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从袖筒里摸出一封电报,递给了离他更近一点的杨度,让陈宦脸上微微有些不好看,只是一闪而过。

    杨度接过快速的浏览完,又把电报递给陈宦,面上掩不住的惊讶:“这李易之到底要做什么?”

    也难怪他惊讶了,袁世凯在接到这封电报的时候,心中也是掩不住的为李汉的手段震惊,更别提杨度他们了。

    陈宦一看,手上微微一抖,险些没有拿稳那封电报,快速看完之后,他的大脑也是全力发动起来,就是为了弄明白,这李易之到底在想什么!

    电报上面什么内容,其实倒也简单,不过是说共和党完全放弃本次国会大选,并且让出治下五省内的全部席位来换一个众议院议长位子加中央通过两份计划方案。

    三个人三个脑袋,这份电报中看到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陈宦盯着国会大选,整个人精力都在国会大选之上,自然一上来便开始端量着拿众议院的议长位子来换共和党退出本届大选是否合适,反倒忽略了李汉希望中央通过的两份计划方案。

    参众两院的议长,其实袁世凯心中都已经有了‘人选’,都是自己人。只不过也不是不能拿出来做交易的,只是,他有些担心李汉要提出来希望中央通过的两份计划方案到底是什么,他只在电报上写了个名字,但是光看名字就知道十分不凡了,尤其是那个‘生产建设兵团’!

    杨度素好把握人心,说明白点他最喜欢什么事情都往多里想,站起来走了一阵,第一次感觉自己也有些迷糊了!

    杨度素好把握人心,说明白点他最喜欢什么事情都往多里想,站起来走了一阵,第一次感觉自己也有些迷糊了!

    袁世凯也还没弄清楚李汉到底打的什么注意,只好道:“你们两个也看到了,他这倒是狮子大开口啊。”

    杨度理了理思绪,举起手里那封电报,说道:“如今西部大半落入他之手中,民间现在多有唤他西王之声。照理说,他手上握有近十万雄兵,且背后又有洋人支持,即便是为了平息前段时间的闹剧,倒也不必完全放弃国会大选,明面上众议院议长乃是民选,咱们说了并不算数。西部五省也开始筹备起大选的事情来,照理说他不应该犯下这种错误才是!莫非……不,现在局势未定,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呢!那,难道是那两份文件有什么问题吗?这供销社光看名字似乎是个什么实业,应该没有什么毛病。不过那生产建设兵团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莫非他是还不满意手上兵力,要借机扩兵?可这也说不通那,之前那川鄂多少份计划都没提交中央,甚至连盐政改革都敢胆大率先为之,说他并不将中央放在眼里也不为过……大总统,皙子这次也有些糊涂了!”

    这杨度是想得太多了,结果反倒是把自己给难倒了。

    袁世凯脸上微微有些难看,这杨度说得倒是事实。杨度还没理清楚,他只好看向陈宦,道:“二庵,你最近新添了一房美娇娘,可别房事过多阻了思路。你且来分析一下,那李汉到底做得什么打算!”

    陈宦脸上微微一红,他三月前新添了一房姨太太,乃是京中有名的交际花。袁世凯说这话乃是打趣他,当初魏氏过门的时候,他亲自派人送上一笔厚礼,可是给足了他面子。

    陈宦虽说这几年来随着官场沉浮多了许多的心机,但是到底当年的一身所学没有落下。那杨度自己想得太多把他饶了进去,他却没有他那么多的心思,只是道:“依我看,那李易之只怕是想跟大总统示好吧?”

    袁世凯一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总统明鉴,咱们之前的注意力多集中在党人身上,想的是先拿下各地的党人,然后在平定他这一强藩,结果给他留下了发展的时机,现在势力已成,短时间之内,大总统若要动他,最后的胜利肯定是中央的,但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咱们恐怕也要损失不轻,难免跟党人各势力留下机会!这道理咱们能够瞧得明白,那李易之能够白手起家一年多折腾出这么一个势力来,没有点眼光跟心机是不可能的。咱们能瞧见现在拿他要动元气,他又何尝不能自己若是在做的过分一点,让咱们无法接受的时候,恐怕中央就算是受些损失,也要拼着先把西部几个闹腾的省份给解决了!他自断羽翼放弃了国会的席位,将所有的位子让给咱们的人,恐怕未尝没有向大总统服软的意思。至于缘何又要了一个众议院议长,我看八成也是对插手国会还有些奢望。这些都是二庵的猜想,大总统,那李易之向来桀骜自负,何时设计什么计划还曾跟中央询问过,这一次却主动选择向中央报备,除了服软之外,我实难想象是因为什么?炫耀?”

