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眼中的寒光明灭,最终化作寒星一点,直要射入苏氏的心底,她俯下身来,一字一字地道:“没,有,合,作。”

    苏氏打了个寒战,张张嘴还待说话,便听青岚道:“只有你给我做事,没有合作,你懂吗?”

    “可——”

    青岚一根手指竖在她唇边,轻声道:“你不过是想得权,我助你得权,条件是,你给我做事。”

    青岚的话轻描淡写地不像是个许诺,苏氏不由得不怀疑,但青岚不在乎,这个人怀疑她能不能做到与否,都与她无干。她做事,从来只看结果,今天从苏氏主动现身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她就落到了她的网中。

    她并不管苏氏怎样在网中挣扎,轻声笑道:“你猜,我把这药包拿出去,说你想害我,会不会有人信你?”

    这个小丫头她在威胁她!

    苏姨娘直至此刻才深深地感到自己先前对这位大小姐的判断是有多么地错误!她简直想把一刻钟前那愚蠢的自己扇上一百个耳光!

    这位大小姐可不是那诸多丧母的,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小可怜,她刚回来没多久,便轻轻松松地就把有强势娘家当靠山的继母扳倒,还得到了皇帝的接见。这怎么能是“好运”二字可以轻松概括的?

    现在整个青府里,包括老爷在内的人还要看她的脸色做事!只凭她看在眼里的那点蛮勇和外人眼里的好运气,她怎么可能混得到今天的这一步!

    她之前觉得只是余氏倒霉才会落到这般田地,那才叫大错特错!

    “可是,我没有……”苏姨娘虚弱地只说了半句话,便住了嘴。

    她没有什么呢?没有动机吗?没有证据吗?

    在这内宅里处置一个人什么时候像青天大老爷一样需要动机和证据了?这位大小姐若是看她不顺眼,只需要这一句话便会毁了她!

    苏氏脸色几度变换,面对着青岚笃定的目光,最终在心底叹了口气,磕了一个头:“苏氏但凭大小姐吩咐。”

    青岚虽不耻苏氏的为人,但此等妇人常年居于内宅,心思浅窄,只能将精力投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上争权,也看不到天有多大,地有多高。

    青岚从来心不在此,但几次被余氏算计,也不想真有朝一日疏忽一下,就被余氏真的咬中一口,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青琚虽然曾经向她承诺过会保护她,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即使他自己愿意,青岚也不想把他的精力拖到内宅之争当中,白白耗费力量。

    苏氏这个时候跳出来找她合作,正中她的下怀,正好可以用她来牵制余氏。但合作是要站在双方平等的台阶上有来有往,苏氏不过一个新来的妾室,凭着青贤那点今天有,明天就无的宠爱,也敢妄想跟她去谈合作?

    从一开始,青岚就没想过跟她合作,因而,她干脆利落地在苏氏面前,让她自己亲手破了她为青岚设的局,使她心神大震之下掉进了青岚为她准备的圈套!

    但这还不够,苏氏的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便听这姑娘笑道:“苏姨娘这一声臣服叫得好生轻松,莫不是以为只要你一句轻飘飘的应允,旁人就该把你想的念的东西一径捧到你面前?”

    苏姨娘一旦想通,立刻就转换了角色,她伏低身子:“大小姐想让苏氏做什么只管吩咐。”

    青岚道:“听说山匪入伙时需得杀一个人以作入伙的投名状,我也不需你去杀人,你只要为我办一件事,我便信了你,如何?”

    她这是要把苏氏当着众人的面绑上她的战船,以防她脚踩几船,说一做二!

    但此刻那药囊就在青岚的手里颠去颠来,她能怎么说?这东西握在别人的手里还不打紧,但被这小阎王掌握住了,即使她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可是顺藤摸瓜,无中生有,这有何难?她可不信对方会轻轻饶过她!

    她干涩地道:“大小姐怎么说,妾就怎么做。”

    青岚看着身子半委顿在地,几乎瘫软的苏姨娘,她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看来被她的几次惊吓已经破除了心防,是真的服软了。

    她顿了顿,轻声道:“那好,余氏手下有个康妈妈,这你可知道?”

