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头都大了,看着站在边上的那几人喝道:“我让你们看着人,你们倒好,自己倒是成了施暴者,脑袋是不想要了?!”
    焦适之抱剑站在正德帝后面,如果不是王勋之前给他的印象挺好的,光是今日的事情就会令他产生截然不同的想法了。而此时皇上正站在王勋身上饶有趣味地看着现在的场面,似乎对伪装成一个侍从非常感兴趣。
    他听着王旭的喝骂以及副官的推脱,那几个士兵会说什么话语,焦适之也几乎能够猜到。虽然知道军营中对这种事情会更加地严苛,不过如今的局面还实在是难看。正德帝掉过头来看着他,“适之,若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是他俩没注意到,在朱厚照开口的时候,王勋已经停下来训斥的话语,随即焦适之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他们义愤填膺地认为他们会受到损害,但看看郑华年纪轻轻已经是百户的职位,到底是谁认为谁会损害谁?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焦适之淡漠地说道。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因为那意味着他是真的生气了。
    朱厚照是极其难得见到适之生气的,唯有一次,便是当初他在父皇去世后颓废时。除此之外,他从未见过适之生气的模样。即便是在多次劝谏他的时候,适之也依旧是沉静的,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口气。
    正德帝退后一步与焦适之并肩而行,看着那些正看着他们的士兵,轻笑着说道:“不然适之去跟他们较量较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以貌取人的下场。”王勋的视线触及到正德帝,被他暗示着摇了摇头。
    虽然一直被王勋压着骂,那是因为王勋是他们的上司,可站在王勋身后的正德帝与焦适之开始没这样的待遇。此时见着王勋沉着脸不说话,其中一个高瘦士兵站了出来,“你想与我等单挑,就你这样子简直就是弱鸡,还想让你旁边那个瘦不拉几的来?”
    焦适之原本是没打算上的,正德帝能肆意,但这里毕竟是王勋的地盘。然眼前几人的口出不逊辱骂朱厚照,却是彻底惹怒了他。他摩挲着剑柄走出来,扫了一眼淡声说道:“你们可得过了我这一关,才能挑战我身后的那人。不要浪费时间了,全部一起上吧。”焦适之的话语令他们的脸色骤变,示意性地看了眼王勋,王勋在心里暗骂这几个人白痴,脸上却只能挥着手同意了。
    连皇上都答应了,他能如何?
    王勋也心生一种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的感觉,眼见着焦适之已经拔剑,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您难道不害怕这位……”
    正德帝淡笑道:“怕什么,适之不会输的。倒是今日是怎么回事,我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的治下。”
    王勋低声开口,“这种事情是军营里最忌讳的事情,通常一旦被发现,那人都会被同军伍的人欺辱,最后都是悲剧了事。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后查出来没有证据一推四五六。但没想到连郑华也还是这样。”别说证不证据了,连当事人都开不了口,别人又能如何?
