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做的,几年来,这上官看着冷冰冰的,却待他们极好,老张的舍不得是真心的。

    青岚恍惚了一下:“调令?调去哪里?”

    老张情绪只是外放了一下,立时便收起来,有了些喜色:“是去京城,大人,您这是要高升了。”

    “京城?你没有搞错吧?”青岚失声道。

    老张有些奇怪,为何每次提到京城,大人总有点失态,但这不是他该问的事,他肯定地点点头:“没错,信报上说,要您半月后去京城。”

    青岚像在做梦:这三年里他在江南做了这么多任务,次次都是卓异,她的成绩按说早该引起京城的注意,但迟迟不见动静。

    时日久了,青岚便以为可能是京城那边还对她有些顾虑,想让她在这里多耗几年,渐渐死了回京的心。

    她不是没想过,京城里那位可能就是不想让她回京,故意把她留在这里。好在江南是个好地方,除了城市没有上京繁华之外,也没有其他好抱怨的。

    只是她做了这样的活,当年也只是以为只出点小任务,马上就会回京师,便没有通知几个朋友,尤其是青琚,想到他为自己着急,青岚心里就极为愧疚。

    既然选了这一行,自然不能任性地想怎样就怎样,传信固然容易,可这是朝廷的秘密营地,肯定是不方便跟青琚说的。青岚开始着急,但之后也只好勉强劝慰自己耐心等待,总会有回京那天,能够跟青琚交待清楚自己的去向。

    如今乍然听到能回京的消息,青岚突然就像做梦似的,反而不敢相信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他们虽然做地下工作,却并不是与世隔绝,在这里来往久了,总有几个朋友要告别,老张理解地点了点头:“大人早些回来,半个月回京,时间可紧呢。”

    几年下来,青岚在几个城市的据点来回穿行,跟这几位暗字营的老情报处出了不错的关系。

    她扬声道:“知道了。”

    两个刚刚进门的顾客跟老张打趣道:“老张,说来这位白少爷是你的东家,我看着,他有时候倒像你的侄子。”

    老张“嘿嘿”笑了两声,又恢复了往常那憨厚中带着点精明的样子:“你们可别乱说,东家就是东家。”

    感激和亲近是放在心里的。

    老张在心里默默说道。

    青岚骑着马飞奔到“得胜楼”,大老远就看见二楼的楼边上坐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人。

    那人跷着二郎腿,听到得胜楼下那说书的先生“抑扬顿挫”地在说“白胜卖马”:“那白胜到了街上——”

    突然被人一巴掌重重拍到肩膀上,他吓了一跳,瞪着面前的人:“我说小白,你每次出现都神出鬼没的,下次能提前叫声人吗?”

    “不能!”青岚看他那悠哉乐哉的样子就来气:自己天天奔死奔活地挨命,凭什么有些人命就这么好,不废一分一毫地便可以过着听书赏月喝茶吃酒的二世祖人生?

    金鸣仔细打量她两下,断言道:“你有喜事。”

    这人的观察力还是像以前那么敏锐,先前两人刚认识时他还有些遮掩,这些年机缘巧合之下,两人亦敌亦友地过了这么些年,他说话反而越来越无遮无掩了。

    青岚并不否认,在他面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极品铁观音。

    她咂了咂嘴,五十两一壶的茶在她嘴里清香留颊,点头道:“没错,我要回京了。”

    “那咱们的事……”金鸣立刻神色严肃了不少,还带着些焦虑:“你不会是想把我甩了吧?”

    “噗!”青岚那一口茶喷立刻就喷了出来:“我拜托你别弄得像我要抛弃你似的,行吗?”

    金鸣讪讪一笑,坐得离她远了些,皱着脸嫌弃:“我呸,你个大男人,我跟谁抛也抛不到你头上去啊!”

