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来个摇篮曲吧。”

    他一怔,“这个,我还真没弹过。要不你给我哼一遍?我借机会学学。”

    白露倒没扭捏,清了下嗓子开始哼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呐……”

    这歌是她小时听隔壁大嫂唱给孩子的。

    夏日午后,伴着各种虫鸣,嫂子清亮温婉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哼唱,仿佛暑气都被吹散了一些。她很羡慕,羡慕摇篮里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偷偷地想以后自己有宝宝了也要这样……

    这样一想,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耳边仿佛出现蛐蛐叫声。

    白露唱完一遍,一抬头发现程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怎么了?”

    他一字一句道:“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白露垂下眼,耳根有些发热。

    “你听听。”他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弹奏。

    开始时节奏有点慢,到了中间就找到了感觉,旋律渐渐流畅,他得意一笑,“不错吧?”

    白露点头,心里却涌起一丝不知是何滋味的滋味。

    他紧接着又来一遍,还低声唱起来:“月儿明,风儿静……”

    她头一次听男人唱摇篮曲,可是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听起来却带了种别样的温柔。

    唱到一半,程彧嘀咕:“忘词了。”正要向她求助,忽然一愣,“怎么哭了?”

    白露都不知道自己流泪了,伸手一摸,果然湿漉漉,慌忙用手背抹去。

    “过来。”他招手。

    同样的两个字,此时听来只有温柔。

    她没动。

    程彧好脾气地起身,小心抱起她,再坐回琴凳,把她围在怀里,十指按上琴键,用不太专业的姿势开始弹奏,嘴里还在哼唱。

    问她歌词,白露喉咙哽咽,不肯说。他就自己发挥,胡乱唱起来,唱完亲她额头一下,“改编的还行吧?”

    这样的他让白露觉得陌生,却又有种从心底而生的熟悉感。仿佛,这就是她很小时希冀的那个人……她无法抑制胸口涌动着的情绪,把头抵在他肩头,放任眼泪肆意流淌。

    程彧纳闷又好笑,低声说:“你这该不会是产前抑郁症吧,明天得带你去检查一下了。”

    白露哭着哭着,就听旋律忽而变得轻快,节奏鲜明,居然是耳熟能详的两只老虎,叮叮咚咚甚是可*,她不由回头去看他的手,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优雅而灵动,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怪不得他的手总是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立时一阵脸热,悄悄抬手捂住,怕被发现。

    弹琴的人却专注至极,根本没看到她的小动作,两只老虎结束,又换了一支曲子。这一次旋律简单,却别有韵味,让人不由得倾心聆听,感受着每一个回转和停顿。

    她悄悄打量他的脸,嘴角微微抿起,表情认真,却不失柔和,她发现,好久没看到凌厉之色出现在他脸上了,是因为已为人父的缘故么?

    “这个叫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似水年华,我最喜欢的。你喜欢吗?”

    她点头。

    下一秒她忽然“呀”地叫出声,程彧立即停下,“怎么了?”

    白露低头,嘟囔道:“它好像踢了我一下。”

    他也惊奇万分,把手放上去,又嫌隔着几层布碍事儿,解开背带扣子,把手伸进去贴在她肚皮上,两人屏息静气地感受了半天,里面终于又小小地动了一下,两个大人同时惊呼出声,程彧低声说:“一定是听到我弹钢琴了。”

    白露的肚皮圆鼓鼓,热乎乎,怀孕后胸部也丰满许多,身上飘着似有若无的馨香,程彧在产生邪念之前帮她把衣服拉好,背带扣子系好。然后一脸郑重地说:“大上个月的八号是你生日,我没给你过……”

    白露心中不由一动,他居然记得这个,忙说:“我从来不过的。”

    程彧握住她的手,继续道:“我没给你过,是因为那一天对我来说,有不好的回忆,所以没办法替你庆祝。”

    白露脑子里闪过一个信息,来不及细想便问出来:“那一天发生什么了?”

    程彧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爸就是那天去世的。”

    白露身体一僵。

    沉默几秒后,她才小声说:“对不起。”

    程彧拍拍她的手,“过去二十多年了,没什么不能提的,只不过,”他看着她略带歉意道:“以后你的生日都要晚几天过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小物件,“这个是今年的礼物。”

    捏在他两指间的物件个头不大,璀璨的光芒却让人无法忽视,白露看清后又惊又骇,抬眼看向他。

    程彧脸上表情柔和而郑重,看着手里的戒指缓声说:“听说男人给女人最好的礼物就是婚姻,而女人给男人最好的礼物……”他看向她,“是为他生下孩子。”

    白露嘴唇微动,“我……”

    他“嘘”声制止她的反驳,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真实的情况我们都心里有数,但有些事,初衷并不意味着一切,它只是个开始。”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腹部,眼神更柔和了些,“它一天天长大,你们都需要一个名分。”

    见白露脸色发白,眼里涌动着复杂情绪,他深深望进她眼里,轻声说:“三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到时候如果你执意走,我不强留,但是在这之前,咱们像个样儿地过日子行么?”

