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高尔夫球场建在西郊澧湖,湖面之下有一个由电脑操控行驶的九个水下游艇, 每个游艇上建出一片草坪, 如同一个小岛, 球洞就在草坪上。

    打球的人在岸边发球台把球击出, 再坐着快艇到下一个击球的草坪上, 继续击球, 整个过程里草坪还在不停移动, 那球经常会被打进湖水里, 每每此时,围观的人就哈哈大笑。

    何沿看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这帮有钱人的笑点在哪里。

    除了周晏城和他招待的客户,楼逢棠许泽恩还有这球场的主人钟烬, 京都的几个花花公子几乎齐聚一堂,再加上一些何沿认不出来的人,每个身边都偎着俊男美女, 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打了一会球, 许是他们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不知道是谁出了主意, 要玩“赛马”。

    他们在草坪最远端设了几道花型拱门,然后让服务员拿了几个号码贴牌过来, 等到有人递给何沿一个号牌时, 周晏城淡淡道:“不用给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个中情绪复杂, 十分难辨, 看得何沿莫名所以。

    等到游戏规则披露,所有领到号码牌的人都是大惊失色,原来所谓“赛马”竟是让这些人趴在地上学狗爬,谁先爬过自己号码对应的拱门算谁赢,“马主”们则出赌注,每局一百万。

    钟烬拍了拍身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的脸,轻佻道:“爬赢了赌注都归你,爬输了每局给你十万。”

    那女人目露犹豫但还是点头答应。

    何沿不可置信地环视了一圈,直到“第一组”的人已经趴跪了下去,一声哨向,那些光鲜亮丽的漂亮男女争先恐后往前爬,何沿像是被惊雷狠劈,觉得脑子都轰然炸响。

    何沿去看向周晏城,然而周晏城也在看着前方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一般。

    一组四个人,那个女人最先过了白线,顷刻赢了三百万。

    有了这个开头其他人也都不矜持,参与者越来越多。

    周晏城和钟烬站在一块,钟烬的目光落在何沿身上,他跟周晏城耳语了几句,周晏城看过来,微微摇了摇头,钟烬便招手叫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球童过来,让他贴上号牌代表周晏城也下场比赛。

    那个钢铁大亨光看还不过瘾,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根马鞭来,他的“选手”趴下去的时候那又胖又丑的大亨狠狠一鞭子甩在那个女人的臀上,声音又脆又响,女人哀嚎了一声,所有人哈哈大笑。

    何沿只觉得眼前腾起阵阵血红色的雾气,他的胸腔里腾腾烧起怒火,他的脚步比他的大脑更快地往前跨去,他一把夺过那胖子的鞭子,手臂高高扬起——

    “何沿!”周晏城一声喝。

    胖子身边的保镖一把钳住何沿的手扭到背后,鞭子被保镖夺去,保镖扬手一鞭子甩在何沿肩背上!

    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何沿的眼眶瞬间溢满生理性眼泪。

    周晏城已经欺身过来,他一脚踹开保镖,抢过鞭子,没头没脑就开始抽那保镖。

    “我的人也他妈是你能动的!”周晏城光往那人脸上招呼,鞭声呼啸凌厉,抽出去再收回来时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气,那身高近两米的保镖被抽得满脸伤痕,却动都不敢动。

    周晏城光抽不够,又一脚踢在那人腹部,把他踹弯了腰直跪在地上:“滚你妈逼!我都没抽过他你算什么狗东西!”

    周晏城是真的火,何沿这狗脾气上来连他都敢动手,周晏城都没跟他动过真格的,其他人居然敢抽他!

    保镖被周晏城抽得满脸血道子,直到钟烬几个过来拦了一拦,周晏城才气喘吁吁停了手。

    那大亨也看傻了,虽然他是来给周晏城送钱的,但他也是冲着周晏城的爷爷老子的面子来巴结的,当下亲自训斥了保镖赔礼。

    周晏城拉着何沿的手,把他带到休息室,何沿一把甩开他,低着头要走。

    “你又矫情什么?”周晏城一手抵住他的肩,正按在被鞭子抽过的地方,何沿皱着眉头不吭气。

    “我他妈真是日了狗了!你有本事强出头,你倒是有本事自己收场啊!你他妈只会跟我横是吧?我就该让你被那狗东西抽死省得你继续气我!”周晏城骂骂咧咧,拉开何沿外套的拉链,又扯开他的衬衫,肩背上有一条清晰的鞭痕,长长的一道红色血痕,血肉轻微凸起,被何沿白皙的皮肤衬得格外吓人。

    周晏城狠狠骂了一句“操”,打电话让人送药过来。

    “你哪来那么幼稚的正义感?你以为你是在给那女人出头?她挨那一鞭子够她吃三年!你以为她会感谢你……”

    “你们都不是人!”何沿眦起牙怒吼。

    周晏城气笑了:“对对对,我们都不是人,你是神仙,你是天使,你是圣人,你是正义使者!何沿,今天我如果不给你撑腰,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你有什么底气横?你这种不自量力的孤勇只会把你自己带进危险的境地!你以为超人和佐罗是谁都能做的吗?没有本事的人伸张正义,那叫幼稚!更何况,你自以为解救的人压根不需要你强出头!他们每一个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们愿意为了钱做商品,我们不过是商人,你看到的不过是一场交易!”