    “妾知道。”苏姨娘随即一惊:“大小姐是让妾去对付康妈妈吗?”

    这女人不声不响地,能在短短的半年中成为青家第二个姨娘,倒真有些她的过人之处,她还没说话,她就反应过来,猜出了自己的意图。

    青岚道:“不是,”她眯了一下眼睛:“我要你杀了她。”

    康妈妈虽在之前伙同翡翠两个差点把她害了,但她没有被青贤几个抓到现形,青岚当着青贤的面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为了告发一个无足轻重的康妈妈反而把自己暴露,让她逃过了这一劫。余氏的失势让她也受到不小的影响,梅氏一上台便把她赶到了浆洗房当浆洗婆子。

    本来青岚看她一个老婆子去到那个地方天天洗衣服,算来也是受到了报应,便没有再理她,但现在苏姨娘自己撞到她面前,这个康妈妈正好是一把试她的刀。

    苏姨娘脸色骤变,但很快平静下来,她明白青岚选康妈妈的意思:康妈妈现在虽然失势,但她依然是余氏身边最著名的一条狗,即便梅氏也痛恨余氏,却也没想过要彻底赶走康妈妈,一点余地都不给这位有个侍郎哥哥的媳妇。如果苏氏现在去对付了康妈妈,不管是什么原因,余氏必然会恨上她!

    她看着青岚口中轻描淡写就在说到人的生死,深深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妾听大小姐的吩咐。”

    这个康妈妈早在余氏身边的时候就作恶多端,青岚对她这个几次三番要来害自己的老婆子虽然不怎么在意,但有一个不脏了自己手便能除掉她的机会,她也不会手软!

    苏姨娘的行动力相当不错,在答应青岚这话的第二天,康妈妈便以“偷窃姨娘贵重衣裳的罪名”被重责了三十大板,当场咽气。

    这个在青家为虎作伥,罪行累累横行多年的老虔婆终于死了!

    作为交换,青岚在稍晚的时候,以安姨娘对大少爷茶饭汤药供奉不力的罪名向青贤狠狠告了一状,安姨娘的管家之权摇摇欲坠。

    苏姨娘随后跟进,终于在青贤的支持下接过了整个青家的厨房。

    青家内宅的格局隐隐进入了三足鼎立时期,而此时距离吴春跟青岚承诺过的,她的那块金吾卫的腰牌铸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她说好的腰牌居然没有按时地到她的手上!

    时间过去了五天,转眼便进了腊月。

    因为跟凤启帝的约定算秘密协定,青岚也没办法去探问到底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被动地在家里等着吴春把她的东西送过来。

    苏姨娘最近春风得意,甫一出手,她就从梅姨娘手里挖下了一块大肥肉,加上余氏被幽禁,男主人还明显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撑腰,她只觉万事不需担忧,直到这一日晚上照常伺候着青贤歇下,听见丈夫说了一句:“明日你去主事时跟安姨娘说一声,咱家二少爷腊月二十前就要到家,你让她好生准备,把他的房子,要用的器物都安排好。”

    苏姨娘心里一咯噔,好悬面上忍住,问道:“二少爷?他不是在松山书院求学吗?怎么会今年就回来了?”

    不怪苏姨娘这么问,松山书院是当世大儒周士先所创,自书院创立三十多年以来,松山书院已经出了三个状元,数名进士,享誉天下。

    别说三个状元很少,要知道,大凤朝三年一举仕,也就是说,自松山书院开院以来,从科举取仕也只有十来个状元,在这十多个人里,松山书院就一举占了三个人选,这么惊人的取中率,在全国这么多举子中,可谓是风光独占。

    松山书院信奉苦读出人才,它的名气大,因而也极为难考,只要考进了松山书院,不管你是王孙贵族还是下里巴人,就得听从书院的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进了书院后,不结业不许离家。

    青琚当年也是从松山书院出来后考到国子监,进而才中了举,即使是青琚那样的天资,也在书院里待足了三年才结业出来。

    而青二少去年才考上的松山书院,今年就能回来,即使是他是天才,也不可能在一年内把这么繁重的课业全部都学到手还通过考核吧?