    “这几人也算得身手不错,军中武艺看的是配合,而不是单打独斗。皇上真的认为这个侍卫不会落败吗?”落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看着皇上认真的模样,王勋怕下了皇上的脸面。
    正德帝哼笑两声,抱着手说道,“你就看看吧,到底是你这士兵厉害,还是我家适之高明。”
    几人一哄而上,在最开始对焦适之并没有造成什么压力。他们似乎本来就未曾相互磨合过,为了适应还花了点时间。然而熟悉后就不同了,顿时对焦适之的压力成几倍上涨。刀光剑影间焦适之多次险现危境。王勋担忧地看了几眼,片刻后却是无奈摇头。
    焦适之在场中灵活游走,剑势凌厉,闪身从一人的腰腹间划过。背后宛若有眼,在短刀划来时猛一下腰,一手撑地,反手上挑又割破了另一人的手腕。他未见手软,剑招中初现峥嵘,顷刻间周身几人尽皆带伤,而己身毫发无损。正德帝望着焦适之面容冷肃的模样,心里却是喟叹高兴。
    大喜大悲皆是极度之情,然而缺失了其中一味情感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见过焦适之太多太多的表情了,记忆中也潜藏着被铭刻的瞬间,唯独这一味的收藏几乎不能得见。
    当焦适之的剑险些刺中一人的手臂时,却是一个难得预料到的人扑了过来,手上的巧劲一下子分开了激战中的两人。焦适之在感受到这人是谁后,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把带着他跳离了战场。那人脚步踉跄,几乎不能站立,还是焦适之撑了他一把。
    只见郑华站在焦适之身侧,脸色难看至极,看着那几个还有些蒙圈的士兵喝骂,“当时教你们的全部都丢到脑后了!军队教你们的是杀人的手段,是面对敌人的凶恶,却没有教你们用这样的手法来伤害任何一个被保护的民众!”被他的气势所压,其中一人嗫嚅道:“他的武艺比我们高强许多,怎么就……”
    郑华打断他的话,一手指着他身上的衣裳,一手又指着焦适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他身上穿的又是什么!穿上这身衣裳,上战场杀敌,就算你现在身后站着杀害全家的杀人凶手,你都只能先抵御了敌人,才有资格去追凶。”
    “现在,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再回答我一次,刚才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郑华的话压得那几人鸦雀无声,刚才站在焦适之身后的人一窒,手中的暗器不自觉跌落下来。焦适之轻挥了下长剑,顿时血迹滑落,这才复又归剑入鞘。望着那略显狼狈的几人,他冷声说道:“看着你们,再看看郑华,真为他与你等为伍感到羞耻!”
    他不顾郑华挣扎,带着他入了军医营帐,里面的军医在看到人进来后,还没等焦适之开口,就把人扯过去医治了,一边上药一边凶巴巴地骂人,骂得刚才在外面威风凛凛的郑华狗血淋头。如果不是郑华自己认死理出去了,他们根本不敢在军医前面闹。
    焦适之在旁边看着,冷不丁问了句,“你之后打算如何?”郑华龇牙咧嘴地被擦着药膏,疼得差点没跳起来,“我本来就是想来打战,如果将军要赶我走,我也没办法。”说到这里时,他明显很是黯然。
    “王将军看起来很喜欢你。”焦适之说道。
    郑华道:“是我辜负了将军信任。如果不是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焦适之淡然地说道,眼前是漂浮着的小小尘埃,在营帐门透入的光线中异常清晰,带着朦胧的边缘,“这能抹杀你所有的功绩?”
    郑华苦笑,“当然不行,但却足以抹杀我此生所有的可能。”
    焦适之轻笑道,“你以己为耻?”郑华怔愣,连什么时候军医给他包扎好都不知道。呆呆捂着左手刚包上的绷带,许久后摇头,“此乃天生,这就是我,我不会去想这些无法改变的东西。”
    “既然你如此坦然,若是王将军不想留你,我倒是有个好去处。”焦适之笑眯眯地说道,刚才郁闷的心情尽皆散去。郑华的性格非常对他的胃口,如果不是看着王勋还有几分爱才之心,焦适之现在就会开口直接挖人走了。
    郑华这才想起眼前这人的奇特之处,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普通,却能让将军答应刚才那般离谱的要求,更别说他还真的快打赢了。如今回想起来,刚才就算他不冲出去,对他来说或许也没有问题。而且他居然从他嘴里听出了几分对将军的不满……这人到底是谁?