    听出陈宦话里的意思,袁世凯不动声色的沉吟片刻。问道:“那依二庵之见,委不委他?”

    陈宦见那杨度也在倾耳听他分析,心中得意,脸上却拧着眉头说道:“不委似乎不妥,咱们之前太过关注北方跟东南地区,导致对西部荒凉省份的关注太少了一些。西北如今尽数落入那李易之手中,西南也在蔡松坡的统治下。有这两位地方强藩在,中央权力难免受到制约。如今那李易之明面上露出了示好之举,我看不如先行安抚他一下,不过西南、西北之祸却也不得不警惕了,大总统,最好趁着现在南北国内都在盯着国会大选,早早落子才是!”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袁世凯听得点头,他早就想对付李汉了。奈何无论他扔出什么诱饵,李汉死活不愿意离开他那一亩三分地,往北京走一遭。他若不离开治地,袁世凯要动他除了发动战争之外,没有别的手段了。对付这样软硬不吃的硬骨头,他也伤透了脑筋。不过这陈宦说得也是,现在国内都在盯着大选,那宋教仁的国民党虽然风头挺盛,但是梁启超捣鼓的民主党也是大旗高高飘扬,现在正带着他的几个随从,往江浙上海去拉选票。这时候他或许真应该先应下来,西部五省李汉经营的很好,国民党虽然几次都想进入,但是除了甘肃、陕西因为在李汉插手之前就建立了支部,他也不好明着对付,但是暗里的打击却没少过,弄得现在两省支部发展已经陷入倒退之中了!这五省是李汉的立足根本,他若是点头同意把议员位子让给自己,只需要知会一下下面选民投票时集中一点就行了,难度要比梁启超主攻的江浙皖鲁四省低得多。

    至于国会大选,袁世凯心中其实早就有了一本经,民主党能够大胜压住国民党的风头也就罢了,到时候自己的人在国会占了主流声音,他倒是不介意国会如同内阁总理一般继续存在。若是不,那就唯有动用手段了。

    “众议院院长可以与他,反正他只要一人,下面没有应和之声,要了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大总统若是不满意,可以随时弹劾吗?”

    杨度突然插了一句嘴!

    “不过却不能这么简单就给了他,大总统,二庵说得很对。他李易之的确不理会中央强行通过两个计划十分简单,只是,他既然申报到了内阁,咱们也要估量着来看,比如那个什么生产建设兵团,若是他打着花样扩兵,如何也不能答应了他。另外,众议院议长也不妨多与他谈上几天,到时候再松口也成!”

    言下之意,几人都没将那所谓民选当一回事。

    水壶作响,惊醒了正在思考的袁世凯,他往炉上看去,原来方才三人只顾交谈,竟然忘记了炉上还在温酒,刚刚为了快些喝到没有关上炉门,竟然导致现在水壶水都烧开了,周围弥漫着一股美酒的清香。

    “好酒!”

    杨度深吸了一口,赞道。

    “怕不是有些年份的上等陈酒吧!”

    陈宦有烟瘾,但是酒喝得却不多。

    袁世凯笑笑,唤来下人换些凉水降降温,道:“是缉之派人送天津送来的,说还是光绪年间一户人家老爷因为三子同年考取功名,请名师所酿美酒,藏在地窖封藏,等待三子及第之后父子四人同享的。只是却不想他那三子同时落榜,结果老爷气得吐血去世,随后家中没落,也就忘了还有这酒。缉之与那家人有旧,年中他去拜访的时候,家人开启地窖发现了几坛窖存数十年的好酒,知他是好酒之人便送给了他。也是缉之有心了,又转手给我送了过来,说是贺我就职大总统的迟到礼物。你们尝尝吧,我也是第一次喝,不过光闻这味道,就知道是好东西!”

    他口中的缉之乃是周学熙,跟张謇齐名的国内大实业家,乃是袁世凯的心腹之一。

    杨度也不怕烫,他乃是好酒之人,接过下人斟的一杯之后,广闻香味便已经感觉肚中酒虫不安分了,喝了一口顿时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袁世凯见怪不怪,他的手下之中,只有这杨度在他面前敢有这样的动作。

    他也示意下人为他斟一杯,道:“皙子的话虽然有理,但是恐怕咱们不能耽搁太多时间了?”