    青贤像是就等着苏姨娘这一问,他面有得色地道:“二少爷今年在书院汇考时得了第一名,当时他舅舅也在,便向山长批了个特批,放了他今年回家过年。”

    “嘶,”青贤眉头一皱:“你把我头发抓疼了!”

    苏姨娘一惊,回过神来,赶紧把青贤的发冠拆掉,忙不迭地向青贤道歉,心思已经乱成了一团。

    好在青贤并不以为意,心情愉快地接着道:“二少爷这次给家里长了大脸,他回来后定要好生犒劳他。”

    苏姨娘此时已经把满脸的惊愕,换成了笑容,她试探性地问道:“那是自然,那老爷,夫人那里怎么说?”

    青贤早就想好了:“二少爷怎么说也是夫人的儿子,儿子回来了,总不能不让他们母子不见吧,再说,我儿得了好成绩,已经在同僚中传开,只怕过年时就会有人拜访,若是有人没有见到夫人,难免要嘀咕一二,当然是要把夫人先放出来再说。”

    青贤说这一大串话,也不知道是在向苏姨娘解释,还是在说给谁听。

    把人放出来……放出来的人,再想关回去,那可不难了?

    连谋害嫡长女,企图败坏家风的夫人都能这样轻飘飘地放过,苏姨娘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

    第二天,在露华院照料青琚的青岚就得到了苏姨娘传来的消息。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青家这一代不知是烧对了哪一路的高香,连着青贤那一代,出来的男嗣们个个文采风流,才学既佳。

    这个叫青瑜的二少爷跟她一年出生,从小在进士出身的父亲和舅舅身边熏陶,小小年纪便会吟诗作赋,当年他没上松山书院前便有个“神童”的名声,现在去书院才一年多的时间,居然能力压群雄,拔得头筹,这个殊荣只怕连自己的哥哥也没有过吧?

    青琚见青岚目光有异,奇怪地问道:“妹妹在看什么?”

    这件事他迟早要知道,青岚便想了想,把事情跟青琚说了。

    青琚却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不平,只笑了一声:“这个二弟,还是像以前那样爱出风头。”

    青岚听见这里面大有文章,忙追问起来。

    青琚笑道:“这原也没什么,大约是从小有我这么个大哥在,二弟为人十分好强,不管是做文章还是释读经义,都要与人较个长短,也难得他到了松山书院还能得个魁首,也算是难得了。”

    青岚听他言语中似乎对这个神童弟弟有些不以为然,忙追问是怎么回事,青琚却神秘地笑了笑,不再往下去说了。

    他转了个话题:“余氏放出来便放出来吧,关了她这么久,想来余侍郎那里也到了极限,才想到把二弟接回来,若是这一回他不能成功,还不知要折腾出什么来。这一次放出来也好,索性一次解决了。”

    他平淡的口音中藏着一抹深重的寒气,青岚原想说些什么,被他话里的寒气一阻,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进了腊月,府里的事本来就忙得要飞起来,还好府里主事的人多了后,反而权责分明起来,办起事也快了不少。

    只是仍有一点,那一天青岚进宫去面见皇帝时说过的话就像吹过的风一般,说好的金吾卫腰牌一直没有跟她迟迟落实。

    青琚知道她的担忧后,便道:“现在是年前,本来事情就多,想必是营作司里的人把这事排到了别的事后头,等过完年之后,我请人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怎么回事。”

    也只能这样了。

    青岚在宫里没什么门路,而且这事本来就得了凤启帝的嘱咐,不能叫太多的人知道。她还是想到她需要有个人在家里帮衬一二,了解实情,才告诉给了青琚。

    这令得她年前的计划不得不又拖到年后,难得地使她焦燥许多。

    在这样的焦燥中,腊月二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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