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立即问:“你要吗?”

    白露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放回去。

    伴在一旁的护士也笑着说:“你们还真挺投缘,阿姨从来不肯给别人东西的,以前还为了这个跟人打过架呢……”

    老人家被人揭了短,立即回手打了她一下,白露一愣,护士却早习惯了这样,笑笑表示没什么。

    角落里还有一只大书柜,里面一排排故事书,程母拿了一本让她念,白露从善如流,两人对坐在彩色软椅上,程母似懂非懂地听着,表情却无比专注。

    读着读着,白露就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不知何时进屋的男人正坐在窗边沙发上,视线飘向别处,只见侧脸,嘴角微抿,眉头舒展,看不出情绪。

    但她知道,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内心越是暗流汹涌。

    一晃两个多小时过去,程彧晚上还有重要应酬,他也怕白露身体吃不消,拉起白露的手对母亲说:“妈,我们该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程母明显不愿意,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看了眼儿子嘴巴又抿上。

    这个抿嘴的动作跟程彧很像。

    然后就见她一低头,从手腕撸下一只玉镯子,不由分说地塞到白露手里。

    白露不禁一愣,她知道这种东西意义非凡,而且考虑到老人的精神状况,更是不能要,可又不敢往回推怕摔坏了,用手小心拿着,求助地看向程彧。

    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释然,“收着吧。”

    白露还在迟疑,他拿起玉镯执起她右手,利索地套上手腕。

    老人本来瘪着嘴闹情绪,这会儿忽然说,“亲亲。”

    俩人皆是一惊。

    “电视里都这样。”

    白露无语,那个,是戴戒指好吧。

    程彧却极其配合地托起她的手亲了下她手背。接着就听老人呵呵笑起来,还有鼓掌声,声音有点大,原来护士也笑眯眯地加入其中。

    身边男人一脸坦然,白露脸颊微微发热。

    临走前,程彧对母亲说,“妈,她叫白露,要记住了。”

    然后又低低补充一句,“我叫程彧。”

    老人似懂非懂地点头。

    回去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氛。

    许久后,程彧率先打破沉默:“就知道我妈会喜欢你。”

    白露看向他,眼里带着疑问。

    说实话,她今天有点受宠若惊。

    他笑笑解释道:“除了所谓的个人魅力,你看,老人小孩还有小动物都喜欢你,”他顿一顿,“知道为什么吗?”

    白露摇头,他答:“因为你没有攻击性,让他们有安全感。”

    白露想了想,“你是说我没用么?”

    程彧笑出声,脸上那种挂了一下午的掩饰性的平静也随之散去。

    然后,好像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叹口气,一字一句道:“这里我来的并不多,不是没时间,不是不想,是不敢。”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然变轻。

    “为什么?”白露不理解。

    程彧抚着额头,“是我的问题。”

    沉默几秒后,略带伤感地解释:“我一直无法接受她变成这个样子,虽然已经很多年了,可还是不能适应……明明是最亲密的家人,却无法交流,有好消息想母亲分享,可她听了一脸茫然。有烦恼想跟她倾诉,说完她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然后越过一脸茫然的你去找她认为好玩的东西。”

    他说着苦笑一下,“让人感觉有点儿无力。”

    白露脑补了一下,是有点可笑,可笑的心酸。

    低头摸索着腕上的玉镯,绿盈盈,光滑温润,还带着老人家的体温。她想到一件事,“你妈妈好像有点怕你。”

    程彧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然后低声说:“你也看出来了。”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越来越不像她儿子了吧。”

    说的含糊,白露却懂了。

    程彧心中叹气,这是他最挫败的。

    这些年来,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即便他的掩饰功夫也逐日加强,但却骗不过某些人的眼睛,就像猫狗等小动物能够感觉出“不干净”的东西,他的变化,也无法瞒过母亲,即便是痴呆了的母亲。

    所以,她才会喜欢白露这种透明的像水、干净的像白纸的人吧?

    而他每当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内心深处就有一股戾气拼命往上窜,压都压不住。想做点什么破坏性的事情来释放纾解。第一次见到白露的时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以,才会狠绝地把她往水里按……

    有一瞬间他想解释,可这念头立即被压回去。

    发生过的事就如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解释也没必要。

    而一旁的白露,似乎更能理解程母的恐惧。

    如今已有了些为人母的心理,她也想让自己孩子简简单单,清清白白,不想让它像身边人这样变得坚硬,冷酷,狠戾,可他是父亲,她担心那些东西会遗传给孩子。

    忽然有种好奇,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对,她看过照片,青涩少年,眼神纯净,那时候的他应该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吧。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又想起他曾说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

    到底是些什么呢?