    “哦?”

    杨度刚放下酒杯,就听到他道了一句。

    “我已收到消息,那李易之明日将启程巡视治下府县,过了今晚,恐怕他就不在武昌了!”

    “那就直接应下来好了!”

    杨度也不在意,政治本来就是不同集团之间的利益交易。有的时候这个交易可以通过和平的方式,有的候则可能会过非和平的方式。说句实在话,他从正在崛起的李汉身上看到了澎湃的朝气跟信心,甚至还有一些其他老迈的袁世凯没有的东西。如果可以,他希望袁世凯能尽快用手段压制下李汉的发展,但是又矛盾的发现,李汉必然会选择还击,而兵戎相见只是早晚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国家太弱了,袁世凯现在的势力也太弱了,根本没办法接受内部冲突之后的糜烂不堪的国内政局。“瓜分危局”并不只是文人们的人天。那虎视耽耽的列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扩大在华利益的机会。

    陈宦似乎烟瘾犯了,身子禁不住的颤抖起来。

    袁世凯看了他一眼,微微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他手下抽大烟的人不少,但是北洋军中是严禁的,几个将军都不抽。陈宦有烟瘾,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有治军之能,袁世凯却一直没给他军权的原因,就是怕他把抽烟的坏毛病传染到了军中。这一会看他烟瘾来了,只好命令下人把他架进屋子去,他的府上也有些上等的货色,都是平时用来招待一些有烟瘾的客人留着的。

    陈宦一走,他只是摇头,“这二庵什么都好,就是心机太重,烟瘾太重!还是咱们老北洋系用着我放心,二庵跟我私下请了几次领军都给我打回来了,他这烟瘾戒不掉,我不敢让他领军!”

    杨度知道他不喜欢下面内斗,只是低头喝酒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袁世凯也是一杯一杯的饮着酒,跟洋人的大借款陷入了僵局,他心里的烦心事也不少。洋人最看重的便是路权跟盐税。李汉在西藏闹了一通,又跟德奥两个英国在欧洲的对手走近,不讨英国欢心。朱尔典不止一次怂恿他对李汉用兵了,但是都被他压了下来。他知道李汉并不是张勋、庄蕴宽,甚至柏文蔚、李烈钧、蔡锷那样的人物。他们会顾及名声,会在意自己的声望。可是那在国外长大的李汉完全就是个披着国人皮的洋人,性子学足了他们的贪婪,手段也学足了他们的无耻以及无恶不用。对付这样的人,袁世凯看得清楚明白,唯有用武力强行镇压才行。

    但是,他偏偏实力还不能完全压下他,就只能看着他一点点的扩张,变得更加强壮。

    “或许是我之前太被动了吧?”

    目光看向了遥远的南方,他的心中暗暗念叨一句,脑海中一瞬间想到了数个点子。

    或许他真该争取主动权了!

    第五卷 大炮主义 第四百一十五章 西巡

    入了十二月,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已经算是走光了,剩下这天气还在江上漂泊的,除了追逐利益的贪心商人之外,便是那外出谋生一年的游子,踏上了回乡之路。

    轮船汽笛“呜呜”的响了两声,一艘从上海开来的蒸汽船无奈的往长江南岸驶来,因为北岸暂时化为军港,据说因为巡检使西巡,随行的还有几艘战舰,跟数十艘满载的货船,就是不知道上面载的是货物还是士兵了。

    长江的北岸就是山城重庆,那高高的朝天门即使是站在江南岸也能清晰的望见,只那朝天门码头却已被那林立的船帆遮挡得严实,只能偶尔望见几缕淡淡的黑烟。

    重庆北岸港今天因为军用封港一天,所有往来重庆的货船、轮船都要往南岸停驻,码头附近已经被荷枪实弹的守卫看守的严密,有心人想往里面走走,立刻就有把守的士兵举枪威胁。

    “呜呜”

