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银川烦之别凝,就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她连同彤华宫也一并厌恶上了。

    银川来之正巧,刚至彤华宫门处,别凝就从殿内缓缓而来,她下意识抗拒,不愿上前,只在殿外等着对方。

    不过未料到,她不动,别凝亦不动。

    两人中间仿佛有一层百尺高的透明屏障,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两两相望安静肃立,一站便是一下午。

    “不进来吗?”别凝突然问,“不进,就这样对‘山歌’似的吗?”

    真想毁骂她几句!银川愤愤然。

    她虚空绕着指尖,脚步踌躇,最后也还是进去了。进去之前还飞扬跋扈,扬言道:“我拿完东西便走,你若敢拦,我必挥剑砍了你!”

    别凝虽不屑一顾,声音却示弱一般带着妥协,“也罢。我拦你我能得什么好处?”继而面无表情地又道,“到底是有了一根正儿八经的仙骨,说话像又硬气了几分似的。”

    不提仙骨还好,随口一提又将银川抑制了十几天前的怒火吹着,“还好意思说?你自知之明呢?!”

    “……”别凝聊观对方言行举止,并未发现有何不对,但……

    “自知之明那种东西我没有,往后也不必有。倒是你,说话才说两句……我也没欺负怎么你,你面颊为何如此地异红非常?”别凝问,“你可有何不适之处?”

    等等……这小贱人说什么?

    银川猛然双手贴面,这一贴差点将她烫着,“我……我,我没有不适啊!”

    一路行至彤华宫,她的确没有何种不适啊……怎么,怎么脸这么烫?只是最近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如今……这脸是不是也得算上那“不对劲”三字的一方范畴之内?

    别凝几步过来便抓住银川手腕,继而往自己闺阁中拉,“你融合仙骨后,就没有让天帝帮你检查一番?”

    银川一顿:“……”

    她自幼便聪慧过人,眼睛也能一目十行,记忆更是天界众仙不出其右。

    记忆翻山倒海般往脑中冲出浪花,她将那日之事的一帧帧一幕幕都在心中描摹的仔仔细细。

    先是见到三清,心中激动万分,她拽着三人的胡子缠成了一小团子。而后,元始天尊调笑她玩心太重,应当将融仙骨这件事当为正事。然后便是施法凝成结界,请长圣仙子之骨,又牵出自己的魂魄,将这两样同时送入结界融合。最后……她便好了。好了以后,三清同用法力探视了她的身体,听说并无异样,她才松了一口气出来了。

    他们一步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根本没有差错可言。

    “三清探查过了,”银川有些迟钝,她忖度良久还是开了口,“我就是近日感觉身体怪怪的……”

    别凝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银川的手腕,又将她推到自己梳妆用的铜镜面前,“说说?”

    “看物看人都不对,”银川简直有这么难以启齿。

    她一千五百年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像是长途跋涉行于沙漠之人渴望水源;像疾病之时备受折磨之人盼望解脱;像是匍匐□□中间难耐之人望得狎昵。这是陌生的,她无知的,也是莫名其妙的一种感觉。

    黄澄澄的铜镜中,依稀可辨的是银川的面颊,如今两坨昳丽红晕覆于双颊上,好似万花丛中两点绿。

    银川因问:“我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这样的状态实在是……不正常啊!

    别凝俯身搭上她凸骨的双肩,将脸凑在她隐隐泛红的耳边,“你说说,你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又想做什么?你说了,我才能清楚啊。”

    对方声音一圈一圈回荡在耳边,如同魔音只叫她头脑晕眩,她竟有些难以自持想要反扑上去。

    银川身为仙,自制力亦相当强盛,将人往旁边一推,“去去去,别离我这么近!我为何要告诉你?我不喜你,你还往我身边凑?贱啊!”

    别凝覆于白纱之下的嘴角,微乎其微地上扬了一下,“我故意装作不知,你是在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呵呵——”银川斜睨她一眼,继续说道自己的事,“这么说罢……我仿佛不是我,我所见都不是我想见,我内心催使我去接触,去了解,都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

    念及对方肯定有所不解,银川还特地引举了好几个例子,其中之一便是她今日遭遇。

    “我从月老宫来时,路过蟠桃园,偶遇夹桃仙子……”银川愣了愣,看着别凝问,“你指尖抖什么?”

    “……”别凝将露出长袖的手指往身后收了收,面色不改道:“你眼瞎,你继续说吧。”

    银川:“……”小贱人,你污蔑我!