    这个时刻让人感觉到矛盾的男人,身上有着无数的“意料之外”,本身就像是一道谜题,可她却不是个聪明的猜谜者。

    过了许久,白露再次出声,声音平静而缓慢,“我奶奶活到八十多岁,最后那几个月,也是不认人的,脾气也变得很差,我在她身边时间最长,也挨骂最多,当时我很难过,觉得她不喜欢我了……”

    程彧侧脸看向她。

    “后来才想通,她只是病了。有的病让人身体变坏,有的让人脑子不清楚,但是该有的感情,心里还是有的,一分都不少。”

    程彧猛地别过脸去,她看过去时,只看得见他的喉结微微滑动。

    最后一丝高温天气也不见踪影后,天空似乎升高了数千米,变得更远,更清透,呈现出瓦蓝瓦蓝的纯色,稀疏地飘着几朵棉絮般的云,也是纯白得让人心动。

    每当仰望天空时,白露才会感觉好一些。

    最近她被折磨的有点“惨”。

    肚子里的小东西个头还没多大,威力倒是不小,成天变着法儿地折腾。医生也叮嘱过,前三个月要格外谨慎,第一胎更要慎之又慎。

    她没再去学校上课,每天挣扎着上几小时的网络课程,剩下的时间除了充足休息,就是趁着午后阳光好时坐在露台,膝头摊开一本书。

    更多的时候,根本看不进去。

    隔日又到了定期检查时间。

    程彧很有觉悟,虽然事务繁多,但每次都会准时陪她去做检查,大概也是很享受那种为人父的感觉。

    小东西又长了几厘米,轮廓清晰了些,新生命的奇妙就在于,每一分一毫的成长变化都给准父母以无尽的喜悦。得到医生那句“发育正常”后,俩人同时松了口气,然后又都本/能地去观察对方的反应。视线相撞时,白露都是慌忙闪开,程彧则是嘴角笑意蔓延。

    出了医院,阳光格外的好,能看出白露对孩子上心的一个标志就是,她现在走路比以前慢了一点,每一步迈的都很均匀,还会低头看路。

    走向停车场时程彧不由也放慢脚步,享受着跟她一起散散步的悠闲时光,看看手表,快到十一点。

    “带你去吃大餐。”他捏捏她的脸,“可别它越长越大,你却越来越瘦。”

    半路上程彧接到个电话,那边不知讲了什么,他稍作迟疑后只说了声好,收线后他看了眼车窗外,天高云淡,秋意盎然,每一寸光景都让人不忍独享。于是略带歉意道,“先去办点事儿,然后再去吃饭。”

    白露自然没有异议。

    车子沿着一条僻静的街道行驶,到了极深处,停在一扇大门前。

    这是座古色古香的庭院,牌匾上三个行草体写着“静心斋”,黑底金字,毫不张扬。

    进去后却是别有洞天,庭院宽敞,假山流水,垂柳依依,穿过甬道才进入主楼,看样子是间私人会所。仪态优雅的服务员迎上前,将两人引上二楼包间,送来茶水点心后,程彧让白露先掂一掂肚子,然后推门离去。

    白露坐了一会儿,还没等吃东西,胃里又闹腾起来,只好起身去找洗手间。

    这边她刚呕完,就听外面脚步响,有人进来,然后听到对话声:“表姐,刚才来那个老头儿,我在电视上看过,前阵子老出来讲话……”

    “嘘,忘了昨天经理的训话啦,来这儿就得知道这里的规矩,管住嘴巴。”

    那个立即闭嘴,隔了会儿倒是这一个又忍不住小声嘀咕:“在这种地方工作,见了谁都不能大惊小怪,没本事没身份的,谁能来得起这地儿啊……”

    等那二人出去许久,白露才按下冲水按钮。

    往回走时心不在焉,竟找不到刚才那间,这里设计得很怪异,走廊曲曲折折,像迷宫一样。两侧包间门全都紧闭着,门牌上标着不同的名字,极尽风雅。

    她忽然想,不知道那个人此时在哪一扇门背后。

    作者有话要说:踩着deadline完成的,这真是神状态,无语凝噎。

    明天晚八点,左右~

    ☆、41

    室内茶香缭绕,桌上一盘棋已下至一半。

    如果是围棋更应景,好在玉石制成的棋子晶莹剔透,也多了几分雅致,吃子时玉石相击声更是清脆动听。

    不动声色吃掉对方一只车,程彧不经意地瞥了眼腕表,对方敏锐捕捉到,笑问:“赶时间?”

    他略一沉吟如实答:“约了人吃饭。”

    “女人?”

    程彧笑笑。

    “听说你找了个小女朋友,宠得不得了,走哪都带着,现我可算是信了,本来还以为你能和……”他顿住,打哈哈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让您见笑了。”

    “嗳,这是人之常情嘛,一个男人本事再大,钱赚的再多,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的。”

    “您去省里赴任的时间定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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