    “商人就他妈不是人了吗?”何沿红着眼,极度的愤怒让他的胸膛一鼓一鼓,他重重地又强调一遍,“商人,就他妈可以不做人了吗!”

    周晏城怔住,他不是为何沿说的话发怔,他是因为在何沿的眼睛里看到了除愤怒以外的失望和厌恶。

    何沿对他很失望,何沿厌恶他们这样的人……

    周晏城自觉对何沿已经十分厚待,今天如果带来的是任何一个小情儿,周晏城都会让他们参与那个“游戏”,在什么样的场子里就得迎合什么样的规则,众乐乐独你一个煞风景,那就趁早滚离这个圈子。

    发贴牌的时候周晏城就出声制止,钟烬问他怎么不让何沿上场的时候,他本能地摇头,不说何沿的性格肯定当场跟他炸毛,就是他自己心里都不愿意。

    周晏城发愣的时候何沿已经拉开休息室的门自顾走了出去,周晏城心里烦躁,他觉得何沿太不识抬举,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认识了超过三个月,何沿已经刷新了他身边最长久情人的记录,他想着这么不识趣的人,让他滚了算了,多的是新鲜又识趣的小玩意……

    来送伤药的服务员却急急忙忙叩着门喊:“三少,您带来的人跳河了!”

    周晏城倏然一惊,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他他他……您带来的人他跳河了!”

    周晏城几乎是跌撞着冲了出去,脚边的凳子被他带得翻出去,滚了好几个咕噜,那个服务员更被他撞得狠狠擦在墙上他都毫无所觉。

    因为这块草坪在湖中央,何沿冲出去后发现没有办法离开,外面的人又不知道他跟周晏城在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他让人送他离岛,没一个敢听他的,何沿二话不说跳进河里自己往岸边游。

    三月初的湖水冰寒彻骨,何沿连热身都没做,下了水就抽了筋,周晏城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小艇上的救生员捞了上来,冻得直哆嗦,周晏城那个气那个恨啊,旁边有人递过来大毛巾,他把何沿包住,感到他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再一低头,这小孩嘴唇青白,牙齿直哆嗦,哪里还有刚才跟自己叫板的硬气。

    周晏城心里蓦然一软,这个小犟种!算了,不懂事儿就不懂事儿吧,谁让他长得招人疼呢!

    那一次何沿烧到三十九度八,适逢流感,周晏城不敢把他往医院送,而是带回了他的住处。

    他平生第一次把人带进自己的领域,从公司,到住处,何沿全都进驻了。

    周晏城把自家老爸的随行医生请了回家。

    何沿整个人热气蒸腾得像只被煮过的小龙虾,脸蛋熏得通红,绵绵软软地窝在周晏城怀里,周晏城心里被一股陌生的又酸又软又暖又涨的情绪充斥着。

    他守着何沿给他一次一次换点滴液,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给他换退热贴,用毛巾擦拭身体,周公子第一次伺候人,觉得十分新鲜而有趣。

    他把何沿连着被子抱在自己的怀里,不时亲着他的额头和眼睛,越看越高兴,越亲越心软。

    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

    何沿蹙了蹙眉,轻声咕哝着:“爸爸……”

    周晏城一怔,继而有趣地勾起唇角:“你叫我什么?恩?再叫一声?”

    周晏城从来没有这样愉悦过,这个小东西太好玩了,太可爱了。

    何沿的眼睫颤了颤,周晏城几乎以为他要醒过来,他兴致勃勃继续逗着何沿:“再叫我一声,乖。”

    何沿的嘴唇掀了掀。

    周晏城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然而下一刻,周晏城的笑容凝结,心脏里像是被敲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狂风呼啸着在洞里咆哮。

    他倏然单手扼住何沿的咽喉,只要那么一用力,这个男孩纤长的脖颈就可以被生生拧断!

    何沿轻唤着:“沈群……”

    沈群。

    周晏城第一次的怦然心动,就淹没在何沿无意识发出的两个字节里。

    第二天何沿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陌生的房间,怔忡了好一会儿。

    地上铺着地毯,何沿找了一圈没发现拖鞋,他光着脚走出去,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下看,周晏城正站在大厅的落地窗前抽烟。

    一楼里烟雾弥漫,也不知道这人抽了多少,何沿蹙眉道:“你不能少抽点吗?”

    周晏城转过身来,清晨的阳光笼在他的身后,他的脸庞掩映在烟雾和阴影里,明明灭灭,让何沿看不清,但是这人身上倾泻而出的暗沉涌动的情绪却让何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晏城启唇,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关你屁事,醒了就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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