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要看皇上能不能狠得下心思了。眼下政事上旧疾颇多,远的不说,就拿先帝离去前留下的遗诏皇上觉得您能做到几成?”面对皇上,焦适之从来都是直言不讳。当初弘治帝逝世前,留下的一堆欲实施却未成形的方案,如革除冗官,撤走定额外的监军太监,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时至今日,能彻底贯彻的不过十之二三,而且全部都是打了折扣。
    焦适之只是个臣子,思路也会有错误,但身负预见的他,已然看到了不少事情。这些年陆陆续续整理出来,有时候也能勉强拼凑出个大概。正如同他知道几月后,有一件腥风血雨的事情便要拉开序幕,届时便是皇上与朝臣彻底撕破脸,启用宦官的时候。
    启用宦官不是不行,但前者便绝对不行!
    无论如何,焦适之都不会坐视这件事情的发生!
    皇帝是天下至尊没错,可任何一个时候都没有孤军奋战的道理。如果做皇帝的身边所有人都是反对他,即便他一意孤行,许多事情也不能成事。焦适之绝不会让事情发展成那样。
    即便是历史亲自展现在他面前,他也绝不认输!
    焦适之知道皇上眼下正在思考他说的事情,想起他最担忧的事情,斟酌再三,狠下心来便开口,“皇上可知道,前朝常有先帝向户部讨要盐引一事,也常有分发盐引于达官贵人之事?”
    朱厚照好奇,“的确是有此事,你为何提起?”
    弘治帝年间,奏讨盐引的人甚多,大多数都是皇亲国戚,弘治帝向来有奏必批,赢得了人心,却也留下了隐患。自古商人多逐利,即便这些皇亲贵族并不差这些钱,可是他们千辛万苦讨要来的盐引,赚得的钱有可能上交国库吗?
    即便弘治帝去世,上疏劝谏此事的大臣仍然不少,其中包括户部尚书韩文及刘健等内阁大学士,最开始朱厚照在张太后的要求下的确还是给了盐引,可后来群臣越来越不满,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朱厚照夹在中间难做人,这也是前段时间他甩脸子的原因之一。
    就连今日,有一半的时间是用来在这上面扯皮的。
    眼下自朱厚照登基以来,除了登基大典一事外,并没有其他耗钱的地方,因而国库还算充足,朱厚照也没想起此事。不过此时被焦适之提起,他还恍惚想起户部那边欠着一万二千引。
    “可是皇上,若是这盐引拿来花了,等边境出事的时候怎么办?”焦适之沉声说道。
    朱厚照一愣,他与弘治帝有一点最为不同,那便是弘治帝虽然也是位好皇帝,可却身体孱弱,这辈子别说上马,即便出京都是件难事。可朱厚照不同,他喜好骑射,时常练习,即便与焦适之对练都不落下风。
    弘治十八年,弘治帝刚刚去世,边境小王子便寻着这个机会,如入无人之境,把边境的几个城镇掠夺了一遍,差点直入京城。这件事情深深地刻在朱厚照心上,即便已经深埋心底,无人之时恨不得能亲自上场,把人斩杀马下。
    此时被焦适之的话语一撩拨,顿时心中一动。
    若是,若是……
    焦适之见朱厚照动摇,乘热打铁地说道:“而且皇上,这段时间,卑职在外头奔走,有不少官员对张家的事情颇为不满,过段时间可能还会因此引发几次朝议,还请皇上小心。”朱厚照一被焦适之提醒这件事情便气闷,这段时间最里外不是人的,定然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了。
    “母后那边就已经够我头疼的,这两位舅舅就不能安生点吗?”朱厚照有点咬牙切齿。
    焦适之看着皇上的模样失笑道:“既如此,皇上,卑职有一问,望皇上能回答卑职。”
    “你说吧。”朱厚照背着手看焦适之。
    “皇上是打算做个千古流芳,如同先帝一般的皇上,还是做一个碌碌无为,自己开心便罢的闲散皇帝?”焦适之的话不可谓不大胆,然而朱厚照竟然有些习惯了焦适之的大胆。
    几年前他劝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读书便敢用命来劝谏,一年前入乾清宫便摔了东宫印玺骂醒太子,仔细想来,他似乎没什么不敢做的事情。可他每每做破格的事情,皆是为了朱厚照,若是平日,最规矩的人便数他了。如此想来,朱厚照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意,丝毫不认为焦适之的话语顶撞了他,反认为这是对他的关心。