    焦适之留下一句养好身体,便从营帐内退出来了。离得太久,他怕皇上会出什么事情。岂料刚掀开帐门,焦适之便见着正德帝笑着同他打招呼,手里把最后一个人丢到地上。焦适之望着身后王勋与副官脸上讶然的神色,几步走到皇上身边,上下看了几眼才算是安心,“您就算是想活动筋骨,也不用特地选择我不在的时候,难道我还会阻止您吗?”就是别再来这样突然一下子的事情了。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正德帝的手指,那上面满是灰尘。
    王勋看着眼前旁若无人的两人,心里头觉得怪怪的,不过他对这方面完全不敏感,什么感觉也没有。望着地上那几人对副官嘱咐道:“押下去,按着军规杖责八十,没死再拖回来。”袭击长官这事先不说,辱骂皇上这便已经是大罪了。
    “之前那几个也一样,让军中的人醒醒脑子,不该说的话不要再说!我要的是做事的人,不要那么多嘴!”王勋又道,说完后丢下副官走到正德帝面前躬身说道:“您可还想去其他的地方,今日实在是末将失职了。”他竟是不知道皇上的身手如此好,在焦侍卫与郑华消失在帐门后,他笑嘻嘻地与那几人游斗,在双方不动刀剑的情况下,竟是力压了一头。
    正德帝随意地摆手,没怎么在意地说道:“这不过是小小的瑕疵,掩盖不住之前的那些的。这样才好,才更真实。我可不想看到你们遮掩后虚假的表面。”至少从入了军营到现在,正德帝能够看得到令行禁止。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对待一下。
    焦适之把手上的帕子折叠起来,又重新收入怀里,笑着说道:“若是将军无法处理此事,我愿意带走郑华,使之不为您所困扰。”
    王勋笑容犹在,朗声说道:“那可不行,郑华是我看重的爱将,以他之前的功绩,完全能升任千户,不过是折子还未批复下来罢了,你可不能跟我抢啊。”
    焦适之挑眉,双眼带笑,慢慢地点头,“原是如此,将军的心胸开阔,某佩服不已。”他说完后,便退后一步,在正德帝身后当起了默默的随从。
    朱厚照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玩味儿,看来郑华那样的性子的确是合适之的胃口,那可就不妙了。他摸着下巴琢磨道,“虽然军中有这样的事情,不过屡屡发生也是不行。这样吧,不必去等批复了,朕现在便授予他千户,相关手续之后再补,直接走马上任吧。”他毫不犹豫地在郑华身上盖了一个王勋的戳,才算是放下心来。
    王勋谢过后,又带领着正德帝把其他四处都看过后,正德帝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至于回去后王勋打算怎么整改队伍,那就是王勋的事情了。
    路上,正德帝坐在马车内对焦适之逼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姓郑的?”
    焦适之楞了一下,笑着说道:“您说的没错,郑华的性格的确是有可赞之处,也是条汉子。如果那王将军对他有何不满,我倒是想举荐他去林秀那里。”朱厚照憋着气听着前半部分,听到最后一句总算是放心了。
    他嘟哝着躺在焦适之腿上,“你要是太过喜欢别人,我可是会吃醋的。”
    焦适之好笑地摸了摸皇上的额间,“您想得也太多了,那人若是您,您才不会令自己落到这样的处境呢。”他隐约避开了直接的回答,然心中却是想到,这世上哪能再寻到一个如朱厚照这般的人呢?遇见一个,便是上天庇佑了。
    正德帝翻身在焦适之怀里蹭了两下,闷声说道:“昨天的几个人刚才是不是向你汇报了?”在上马车的时候,焦适之在外面耽搁了好一会儿才上来。
    焦适之颔首,“我正想要同您说这件事情,那间酒家的确是拒绝武人,除非是像我们昨天那样的场景,所以进去的那几个都是比较瘦弱的。但是有点不大对劲的是,多数的马贩子都会直接选择在那里留宿,甚至是交易。刚才我也问过王将军了,背后的人本身也是个大马贩,因此聚集在那里的人会比较多,一贯如是。”
    “所以就是没问题了?”正德帝扬声道,这么个后续他可没想到。
    焦适之笑道:“我等初来乍到,您是觉得我们可以慧眼发现王将军好几年都没发现的问题吗?”正德帝伸手圈住了焦适之的腰身,磨蹭地说道:“有何不可,我觉得就是有问题,适之继续派人盯着吧。”
    焦适之轻抚着正德帝的头发,答曰:“我已经派去了。”正德帝难得呆了片刻,闷在焦适之怀里哈哈大笑,“适之总是这么令我意外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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