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遥千年狐狸也被玩了聊斋。前因是近年电商正俏,档口日趋萎靡,旺季不旺,淡季淡出个鸟。量销不上去成本就大,就贵,就更他娘难卖。行业流动本就像浪,一季冲垮好几茬。岑遥只好是眼雪亮,找些老实本分的上家。

    还是小何那**牵的头:“我以前不是在江苏念中专吗?正好是我个同学在求我,他自己盘的厂,体量不大,他丈母娘做饭他老婆当财务,料子不错价格也真是不赚,不逼你一次性得提多少。版我也看了,都他从李维斯啊杰克琼斯那里抄的款,洋气死了。”

    图片发到手机上,岑遥敲计算器,的确不贵,款也时髦。先订了五千的磨边破洞裤。他威胁:“我已经很多年不蒙着眼拿外发了,看你面子,坑我我就把你蛋割了。”

    逾三日,不发货,说在产稍等等不好意思啊亲;逾五日,不发货且不理人;逾一周,惨遭拉黑。逾半月,小何从煲仔饭家借来把磨光光的切菜刀,“你把我蛋割了吧。”

    五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是气不过,真割了能回点本他就下刀了。岑遥咬牙切齿:“你不如留着它去站街。少鸡/巴废话,赔钱。”

    小何扑通跪倒抱着他腿嘤嘤告饶,其场面构图非常文艺复兴。碰巧又让巡楼的朱倩撞见了,她问清前因后果,心肠歹毒地笑了半晌。

    朱倩支了一招:“号码给我,我能帮你定位,你直接过去剁了他。”

    小何抹泪儿爬起来,“哇,你这么牛逼啊?”

    朱倩白他,“我前男友牛逼,滚开你个从犯。”

    多方打听,确认这逼赌鬼无疑,猜是输得裤底子都不剩了,为填赌债拟了艰苦创业好青年的励志故事,厂子料子一律狗屁。很可能老婆也没真娶,算个梦想。还知道他骗了一户不止,冤大头们及时建了互助群,群定名“杀他全家”,未读消息逾刻九十九加,已把骗子祖上八代骂了个坟中惊坐起。朱倩很一贯雷厉风行,快就给出定位了,“直接去堵吧。哎回头报警了,别说是我帮你肉出来的啊。”

    岑遥道谢,又问她:“还能复合吗?”

    “复个屁。”朱倩耸肩,恨声:“他都有下家了,小学当老师的,没我漂亮,真瞎。”

    她的眉竟已有点褪色了,岑遥看她的肃杀之气也泯了些。

    小何请缨要随行去取此狗/逼首级。岑遥叹气:“你还是留下来站街还债吧。”

    小何关切:“我是怕你打不过那狗几把弄的个*人!”

    “少来,你个从犯。群里有两个店主跟我在常熟碰头,我看他们朋友圈了,都是山海关外的血统,我倒怕她们把那骗子给卸了。”又说:“湛师傅陪我一起去。”

    湛师傅压根儿就是为了出去玩儿,有点像小学生,迫切地盼天晴好,去春游。

    岑遥抽着烟看他猛擦车,觉得他可爱,忍不住笑:“又不是去兑彩票。”

    小区路灯是清莹莹轮廓光,湛超眉眼、鼻子、嘴巴,形很准,处处都好看。他四下瞄,没有人,就吻了吻岑遥的嘴,“我们有十几年没有一起出远门啦。”

    这么一讲,岑遥心态就变了,全然柔软起来。又有点忿忿,想说能比吗?能比我们十几年前吗?蠢货,能比吗?可憾的是十几年前我不过是个**,你也是,我们却爱对方爱得要死,不明白这件事为何难下咽,会互害更在已知之外。我们忧郁、软弱,又很莽气,天真以为能逃掉的。结果那个冬天有点像盛夏,在我记忆里烧得发白。岑遥突然的沉默让湛超也怔愣了。湛超叹气:“遥遥我们试下车震吧。”岑遥说,滚你奶奶的头。

    隔天晴好,开车去常州,两小时车程。路上,岑遥没怎么睡,慢吞吞说了社科教授,以讥诮口吻表达了自己的错愕与顾虑。湛超一迳笑,只说阿姨挺酷的,先锋啊。

    “那不应该让男人滚一边吗?”