    青岚心塞,“大男人”什么的,只能当是他放一个什么气体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年那颗药的关系,她长得越来越高不说,只是那身体其他的地方就像停了摆似的,只长高,不长其他方向。

    现在她估计得比穿越前还高,就是两边全平,一点起伏都没有。

    青岚摸摸喉咙:“我们的事,得尽快安排了。”

    金鸣“吓”地叫了一声,朝一边跳起来:“什么叫我们的事,你说话别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

    青岚撇撇嘴:“那好吧,你要不想谈,我只当此事作罢。”说罢作势要走。

    金鸣即使知道她是在作态,也不好真放她就走了,忙拉住她赔笑道:“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没说不谈,你坐下,坐下。”

    青岚就势坐下:“上个月的时候,你说要京城铺货,卖得怎么样?”

    金鸣就哀叹起来:“都说京城水深,果然诚不欺我,我这才走到哪跟哪啊,就跟张相家的人对了起来,他们非要找我抽三成利。我们那些东西本来就利薄,再叫他抽三成去,我们可不得喝西北风了?”

    青岚道:“你做生意的,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外行懂吗?到了一个地方拜一个码头,张相家这码头看着还稳,三成虽有些多,却不是不可接受,只要对方肯罩着你做生意,给他又怎么样?”

    这张相在京城的时候青岚没有少听说过,无他,此人的女儿就是余氏的大嫂,她由于余氏的原因虽对张家没有好感,但就事论事,如果金鸣能跟张相家攀上交情,就此打开京城生意的局面,这事也不是不可行。

    金鸣摆摆手,愁眉不展:“这我当然知道,可问题在于,出面的那人根本不是张相家正经的主子,而是他家的二管事。”

    “二管事?那是什么人?”青岚皱起了眉。

    金鸣道:“听说是管他们家田庄的管事。”

    青岚想了一想,冷笑起来:“果真是好大的树,连树上生的枯枝烂叶也敢来插手我的事。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不必再操心。”

    金鸣也不问她怎么解决,立刻便笑了:“有你出面,我当然不用再担心。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明天?!”金鸣瞪大眼:“那还说什么,我得给你整一桌酒席送行啊!小二!小二!”

    青岚看着他忙活着加菜,又叫了二斤酒,忍不住取笑道:“你今天如此放肆,真喝得醉醺醺的回去,不怕你回去了让你家雨诗姑娘冷落你?”

    没想到,金鸣这回没有像平常一样扬着下巴吹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就闷了一口酒:“喝酒喝酒!”

    青岚按住他的手:“有心事?”

    金鸣答非所问:“你说,我整日里忙东忙西地是他妈在为了谁?我越来越觉得我两头不是个东西。”

    青岚不惯他这毛病:“你才知道啊?”她早就对他这毛病看不惯了。

    金鸣一噎:“你还是我朋友吗?”

    青岚想了想,刚刚跟他做了好大一笔生意,不好就手翻脸,便放缓了语气:“到底怎么回事?”

    金鸣也是憋得很了,他平时朋友虽多,知道这件事的却只有青岚一个人,也不管她合不合适,便倒起苦水来:“我大姐也真是,明明生米都做成了熟饭,她干什么还别着,非要不让我叫雨诗进门?难不成让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得是个私生子?”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喝酒,一会儿二斤酒就下去了一小半。这酒度数不高,后劲却大,不一会儿,他的舌头大了起来:“不就是雨诗的身份上……”

    他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酒一下醒了,抬头看了一眼青岚。

    青岚不耐烦地白他:“看你那没胆的熊样,雨诗的身份再复杂,她总不可能是皇帝的女儿吧?”

    金鸣瞪大了眼睛:“你,你都知道了?”

