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自西西伯利亚的寒风带了冬天的凛冽风雪。接二连三的几场寒潮后,路边林荫道上已落满了金黄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空气里亦染上了深秋的寒气。

    十一月月考便是在这种氛围中结束的。

    当天,尚阳接到了戚沉的电话。

    “皇阿玛,太上皇恩赐的三月流放快功德圆满了,我可想死你了。你不知道没有你的这三个月,我又被老班揪到办公室补了四回作业!其悲惨程度简直让人闻者落泪啊!”

    尚阳后知后觉:“这就三个月了?”

    戚沉:“二阳你是在那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学校待久了,脑袋都烧坏了吗?九月份去的,现在都快十一月底了,您别告诉我。您还没开始收拾行李!”

    “哈哈哈哈……”尚阳干笑着。

    别说收拾行李了,他连三月之约都差点忘了个干净。

    戚沉兴致勃勃:“二阳,你回来正好可以赶上咱们寒假的游学,我都把你的那份装备给准备好了。对,还有昨天老班说了,咱们班今年竞赛培训也要开始了,你今年要去吗?虽然去年只得了三等奖,但说不准今年要走大运呢?”

    尚阳含糊唔了一声。

    戚沉继续道:“下学期我就要去出国班了。分班之前,咱们哥俩找机会聚一聚吧。你不知道,这三个月,班上人都说我在你面前肯定失宠了。”

    尚阳反唇相讥:“什么这三月里失宠了。朕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朕忙着临幸朕的大贵妃呢,你自个儿在冷宫自力更生吧。”

    戚沉大惊失色:“哪儿来的妖孽胆敢勾引了我的皇上!”

    ……

    挂上电话后,尚阳随手把手机一扔,懒洋洋倒在了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三个月到了。

    被他搁置的选择再次紧逼,庞然巨物般横亘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前路。

    他要回去吗?

    省一高里有他整整一年的回忆,有戚沉有他熟悉的老师朋友,有更优越的师资条件,有更方便发达的经济条件,有离家更近更便捷的环境……

    事关未来与高考,他没理由留下来。

    可上溪——这片贫穷落后愚昧,甚至可以说灰扑扑的土地上,有两根透明丝线牵动着他的心。

    那根线一头系着黎青。

    另一根上系着尚厚德。

    尚阳瞥向房间一角。那里整齐堆着三个大行李箱。当初来上溪时,他压根没打算多呆,许多行李被送来了,他都没打开过,为的是走得时能原样带走。

    望着那堆行李,他抿了抿唇。

    ——明天提前问问黎青吧。

    仿佛约好了似的,当天晚上尚厚德也提起了这事。

    那时尚阳与尚厚德的父子关系已没有事情刚发时的尖锐了。

    坚冰依旧存在,陈年伤口导致的隔阂依旧不可弥合,但已被表面和睦遮掩上了一层和平的外纱。

    那天尚厚德忘了带钥匙,在门口给尚阳打了个电话,尚阳给他开了门。

    在门口换鞋时,尚厚德低头主动提起了这事。

    “回去挺好的,你外公比我会照顾人,你回去了吃的用的都能过的好些。你是个爱热闹的性格,我每次去看你总能看到你身边围着一群人,回去你也能自在些……”

    尚阳狐疑看他:“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身边围一群人了?”

    尚厚德一不留神暴露了自己曾偷窥儿子的事,当即如被掐着脖子般卡了壳:“……额……阳阳……我……”

    尚阳哼了一声,一副懒得和你计较的表情,拿了瓶可乐进了屋。

    尚厚德呆了片刻,哑然失笑。

    孰料第二天尚阳与黎青这告别与询问出了点差错。

    时间地点都对,人物关系却颠倒了个。

    清晨的菜市场里,天是泼墨般的黑,星辰黯淡,寒风飕飕地吹着,风声怒号,冷意恨不得钻进人骨头缝里。

    尚阳围着黑色围巾,穿着格子衬衫,套一件薄羽绒服,穿着黑色高帮球鞋,人高腿长模样帅气,在一众老头老太太的队伍里,帅气得鹤立鸡群。

    只是这只鹤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不肯穿秋裤。左手拎着蛋酒,右手拎着红油抄手,埋头逆着寒风,差点给吹成傻鹌鹑。

    好容易到了黎青摊位前,将蛋酒递给他。得到了黎青一句轻轻的谢谢。尚阳打开塑料袋吃抄手,正琢磨着怎么开口。

    他便听见了黎青低垂着眉目,平静的声线。

    “你快要走了吧?”