    “先锋就得谁谁滚一边?是你狭隘。”

    “你这口气,很像当年,车上那个疯子。”

    极目眺望窗外,房屋道路绿化,苏皖其实差不多。

    “你爸一直是个巨大的影子。”湛超突然“作诗”。

    “对,我恨他有追求,但他其实是无能又懦弱,是我一直把他美化了。”

    *骗子蜗居在可庵弄,本城知名老市井。黑瓦石墙,电线偎着法桐,爷奶坐屋门口老猫样地审视万众,长居于此会觉得一月两千混着也不错吧?路边在翻修地下排水,挖开的渠道边耸着土包,湛超停靠下车,跟个在水泥管边随地小便的工人碰上了视线,定了一会儿。岑遥问,有这么好看吗?湛超扶起一只睡倒的路障,答曰,我看他还挺坦然的,就往他下面瞄了瞄,是挺肥大的。

    岑遥和另的冤大头约在王记馄饨店,碰面时赫然两位裹貂的美妇,兼一位深青三分头的彪形大汉。岑遥骇然,真要杀他全家了。六海碗馄饨随便吃吃。偏丰腴、巴掌大紫蝴蝶文手腕的貂女之一很快言深:“我两套房一辆路虎!我开店都是带玩儿带闹的,我差他这万儿八千?!为啥?我非得会会这瘪犊子!”大汉点头附和。大汉皮带一截儿拖得很长,岑遥看他神容到气质无一不似《乡爱》的王长贵。

    湛超派发金皖。烟鬼各自吐露小本经商之苦,皆似身居亚洲金融风暴眼。类似于爷叔们爱下着臭棋争辩中美博弈,小个体会晤必聊“小微企业转型”。

    “听你一讲,你不整个淘宝店可惜呀。我是做女装,找平模我最麻爪,自己磕碜吧又块儿大,啥小香风啊ol风啊,都穿不出效果来,请一个吧还论件儿计价,埋汰谁啊?当她钢厂车工呢?扭个屁股要我几千。你男装方便多啦。”她转向湛超,说:“你站一下。”

    湛超起身,“怎么?”

    貂女之二抚摩他左臀大肌,“喏!你表哥长腿翘屁股,现成的平模呀。”

    岑遥快要笑死了。他轻抵开貂女的手背,捏湛超腰说:“确实。”

    可庵弄依近水道,老工房一贯的错综布局。灰居民楼颓颓的,黄梅内涝浸得墙都酥了。迟迟不拆但迟早会拆,寄居的皮蠹还是要掘到天光下来。**那房在巷弄末梢。几个商量,首要即不打草惊蛇。“王长贵”讲:“门牌号弄清这犊子铁跑不了,别讲咱们干啥的,先敲,问他叫不叫徐阿明,应了就冲!”

    湛超说:“冲错了就是私闯民宅,他可以报警把我们拘留。”

    “王长贵”脖子一梗:“谁敢拘我?!”

    湛超语塞,又笑说:“对,谁敢啊?”

    岑遥悄悄捏他臀大肌,说:“这种人骗多了睡觉都留心眼,就怕他翻窗跑了。”

    貂女之一皱眉:“是哦,那咋整?”

    湛超:“我堵窗子,拢共我看就开一扇。”

    貂女之二:“我协助你。”

    湛超:“女侠,你真飒。”

    “王长贵”:“那谁敲门呢?”

    貂女耸眉:“合着你不敲啊?”

    “王长贵”:“嗐,我这东北口,谁听了能给开门儿?”

    岑遥:“我敲。”

    非常好找,做贼似地到门边,“王长贵”屏息,岑遥比ok。笃笃笃,“您好!”

    须臾,有警觉如野兔的回应:“谁?”