    汽笛声又响了,这蒸汽船眼见在朝天门码头靠岸已不可能,只无奈的在长江南岸的暂泊点下了锚,并放下两只板,将船上的乘客转运到朝天门码头附近新辟出的一座小渡口。

    这艘招商局的轮船上客人不少,也是,最近一年来四川、湖北等在李汉的治下经济恢复的很快,尤其江浙实业巨头张謇调集资本近三百万元在重庆建了一座纱厂之后,往来的人就更多了,其中不少都是商人,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发财的机会。毕竟外界虽然多有评价李汉是个军阀,但是毫无疑问跟在他的军政府后面的一帮盐商、商人们吃了个盆满钵满的,现在个个财大气粗的在西部大肆扩建工厂,在上海等地跟洋人下单采购了累计高达数百万的机器,那豪爽的劲儿可着实吓坏了不少江浙从事多年实业才搭建起殷实家底的一帮商人们。

    当然,船上也有不少普通客人,甚至还有几位身份特殊的乘客,比如那伍廷芳此时就在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人搀扶下第一批登上梯板的人,站在摇摇晃晃的舢板上,两人举目远眺,着实被那朝天门码头的景象吓了跳。

    “这里的景象我想起了大洋彼岸那个新兴国家的内港,只不过那里壳船居多,而这里木船居多。”顾维钧感慨了几句。

    “少川啊,不要将民国与美国比,比不了的,美国工业强国,民国呢?一个落后的农业国,之所以没有沦落为列强的直接殖民,只是因为这个国家太大了,而且列强之间的矛盾也太深了。”

    伍廷芳也感慨了番,拍拍手里提着的那只柳条箱,叹道:“此番入川,我特意带了几本世界好不容易弄到的洋人国家工业草案,算是给巡检使的见面礼,顺便叫巡检使瞧瞧,咱们中国和外国的差距有多远,要想在列强夹缝中难图存,就必须学会隐忍,当年越王勾践正是隐忍工夫了得,才最终灭了世仇吴国,咱们民国要想强盛起来,就必须先学会隐忍。”

    “先生说得极是!”

    顾维钧心中不以为然,但是这伍廷芳到底是他的长辈,又跟他那老丈人私交甚好,在他面前年轻气盛的顾维钧却也表现的得体。

    伍廷芳人老成精,又为前朝忙了多年的外交,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见的人多了,自然明白这年轻人只怕不认同他的观点,可是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两人下了船板,往岸上走去。

    此次借道于川,伍廷芳与其说是答应了北上甘肃任那民政总长,倒不如说他对在国内前段时间闹出了很大动静,最后却脱身事外,反而麾下势力扩张到西部五省地区,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国内第二势力的李汉十分感兴趣,要过来瞧一瞧的。

    伍廷芳并不恋权,这一点国内无人不知。早在去年上海光复之后,他虽然与陈其美、张骞等组织“共和统一会”,又被光复各省推为临时外交代表,与各国交涉。旋任南方民军全权代表,与袁世凯派出的北方代表唐绍仪举行南北议和谈判,达成袁世凯迫清室退位,赞成共和,即选袁为大总统的妥协。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出任司法总长。但是临时政府北迁之后,他便退居上海,先后被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推为首领也并未答应,后来实在推脱不掉才勉强兼了个职,只是从来不干涉党内的职务。被共和党列为理事也是一样,他也只是偶尔经不住张謇等人的请求,才会在一些问题上张张嘴,寻常却很少过问党务。

    共和党落入李汉的麾下,在外人看来被折腾的不像样子。但是无论张謇还是伍廷芳都看得十分清楚,李汉并不在乎共和党这个牌子,他是靠军事起家的,兴许比起政治,他更相信手下的军队。因此,汤化龙被推出来,借着几次的事情大刀阔斧的清洗共和党,到了现在,除了少数张謇跟信服他的一些会众外,其余不愿意摆明了车马站在李汉背后的声音全部都被清理一空,到现在共和党内已经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如果说,以前的他跟张謇等几位理事还能对共和党施加一些影响力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在党内恐怕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了,反倒是那李汉现在,他的声音在党内便是圣旨,无论是错是对都没人会反驳、敢反驳,论起来,现在共和党差不多是国内声音最统一,也是最团结的党派也不为过。

    张謇过府拜访他的时候,多次经不住口的称赞李汉,甚至要比他那半个学生的袁世凯评价还高,认为袁世凯退下来之后,能够登上大总统位子的只有可能是那位年轻人,并且这个国家的未来也在他的身上。

