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微微一笑:“大王莫惊,且听张仪一言。”

    无疆急道:“张子请讲!”

    张仪略顿一顿,沉声问道:“大王欲得湛泸,可知湛泸?”

    无疆一怔,摇头:“请张子教我!”

    “欲知湛泸,须通剑道。大王如此爱剑,剑术了得,敢问大王可知剑道?”

    “剑道?”无疆又是一怔,“请张子教我!”

    “天有天道,剑有剑道。天下之剑,何止千万?就剑道而论,却是只有三剑。”

    无疆大惊:“张子是说,天下只有三剑?”

    “是的!”张仪心沉气定,“第一剑名叫圣剑,第二剑名叫贤剑,第三剑,名叫俗剑!”

    无疆大惑不解:“何为圣剑?”

    张仪以手指天:“圣剑就是天下第一剑,又名天剑,也称天道之剑,以道为背,以德为锋,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此剑为轩辕帝得之,人称轩辕剑,传至尧、舜、禹,历时三帝,不翼而逝。”

    无疆沉思有顷,若有所悟,微微点头道:“嗯,无疆明白了。请问张子,何为贤剑?”

    张仪以手指地:“贤剑就是天下第二剑,又叫地剑,也叫天子之剑,以万民为背,以贤臣为锋,上应天道,下顺地理,中和民意。此剑为周武王得之,世称湛泸剑,传递十二世,至幽王时不翼而飞。”

    无疆恍然大悟,急急说道:“无疆明白了!张子是说,轩辕、湛泸均是无形之剑。有形之剑,皆是俗剑。”

    “大王圣明!”张仪拱手贺道,“俗剑又叫人剑,以精钢为锋,以合金为背,以冷森为气,上可斩头颅,下可剁双足,中可破腑脏。”

    无疆连连点头:“是是是,张子所言极是。”

    张仪接道:“天道有常,剑道亦然。自三代以来,圣剑失,方出贤剑。贤剑失,方出俗剑。圣剑唯有道者得之,贤剑唯有德者得之,至于俗剑,凡有力者,皆可得。”

    无疆不无叹服,拱手道:“听张子之言,无疆茅塞顿开。无疆所藏,皆是俗剑。若要得到湛泸,无疆唯有德行天下,威服四海。”

    张仪起身叩拜:“大王若有此志,张仪也就不虚此行了。”

    听闻此言,无疆雄心勃起,将张仪拉起,不无感慨:“不瞒张子,威服天下,正是无疆所欲!张子想必也看到了,无疆征调舟、陆三军二十一万,本为称霸中原。今日看来,此志小了,无疆当效法武王,掌握湛泸,一统天下!”

    “好!”张仪拱手道,“大王欲得湛泸,张仪愿效微劳!”

    无疆揖道:“有张子在侧,无疆大业可成矣!”

    “说起此事,”张仪转入正题,“张仪敢问大王,大军结集于此,可为征伐齐地?”

    “正是!”无疆不无自豪,“无疆欲分舟、陆两路伐齐,张子意下如何?”

    张仪沉思良久,重重摇头:“避虚而击实,舍本而求末,张仪窃以为不可。”

    “哦?”无疆惊道,“张子教我!”

    “如果不出草民所料,”张仪目视无疆,振振有辞,“大王必以三路攻齐,一路佯攻长城,一路绕至长城背后,截断田忌退路,更有舟师由海路避实捣虚,直入临淄。草民臆猜,敢问大王是否?”

    无疆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抱拳问道:“如此绝密,张子何以知之?”