    岑遥说:“您好,是这样的,我是钟楼区45-2地块的拆迁小组组长,听说了吗?这边区动迁文件批下来了,有点情况在走访评估,方便跟您聊一下吗?”在表演里,这叫即兴单人小品,相当之考验功底。“王长贵”瞠目结舌朝他比起拇哥。

    “动迁?”

    “哎对的,动迁,动迁。”

    “动什么迁?”

    “动迁就是,就是国家土地开发!这片老建筑要推掉的,统一把你们迁到别处。”

    里头不耐:“关我屁事,这房子我租的!”

    “我知道,那麻烦,能给下房东的联系方式吗?”

    静静良久,里面起疑:“你政府的,会查不到?”

    “公民隐私哪好查呢?”

    “你刚说几号地块来着?”

    “哦,四十五杠——”岑遥凝噎,气声问:“老哥,我刚说四十五杠几来着?”

    “王长贵”摊手,接着咣咣凿门:“我是你爹!少废话你个小瘪犊子给老子出来!把你他娘蒙老子的货款给老子吐出。出来不出来?你爹要你命来了!”

    逾刻,岑遥听墙那头叮咣动静啰唣声,啪嚓的瓶裂声后又是貂女的高低叫骂。他箭步往窗户那儿去。貂女承袭关外的美丽剽悍,眼见之一十米开外将个半裸的黄毛鸡崽坐于胯下宛如折叠沙滩椅。“小犊子!老娘也敢忽悠!”之二扳过他脑袋啪啪一顿耳光。

    湛超靠着墙根嘶气。“我看!”岑遥去掰他手,“砸你哪了?”

    “这逼,”湛超挪开掌,只眉上豁了道口,“还好,不是要害。”

    “我他妈——”岑遥鼠转,从墙根里拾起块砖,拔腿朝鸡崽去。

    “王长贵”蹿出来拦他:“小老弟!这玩意儿下去真就要死人啦!”

    湛超捂着眉扽开“王长贵”,“说就说,你别搂他腰好吧?”

    这一天,也就在门诊跟派出所里转。湛超眉弓绞了一针。岑遥一行去做笔录。鸡崽顶着青肿猪头嚎哭称动私刑乃旧社会所为,也交代:货款跟同伙切西瓜分掉啦,他回老家盖房了,自己那份已经全玩炸金花赔光了,家当只剩六百三十块,租屋里还一个电磁炉跟游戏机,可以拿走。干,“王长贵”暴走,要抡他,被喝止。民警喋喋:“遇到这种诈骗行为应当第一时间报警,私下解决甚至动用武力是违法的,还跨省组团来?闲的?现在已经是全国联网了!”貂女与”王长贵”心下只想活剐那**论猪肉价卖,岑遥更打算捆了他做鸭或者卖肾,然而檐帽眼下,李逵李鬼焉只得做阉鸡貌。案算立了,貂女之一去签字,问同志,钱多久能回?警察答,那说不准。——好你娘个说不准。

    她合起笔说:“同志,真不是闲的,俺们主要还想来你这旮沓看看恐龙。”

    本来湛超也打算去常州恐龙园,现在还去个蛋。岑遥开车找了家酒店。湛超往标间的床上呈大字一躺。岑遥接了壶水,坐过去摸他,“可疼?那个护士我看手挺重的。”

    怎么会不疼?湛超卧佛样杵着头,“蚊子叮一下呗。”

    “我觉得小何应该赔我一部分,但我说不出口。”岑遥趴下,用指腹抚摸他额迹最细软的发。又躺下,看着吊灯,意志一时断层,说睡会儿吧。

    “晚上这边有夜市。”湛超闭眼,手交叉搭于胸前,仿佛永垂。

    “门没锁。”

    “你去锁。”

    “你去锁。”

    “你去锁。”

    “愣你三。”岑遥起身,“我去锁。”

    都困了,就这么和衣眯了一觉。湛超连打三个喷嚏醒来。岑遥趿拉着鞋去撩帘,看天深沉地黑了。对过真有个流光的街,烧烤摊甚具规模,匹匹烟青飘升。岑遥记得湛超爱吃烤茄子跟掌中宝。湛超蹦跶下床,“去搞点儿啤酒吧。”