    尚阳惊讶抬头望他。一时不防一口抄手卡在了喉咙里,红油呛得他惊天动地地大咳。

    “我特么,咳咳咳咳咳——”

    黎青说时迟那时快,照着他背后一顿猛锤。

    一颗红油抄手从他喉咙里喷了出来。

    “后生,这花菜么昂卖哎……”对面拿着花菜的大爷沉默地望着自己菜篮子里的抄手:……

    目睹一切的黎青;……

    终于喘过气来的尚阳:……

    场面一时尴尬得让人想要钻到地下去。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大爷镇定地将抄手倒出去,若无其事的一声:“……么样卖?”

    黎青哭笑不得给大爷道歉:“两块一一斤。”

    尚阳也赶紧给大爷道歉。

    大爷神情自若,摆了摆手,称了一斤半花菜走了,挥手间不带走一丝云彩。

    尚阳长长地感慨。

    “你大爷果然还是你大爷啊!”

    “下次慢点。”黎青给尚阳递了瓶水,神情带了些无可奈何。

    尚阳灌了一大口水:“你怎么也知道我要走?”

    清晨风声号号,落叶在地上盘旋打滚。黎青低眉敛目,声音听不出情绪:“以前听尚老师说过,你只在这边呆三个月。”

    为了向黎青开这句口,尚阳从昨天到今天路上,整整排练出了一大箩筐的离情别绪和插科打诨,指望着能营造出个笑中带泪的语境的。

    可黎青先这么一开口,他一箩筐的腹稿就都过期报废了。

    “……嗯。”最后他只能干巴巴道:“嗯,这个月月底走。”

    黎青低头整理着塑料袋,嗯了一声。

    黎青属于编外游击成员,一天只摆早晨,借用的是一家卖鱼的位置。老太太们大声砍着价,增压器哗哗翻滚着水,大草鱼拍着尾巴,砍刀笃笃笃砸着鱼。

    这是最热闹喧哗的菜市场,二人间的方寸之地却无端静默。

    “班花……”尚阳拿出最能掩饰心绪的打趣语气,撞了撞黎青肩膀:“朕马上都要班师回朝了?你这大贵妃不打算挽留一下?弄个什么十八相送?放心我受得住!”

    黎青给一位老太太递去了塑料袋:“市里什么条件好。你早点回去也好。”

    尚阳将这句话颠过来倒过去琢磨了好几遍,愣是没听出一点依依不舍来。他带着点掩饰的笑意道:“我怎么听你话的意思,你很希望我走一样。”

    黎青抿了抿唇,没作声。

    尚阳问出那句话只是试探,原没打算如何质问,就见黎青垂眸不语的样子。

    黎青最近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抗拒冷漠了。

    这代表了他的默认。

    尚阳像被尖锐的羞恼和难堪刺了一下,一瞬间就窜起了火:“黎青,你不回答是什么意思?虽然只有两个半月,我可是把你当哥们的,我要走了,你就这副反应?”

    黎青垂眸不语。

    尚阳抬高了声音:“……黎青!”

    黎青抬起了头望他。眼神是自己都未注意的卑微哀和:“可尚阳,你就该是在那里的啊?”

    “去你吗的就该在那里!”尚阳恨恨瞪了黎青侧脸半分钟,只觉得这两个月对黎青的一腔热血都是自作多情,心里那团憋屈愤怒的火几乎要将他烧穿了。

    将手里的花菜一扔,他拎起书包扭头就走。

    刚走一步,他就后悔了。

    他是喜欢黎青不错,可黎青自始至终没流露出一分过界的意思。他连黎青喜欢男的女的都不知道,也没对他表白。黎青自始至终他当哥们,作为哥们说这一番话再正常不过,是他自己心思不正……

    个屁啊!

    哪怕是条狗养了两个月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好哥们。

    他是把他当心尖儿上的人的,护着念着想着,走之前最担心的人最担心的事只有他。

    黎青凭什么上赶着推他!

    “妈的!”尚阳哑着声音骂了一句,“老子居然也有这么矫情的一天,被戚沉那x知道肯定会笑死。”

    黎青!

    只要你说句话,无论你说什么,咱们这局就算解了。

    黎青!

    我是真心把你当最好的哥们的,你就说一句话,随便什么都好。最后十几天,咱们好好过好不好?省一高也不一定要回……

    黎青!

    你不说我就真走了。老子也不是没脾气的。

    最终黎青什么都没说。

    那天,尚阳比开教室门的雷甜甜来得还早,被关在了门外蹲了二十分钟,一摸兜才发现自己连钱包和半碗红油抄手都忘在黎青摊位上了。

    操!

    从那天起,尚阳对黎青开展了一场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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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黎青一切言行的异常与抗拒,都会在两万字后得到解答。

    大家别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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