笑着道:“木先生,抚琴此来,是有事相求。”

    “在下可没有什么本事能帮到抚琴姑娘。”

    抚琴似是听不出来木朋的话意,像他这样的高人隐士,本来心气就极高,木朋这人更是怪中之怪。

    你说他心气高吧,他面对着慕昱清有求必诺,当着众人的面,如果慕昱清有时候对他无礼,他也十分能忍耐,但你若是看到他,觉得他真是那等为了荣华富贵弯下了膝盖的无耻之徒,他又会随时给你一个惊讶。

    就像这几年里,慕昱清不知何况突然疏远了木朋,府里的下人除了抚琴之外,没有谁不拜高踩低地要来踩他两脚。

    换成心气高的人,早就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可这位木朋不知是认准了英主,还是受虐狂,居然一点都不表现出来。

    慕昱清不召他,他也不着急,只成日里坐在屋里吟诗作画,只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悠然田园。

    但像抚琴这样来看他,他理也不理,只管做自己的事情,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位“郑王府不是管家胜似管家的”第一大丫鬟。

    抚琴很是利用他刷了自己一把“谦和温驯”的印象,府里人一提到木朋无不撇嘴替他叫屈:“抚琴姐,那个怪人,你理他干什么,主上都想不起来他了,也就是你还时不时想着他,他却还给你这样的臭脸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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