    他很好奇张謇为什么会有这种自信。但是几次询问,都被他感慨一番,然后劝他耳听为虚,最好亲自往李汉麾下治地走一遭。

    北京传来任命他为甘肃民政总长,而不是之前党内一直再传的庄蕴宽之后。那位在江浙颇有些影响力,两次就任苏督的老人最终也因为忤逆了那个年轻人的意思,最后落魄的去了北京任审查院院长。而他本来不想尴尬的接受这个任命的,只是李汉又借张謇之手向他提出了邀请,他也不好逆了那位现在风头正盛的年轻人,加上也对李汉十分感兴趣。当然,也不乏为了避开国民党、民主党两派争相拉拢他以争夺上海地区选票的意思。总之,最后他匆忙收拾些行囊,坐船一路前来。

    与他同行的顾维钧乃是他那好友唐绍仪的女婿,唐绍仪现在是国民党的元老。辞去内阁之位后他便来到了上海,与人集资创办金星人寿保险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长,但现在还年轻的他仍密切关注着政治舞台。国会的大选让他看到了复出的机会之后,便多次亲自拜访上海名流,希望能将上海地区的选票集中起来。他本想跟伍廷芳合作,无奈北方袁世凯也在拉拢伍廷芳,加上他名义上还是共和党的理事,背后还站着巨人李汉,想要争取到他支持的势力就更多了。

    伍廷芳被烦的不胜其烦,但是对于大多数的拉拢他都可以推掉,唯独好友唐绍仪不能,因为他是打着让自己的女婿顾维钧跟他学习外交之术的主意,把他硬塞到了他身边来,导致这一次就算是要西进,顾维钧也跟着一同前来。至于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打算,伍廷芳就不得而知了。

    进入湖北之后的局势变化他立刻便认识到了,远远的看到了广济县那一排排足够封锁大江的重炮,感受着两省之内的通行无阻,亲眼看到大冶那正在建设之中的冶金之都,感受着武昌三镇那堪比上海的丰富物产,就连外省看来低贱的百姓,也因为军政府开放的贷款买地而大受其利,想必来年之后李汉治下将会变得更加富裕。

    在武昌伍廷芳没能赶上李汉,原因是在他们抵达湖北的时候,李汉已经在八日前坐上了船西进了。若不是他这一路来走走停停,在荆州、宜昌等地都有停留,说不得他们也不可能在今天凑巧跟李汉同一天抵达重庆。

    码头上响起了整齐的号子声,让伍廷芳的魂游戛然而止,举目望去,朝天门码头已近在眼前,码头上熙熙攘攘,军人、挑夫络绎往来,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在码头迎接贵客的人。

    迎接伍廷芳的是联合议会四川省分会的十几位议员,带头的正是议长罗纶,他们这一行人在抵达武昌之后,那边就已经将消息告知了李汉跟重庆这边,因此他们的行踪早已被军政府所知晓了。

    “见过伍老,在下罗纶。伍老,可算是等到你们了!”在码头竖起大牌子等候的自然不可能是罗纶本人,不过有人通知了军政府之后,他便离开带着十几位议员,乘着马车往这里赶来,迎接他们。

    伍廷芳知道这罗纶,他曾得前朝大学士瞿鸿机所赏识,延至成都学使署任职。时值戊戌变法,罗纶与李蔚华,蒲殿俊成立“强学会”、“蜀学会”,出版《蜀学报》,宣传变法。戊戌变法失败,罗纶改名并借父丧丁忧,回乡暂避。据他在北边的熟人所说,这一次李汉报上去的甘肃民政总长名单有三个,罗纶也是三人之一。

    “可是那罗梓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两队人客套了一阵,十几个议员依次上前与他行礼,竟然都是当地的议员。好在那伍廷芳倒是对这一套客套并不陌生,众人见了一阵礼,罗纶刚要将伍廷芳二人请上马车,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人张目望去,才看到一队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举着小旗,拉着横幅竟在游行。

    罗纶道了一声歉,赶忙请人前去询问了一阵,才知道【“文】今天竟然【“人】有些有能力【“书】的学生得知了【“屋】西部五省巡检使李汉抵达重庆的消息,组织起来搞什么游行,希望巡检使能够尽快解决路款亏空案。

    伍廷芳等人上了马车,不过虽然游行的学生只有百余人,但是跟随着闹腾的民众却有不下数千人,因此马车被堵在码头一段时间,只能等着游行队伍过去了再出去。

    借着这个时间,伍廷芳的好奇心上来了。

    “怎么,这里游行政府不管?”