    “我与夹桃仙子交集甚少,或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我与她同出生于一千四百八十四年前,我母亲长霄仙子与她母亲长歌仙子是对亲姊妹。

    不过只因我相较她早出生半个时辰,所以……七岁半的夹桃就大闹蟠桃园,只因她要喊我一声姐姐。

    从那时起,她就事事要强压我一头……后因我母亲死了,她母亲将我带回蟠桃园中视如亲子,后来夹桃仙子就更是厌恶我到极致,最后我被迫无奈只能下凡界攒功德。”

    现在还能这么清晰地忆起一千多年间的事,银川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厉害了!

    “我与夹桃仙子不过相处七年,她对我恨之入骨,我亦如此。我与她相遇,原本是不会搭理她的,就算遇见了也要换道而行……”银川想及此,多少有些心有余悸,还很震惊,“可我,可我偏偏过去了!你知道吗,我上去了!我对她施礼,打招呼,我我我,我还抱了她!”

    天呐,这是凡间所说的那什么狗血吗?

    是什么让身带“敌人”二字的人去拥抱敌人?

    银川也不知啊!所以这才是不对劲的诡异之处啊!

    一想起蟠桃园门前的夹桃仙子,还有夹桃仙子那副被人玷污一样的神情,她就心惊肉跳,如遭雷劈。

    别凝将她拉起往宫外走,“你的确不对劲儿,那你还有别的不正常之处吗?”

    银川先问去哪儿,别凝道去玉帝之处。她才暗暗点头,跟着人走,“还有,我……我想看女子,女子唯彤华宫的最好。也想看花,花为百花宫的花最艳。”

    言出,二人皆是一惊。

    银川看花并无不妥,只是前者彤华宫……如今只居一人。

    说的可不就是别凝?

    “你想看……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错了!”

    “我只知你性子急不可耐,却不知你还敢说不敢认。”

    “啊呸!认了又如何?我想看!你给吗?”

    你不给!

    银川心中敲定别凝不会随便让别人看自己的面容,所以才用白色纱绫将自己的半张脸遮住。

    果真如她所料,银川听到别凝“嗤”地一声,“能见我面容者,除了我自己想给的,就只剩拿自己来换的了。”

    ·

    天帝在金銮殿正同几位仙家商量要事,二人无法大摇大摆进去打扰,只得在殿外等候。

    银川百无聊赖地在殿外晃荡着脚步,别凝则是靠在一旁的仙柱之上。

    银川看了一眼别凝,又见腾云驾雾的蟠龙在仙柱之上惟妙惟俏欲冲柱而飞,她心情顿时不好,且太阳穴跳动异常。

    别凝就是踢断了仙柱才将她招了上来,不可谓无缘,这是缘,是让人猝不及防的缘。

    “你踹断的那根仙柱是哪儿的?补好了吗?你赔了多少功德?”银川一连三问。

    “萱晨宫外。不知。没赔。”别凝闭着眼睛懒懒地道。

    萱晨宫不是赫连天君的宫殿吗?银川想起菁华仙子在不周山时对她说的话,瞬时白了她一眼,“那你知道你还欠我多少功德吗?”

    别凝道:“不周山一千万,我独自转了九十九万在你名下。我听天帝说我毁了你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一半……所以我还需得赔三千九百九十万零九百九十九。”

    银川叫道:“天呐!”震惊,某贱人,如此小肚鸡肠!

    “什么毁一半?七零八散怎么能称一半?”

    “强词夺理。”

    “不赔全我跟你拼了!”

    “三界六道,没有第二副仙骨能供你用。”

    “小贱人!你得死!”银川承认自己是带着私心,想让别凝帮她。

    积攒功德,没人比她更懂得其中的艰辛,在漫长岁月中,独自一人游遍大江南北,笑看春夏秋冬,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主动与被动之中消磨日头。

    无时不刻都是以孤独为伴,寂寞为友。

    她太孤独了,她不想再如此,她想建造完长霄仙子庙与银川仙子庙后就回天界。

    天界好歹有她喜爱的喜爱她的菁华姐姐。菁华仙子是她的救赎,也是时间长河中能够同行的友人,姊妹。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也不遂她银川的愿,平白无故冒出一个别凝。

    “小声点说话,别扰着人。”别凝道。

    银川深知这人说的便是别凝自己。

    “功德照数全赔,不然我吵死你。”她讥讽道,“我敢说敢认,不知彤华宫的别凝敢做能否敢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别凝汗然,“你学的倒快。”

    不多时,仙家们陆陆续续地从凌霄宝殿而出,其中不乏有仙可法眼通天的,远远便瞧见宫殿拐角处有两个亭亭玉立的仙子,正对着凌霄宝殿翘首以盼。

    一见二人清晰面貌,就如遇猛虎作鸟兽散。

    银川冲别凝讽道:“没想到你挺吓人。”

    别凝送银川一笑:“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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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测到底怎么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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