    青岚哧笑一声:“你也别怪金夫人,她是为你好,生怕她的身份以后出了岔子,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说体恤她,也别给她添乱吧。”

    那一年青岚弄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金鸣那位家里的夫人其实是他的大姐,他本人还没有成家,而且,他跟雨诗的关系也绝不像妓女和嫖客那么简单。

    只是对方不说,她即使看了出来,也不会主动说出来,便一直当作不知。

    金家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家,早些年贩生丝出身,后来挣下偌大的家伙,到了金鸣父亲这一代,最盛的有过一个“金半城”的传说。

    当然不至于他家有金陵城半个那么多的商铺,只是也富得流油,只是金父早年子嗣不顺,只得一个女儿,便给她在家里招了个女婿在家。这个女儿却也命苦,女婿没招多久,便在一次进货的途中失了踪,好生生的新婚小姑娘竟就守了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此时金父一个小妾怀下身孕,生下来之后居然是个男胎,这就是金鸣了。

    金父喜从天降,可惜的是金家多年无子,主母也去世,家里无人主持,那妾侍每天在家里胡吃海喝,到生下来时,胎儿太大,差点没有母子俱亡。

    最后好不容易挣了命把儿子生下来,金鸣的生母却奔了黄泉。

    金父守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欢喜了没多几年又去了,偌大的金家只剩下长姐弱弟两个。

    金夫人因是招的女婿,便没有随夫姓,她也是个强人,父亲去后,愣是守住了这偌大的家资,没叫族人外人欺负了去。

    一日日地盘下来,虽然光景不复金父在时的模样,但也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金夫人长姐为母,实则又为父又为母地把幼弟拉扯长大,在他身上投注了所有的母爱,只恨不能给他最好的,偏没想到,这个弟弟从小不省心,最后居然要闹着娶一个清倌人为妻!

    可没把她气出个好歹来!

    金鸣停了手,叹了一口气,又是喝下一杯酒,青岚没再劝他:谁没有件烦心事?他如今有自己可以喝杯酒也好,她瞅着,雨诗那件事绝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就像……

    青岚心里突然掠过那个人的影子,忍不住怔了怔。

    她举起酒杯,提着笑:“来,你喝,我看着!”

    金鸣嘟哝了一句:“次次都是我喝,你自己滴酒不沾,真叫好意思!”

    青岚苦笑:能放心地醉一次,何尝又不是福气?只是,她只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福气了。

    原本是给自己的践行酒,没想到喝醉的人却是别人。

    金鸣在得胜楼里原本是熟客,青岚只招呼了一声,便有小二殷勤地叫来马车,帮着青岚扶上了马车,青岚大方地抛过一块银子:“给你喝酒吧。”

    酒楼里说书先生不知是第几次在讲着她白家的老祖宗白胜卖马的故事:“……我这马日行只四百里,你要每天精细黑豆喂着,间或……”

    在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里,青岚的思绪渐渐飘远:也不知道三年过去,远在边疆的舅舅怎么样了。

    金家大姐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即使如此,听风有半个月没有回家的弟弟回来了,还是喜得迎了出来,向青岚道谢:“多谢白相公了,要不是你,我家这不成器的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家来,他呀,一颗心早不知道被勾到哪去了。”

    还好,金夫人只抱怨了这一句,也没有往下说下去,她热情地邀请青岚进门去喝杯茶,但青岚还有事在身,怎么可能答应她?

    她连连摆手,辞了热情过度的金夫人。

    这位夫人也是可惜了,看她保养得如同二十五六的青葱少妇一般,长着一双微圆的凤眸,不笑起来是不怒自威,是个难得的美人。

    可惜她再是嫁的赘婿,在夫婿生死不知了这么多年的情况下,她也不能如其他的妇人一样改嫁另谋退路,守着金鸣固然是她的愿望,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为金家的一叹也只是一过脑的事,青岚养足了精神,第二日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日夜兼程地回了京,青岚马头一拨,就要往三柳巷而去,走了两步,便想起来:那里已经再没有了她的家……

    她的家在哪里?青家?不,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住在那里面的人,除了一个青琚,也没有人是也她的家人。

    京城之大,竟是无处容身……

    她迟疑再三,想起那一年最后的那个落脚地,转身向那边走去。

    她还记得巷子口有老汉在叫卖麦芽糖,路旁栽着高大的榆树,这个时节跟她离去的季节一样,暖而不热,温温的太阳照在脸上,让人想要发笑。

    青岚脸上带着暖乎乎的笑,看见前面拎着水桶歪歪斜斜在走路的那个人,迟疑地叫了一声:“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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