    “管,怎么不管!”罗纶苦笑,“伍老有所不知,巡检使在国外多年,似乎对这游行见怪不怪的,因此但凡有学生折腾什么游行,只要提前三天往警察局报备,只有全程会有警察局派来的警员跟着保护,避免学生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冲击政府机构跟商铺等地,旁的倒是没问题。这段时间重庆为了迎接巡检使西巡,倒是拒绝了几波游行申请,今天恐怕是临时组织的,不过他们可能不知道巡检使已经抵达军政府驻地了,还以为还在码头。伍老别担心,等会就会有警察过来查问,带走领头的几个学生回去备案,然后协商解散游行队伍!”

    伍廷芳点了点头,倒是比上海那边好多了。又想到那些领头游行的学生,继续问道:“那那些领头游行的学生会怎么样?关上一段时间?”

    “这倒不会,如果是没发生什么践踏或者财产损失,一般登记完之后会判处领头的几人在制定时间内服几天的劳役,完了之后就没事了。巡检使对学生宝贵着呢,一般若不是有人怂恿或者冲击军政府,他很少让他们去管他们!”

    罗纶推开车窗往外面看了一阵,正巧看到了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队伍过来了,关上窗户笑着道。

    “那路款亏空案是什么案子?”

    顾维钧也跟两人同列一车,他似乎对那路款亏空案更感兴趣,询问道。

    “这路款亏空案说起来也麻烦,两位都知道前朝朝廷曾经要在我四川建川汉铁路吧,当时组建了川汉铁路公司总管财政跟修建。去年保路运动最后闹得清廷灭亡了,只是巡检使拿下四川任了四川都督之后,却发现川汉铁路公司已经成了空架子,所有股款都消失不见了。军政府一直都在追查川汉铁路公司所贪墨的高达千万的路款哪去了。上个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说四川省内有不少议员一直都在阻碍批文逮捕了包括前川汉铁路公司的高层,结果打那之后,经常有百姓学生组织游行,高举诉状,要求批令逮捕前川汉铁路公司高层,罪名都是“贪墨不法,挪用路款”,并要求军政府严惩阻碍之议员,同时调查川汉铁路公司所有民股款项的去向和下落,还川路股民一个公道。”

    罗纶脸上有些愁苦色,不知道是因为李汉西巡到了重庆之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发愁,还是为了别的,总之,他的脸上绝对谈不上好看。

    这路款显然是指川汉铁路的民间股银。当年清廷为了修建川汉铁路,在四川省内大肆募集民间股份,由于许诺完全“商办”,因此募股比较顺利,到“辛亥革命”爆发前为止,一共募集了一千多万两白银的民股。这其中现银就有几近千万。虽说李汉在就任四川都督之后立刻下令接管了川汉铁路公司并且控制了一些铁路公司的高级职员,但是经过初步的清查,发现所接收的川汉铁路股款现在只剩下了不足十数万两,大部分的款项去向不明。更让川民们感觉到愤怒的是,一些前川汉铁路公司的高层在保路运动闹起之后便狼狈逃往天津、青岛、上海等地租界避难了,但是每一次联合议会上提出批准通过追捕令,允许军政府同上海、天津、情报租界协商追捕那些蛀虫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议员跳出来阻挠。而这其中的四川籍议员占了九成九,这个结果可当真是耐人询问。

    顾维钧可能还没弄明白这里面的条条道道,但是那伍廷芳到底在清末官场混了多年,早就不知道见过多少浑水了,一听那罗纶简单介绍了一番,又看他脸上有变,顿时两个词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亏空!

    那川汉铁路公司虽说是公司,其实却是官督商办。铁路公司的高层都是官场上的人物,自然也学足了官场上的那一套。

    其实这种事情在前清时候完全是官场里的正常现象,几乎每一个新任官员上任都会从前任官员手里接下一笔“亏空”。当年袁世凯就任北洋大臣的时候。也从前任手里接过同样的亏空。那亏空还是从李鸿章时代传承下来的,一直没有补齐。后来袁世凯到京城入军机,北洋大臣由杨士骧接任,这笔亏空就落到了杨士骧肩上。一条本该富民的川汉铁路折腾出了一场保路运动,如果没有爆发“辛亥革命”的话,当时已经察觉了这里面猫腻的朝廷,一定会下令彻查这件事情,到时候不知道多少川汉铁路公司的高层跟四川省内的官员要倒在这亏空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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