    一路瑟缩着晃过去。夜市不画皮也不辞令、色香直露,易失火,大同小异。淮河路就跟这里差不多,什么都能吃到点。想到小时候不是这样,杭帮海派大西北,彼此互望又有幽暗不明的敌视。你笑沪馋血蚶吃出甲肝,他说粤除了娘腿什么都煲,其实心里都渴望得很。现在不是了,世界整合了,模型太小,又没有在地的真切,贪吃贪爱的欲望都钝掉了。岑遥看见好些家淮南牛肉汤,高挂皖北的招牌,他直觉能正宗才有鬼。

    夜市里衣冠楚楚最傻/逼,但两个男人边走边吃一嘴油,也不像话。湛超随便挑了家烧烤摊子,他家老板是副北疆相。水红色的帐篷,塑料椅一贯的黏屁股。率先要了啤酒。岑遥勒令湛超不许再用槽牙起瓶盖了,“如果断了就得补,一颗小万把。”

    湛超缩回牙龈,四处看,“这么暴利徐静承干嘛不学口腔?靠,也没个扳子。”

    “少点点吧,吃成肥头大耳不好。”岑遥在菜单上勾画,“茄子呢?点两个吧。”

    “点六个。”

    “好嘞!点六个,吃不掉就塞你屁/眼里。”

    接着干等。湛超看老板急欲三头六臂,签子都在长型烤架上翻出残影了。岑遥杵着下巴呆望远处的广场空地。小喷泉嗞着尿,有轮滑队,有人卖气球和时兴的竹蜻蜓,挂着七色灯唰地飞向高空,猜它不会再掉下来了。类似这样的地方,三不五时就会搞求婚吧?岑遥想。小何前天才给他看了个小视频,某城某广场,某男子捧花向某男子单膝下跪,很感动呀,很快热吻,劲爆行径招致看客三圈。喝彩里是多少唾辱呢?岑遥悲观地想。他顾自决定:妈的,湛超要做这种鸟戏码,自己会掉头就走的。

    自己一直在做这种耗费他的蠢事,抱定他的河川不匮涸,自己也不知错。他又知道于自己的个人历史而言,阿贡火山灰飘来亚细亚,他是兆分之一的可能性。

    “遥遥。”湛超唇上沾着啤酒沫,眉上的敷料很滑稽,“我想去尼泊尔。”

    岑遥端过老板递来的铁盘,手颤掉了一串,“尼泊尔?你要爬珠穆朗玛峰?”

    “是叶昭陵魔怔了,研究宗教了,搞来个投资去尼泊尔拍帕坦的神庙,老熊找我去继续扛机子。我说凭什么,他说钱给得多不赚傻呀。我说多久,他说半年不到,还要去印度跟柬埔寨。我说我得想想。老熊昨天骂我了,说你这狗东西想好了没有。”

    岑遥说:“想个屁,去啊,有钱还不去?是不是够还钱了?”

    “我没有告诉你,我妈跟他现在的老公搞副食品,我只要开口她就会给我钱。”

    “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过了,我没有生气。”

    “那我就去吧。”

    “那你就去吧。去之前,麻烦把这个月a的房租和水电费转我。”

    “等我回来给你。回来你开淘宝吧?我做模特。”

    “不行马上给。你也别回来了,出家吧在那块,光头很适合你。”

    “我不搬,我要回来,我凭什么不回来?我明明适合杨梅头。”

    “你别回来了。”

    “我要回来。”

    “有完没完?别回来。”

    “你是出入境管理局嘛?我就要回来!我就要爱你,我最爱你了,我永远——”

    “你别这么大声好不好?”

    岑遥很不好意思,低头吃串扎了嘴,只好饮啤酒,不留神灌掉整杯,好撑。岑遥说,你回来我就送你一架钢琴吧。湛超笑,真的啊?好久没摸了,我都快不会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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