    他这样平静的眼神,诚挚且毫无勉强之意的言辞,让白露喉咙间的拒意无法出口,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程彧执起她右手,将钻戒套上她纤细的无名指。

    白露眼光随之落在那里,发现大小刚刚好。钻石夺目,但是并不夸张,像一颗亮闪闪的星星。而她心中竟然几乎完全没有排斥的感觉。

    愣神间,又见程彧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这个样式简单很多,没有镶钻,她不禁纳闷,“怎么还有一个?”

    程彧笑,“这个是我的。”

    白露赧然,他将戒指送进她手心,“帮我戴上。”

    她像中了魔咒一样,顺从而又笨手笨脚地把那枚大一号的圈圈套上他左手无名指,经过骨节时还用力往里推了下。

    一大一小两只手并列,两枚指环交相辉映,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白露暗暗咬了下唇,他这个样子,根本就让她无法拒绝。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用力攥了攥,“就这么说定了。”然后把她的头按在胸口,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

    白露心里空空的,又好像被填满,满的不留一丝空隙。

    不由想起最初见到他时,他手上那枚戒指,看来他的确是个尊重婚姻的人,这一认知,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些。但随后又有一些念头纷纷划过脑海,她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出声:“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以后,以后不要再做伤……”她斟酌了下用词,“伤害别人的事。”

    抱着她的人微微一动,没有立即应声,她一颗心悬起,像漂浮在半空中的羽毛般没有着落,没有归属,她小声说:“对孩子不好。”

    程彧应声,“我答应你。”

    他的手指摸到她脸上,轻轻拭去泪水,“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老哭。”他顿一顿,“对孩子不好。”

    白露心头一松,带着鼻音说:“你别惹我哭。”

    “好。”

    其实戒指已经准备很久了,自从得知白露有孕,程彧就做了决定,他在这方面还算比较传统,更不希望自己孩子被扣个私生子的帽子。只是考虑到白露,她还整天畅想着离开他后的独立生活,怕操之过急她会反弹,如今终于哄着戴上,把人套牢,他心情骤然轻松。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大半天。

    次日上午,他刚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语气凝重道:“你身边是不是出了不可靠的人?老陈他们刚收到了一份东西,是关于你的……”

    挂断电话,程彧沉默数秒,然后拿起车钥匙出门。

    一路疾驰,来到旧居,进门,上楼直奔书房,书架上整齐依旧,他移开书打开暗格,手一碰到密码箱就觉出不对,拿出来打开——

    果然,空空如也。

    密码是一个日期,是让他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必须时刻铭记的日子。

    但同时,也是她的生日。

    他以为是冥冥中的缘分,殊不知是个致命巧合。

    霎时间他只觉一阵戾气上涌,胸口火焰蒸腾,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为了替那个警察报仇?”

    一个小时后,程彧已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面,以拳托腮,眼里看不出情绪。

    对面老何一脸肃穆,问出这句便后了悔,老板没答话,但答案已明显。

    这种情况还真是……

    他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忙匆匆掩去,转移话题:“老宋那边怎么说?”

    程彧语气淡淡地接道:“指望不上他,下面的人做的小动作,东西他也没见着。”若是见着了,恐怕会血压飙升直接送医院。

    “这次他们是下了大决心,非要把我搞垮不可。”他手指轻轻叩击桌面,自言自语道:“这下,倒是逼着我提前结束这盘棋了。”

    老何沉吟几秒,“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做最坏的打算,最充足的准备。”

    老何领命离去,程彧拿起手机打给阿森,“这几天你给她开车,盯紧了。”

    那边问了句什么,他漠然道:“不用,随便她去哪都行。”

    绑得住人,绑不住她的心,有什么用?

    结束通话后,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走到摆满证书和奖杯的柜子前,看着这些记录了自己十几年努力的物件,视线逐一掠过,然后拿起一只奖杯,细致地摩挲片刻,回手猛地掼向地面。

    假的,统统假的。

    跟她一样,都是假的。

    ☆、47

    奖杯落地,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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