    事实也是如此。
    “当然是前者。虽不喜束缚,然已经落子成局,就没有什么好后悔。难不成要让我做一个昏庸无度的君王吗?”朱厚照半开玩笑地说道。
    焦适之心内苦笑,如果按照历史发展,或许真的会发展成史书所说也不一定呀。
    “那便请皇上收回盐引吧。”
    正德六月初三,皇上下令,革除原先给予几家商户的所有盐引,责令在限期内把之前给予的全部归还。
    正德六月二十八日,帝复又下令,收回前朝派允出去的大量超额盐引,其中包括皇亲贵族,包括内宦,也包括张家。
    朝臣们起先还乐着呢,皇上终于服软听从他们的话语了。岂料之后朱厚照竟大刀阔斧,直接砍到了他们身上来。其中如张家,如一些涉及到其中利益关系的人立刻上疏陈情。几位侯爷更是入宫与张太后哭诉,与朱厚照求情,只是这一次皇上态度甚坚,而此时刘健等内阁大学士又站到了皇上身侧力撑,即便惊涛骇浪,却丝毫动摇不了既定的事实。
    等这波风头过去后,转眼间到了七月初,才堪堪理完所有的事情。此事上皇上态度强硬,在一月内就要求把所有的事情收尾完,户部那边倒是累得半死。
    这日早朝后,谢迁站在门边等着走在最后边的刘健,等到身边无人之时含笑说道:“刘阁老,可愿意与我手谈一局。”
    刘健老神在在,眼皮都不抬一个,“不愿意。”
    谢迁:
    发现这两个掉队的李东阳好奇地看着谢迁吃瘪的模样,笑着说道:“你又说了什么去招惹他,总是不长记性。”
    谢迁挑眉,“怎么就变成我去招惹他了?明明我十分恭敬地邀请他与我手谈,是他不通人情世故。”
    两个合起来快百岁的人在面前争执真是个美好的体验,李东阳决定把这个美好的体验留给别人,转身就走,岂料衣角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走不动?
    转身是谢迁温和地笑意:“何不手谈一局?”
    这次轮到李东阳:
    最后这三位阁老还是凑作堆,被谢迁拉走了,齐聚谢府。
    李东阳瞧着谢迁斟茶的模样,懒得理会他故作玄虚的样子了,直接说道:“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可不容易,你应该不是让我们来看你冲茶的模样吧?看了几年我都看厌倦了,还不如我自己来。”他们毕竟都身居要职,若是平白无故时常聚会,容易被人怀疑结党营私。
    “只是想着这段时间皇上的动静有点不大对劲,因此想问问刘大人知道些什么?”官场上你来我往是常态,他们几个却是不同。到了他们这个层面,既然心思往一处使,就懒得去绞尽脑汁说那些打官腔的话语了。
    “焦适之找过我。”刘健倒是坦白,伸手端起谢迁刚放到面前的茶盏,轻松地说道。
    “焦适之?”李东阳皱眉,“是皇上身边的那个近侍?”
    “没错。”刘健施然然地说道,却言尽于此,再也不肯说更多的内容。
    不过这也足够了。
    内阁的确是忠心皇权之人,但若说他们没有自己的小心思,那肯定是不存在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弘治帝用得顺手的人,不代表朱厚照也会喜欢用。现在天子年幼,那种趁着皇上还小,竭力让皇上听从他们的心思也还是有的。
    不然盐引之事的确事关重大,但也不必逼迫至此。
    ……
    焦适之找刘健此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刘健毕竟作为内阁首辅,本身对朝臣来说便是一个风向标,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行事的时候,大多数会看首辅的脸色行事。内阁的人也不全是铁板一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虽然明面上相处得不错,但到底都是有自身坚持的人,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就尤为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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