    张仪微微一笑,亦拱手道:“在仪这里,天下没有绝密。”

    无疆叹服:“是是是,无疆忘了,张子是鬼谷先生高徒。”

    “高徒不敢称。”张仪应道,“仪窃以为,大王之策,不足以破齐。”

    “请张子详解。”

    “大王请看,”张仪挪动盘碟,随手摆出形势图,“此为长城,易守难攻,齐人更有强弓火弩守候。此为鲁境,大王第二路奇兵必由此插入,但据仪所知,齐人早有防备,齐公已经密晤鲁公,两国合力,在此布下巨形口袋,专候大王兵马。至于大王舟师,齐人早在沿海各地布下警戒,尤其是临淄一线,更是森严壁垒。舟师擅水战,不习陆战,齐人不下水,只在陆上等候,大王水师之优势即告不存。”

    张仪的分析入情入理,无疆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讲不出话。

    “这且不说,”张仪不依不饶,继续陈辞,“大王伐齐,另有三不利。”

    “是何三不利?”无疆急问。

    “大王伐齐,出师无名,而齐人保家卫国,是为义战,此其一也;齐地富饶,兵精粮足,又在家门口作战,后顾无忧,而大王粟米却要不远千里以舟船运送,更有楚人在后,时刻担心其乘虚而入,此其二也;大王兵士多自江南水乡而来,习水战,不习陆战,久居北方,必不服水土,战力自失,此其三也。”

    无疆长吸一气,良久无语。

    “大王,”张仪接道,“有此三弊,仪是以认为,大王伐齐为不智之举。”

    “唉,”无疆长叹一声,“是伦奇误我!以张子之见,无疆该当如何?”

    “欲得湛泸,大王可掉头伐楚。”

    无疆眼睛大睁:“伐楚?”

    “是的!”张仪加强语气,“楚地广袤,楚民众多,大王只要得楚,即得天下大半。楚、越之民何止千万,大王挥手之间,即可征调大军百万。大王若以百万雄师北伐中原,中原还不望风披靡?”

    “这……”无疆不无忧虑,“张子所言虽有道理,但楚地广袤,楚民众多,无疆伐楚,实无胜算呐!”

    张仪爆出一笑:“大王何以如此惧楚呢?”

    无疆多少有些尴尬:“不是惧他,是事发陡然,无疆愚钝,一时未想明白,还望张子指点。”

    “在仪看来,”张仪笑道,“不是越人惧楚,而是楚惧越人。”

    “哦?”无疆大是惊异,“此话何解?”

    “大王记得吴王阖闾吗?阖闾仅以吴国之力,数万之众,一举击败楚国数十万大军,取其郢都,掘其陵墓。吴军如此了得,却为越人所破,越人岂不胜过吴人?大王今有吴越之众,更有雄师二十一万,远非昔日阖闾所比,楚人何能不惧?”

    经张仪这么一比较,无疆不得不服,点头道:“嗯,张子所言,句句真实。请问张子,如果伐楚,无疆可有几成胜算?”

    “不是几成,而是完胜!”

    “完胜?”无疆似是不信,目视张仪,“请张子详解!”

    “大王请听!”张仪双眉飞扬,“两国相争,得天时、地利、人和者胜。楚有景、昭、屈、斗、黄、项等八大世族,长期内争,如一盘散沙。反观越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如一只拳头。以拳头对散沙,大王首夺人和。楚地多水乡,越人习水战。楚地多平原,越人多山地。楚人若是攻越,山地易守难攻;越人若是伐楚,平原易攻难守。两相比照,大王次占地利。时下楚国重兵尽在西北,东北与中原对垒,楚军精锐正与魏、宋死战。据仪所知,魏将庞涓已夺陉山十数城池,斩首楚将景合以下将士六万,逼攻项城;昭阳已从宋国撤军,与魏短兵相接;依昭阳之才,远非庞涓对手。若是不出张仪所料,此战昭阳必败。楚、魏交兵,昭阳兵败,楚国元气必丧,大王可得天时。大王尽占天时、地利、人和,却浑然不觉,仍在此处避虚捣实,坐失良机,张仪窃为大王惜之!”

    无疆沉思良久,拍案而起:“张子之言如雷贯耳,寡人再无疑虑,改道伐楚!”转对厅外,“来人!”

    侍臣叩道:“臣在!”

    “召国师、贲将军、阮将军、吕大夫即刻上殿议事!”

    “臣领旨!”

    第四章张仪巧施连环计,楚越相争

    小院里死一般的静。香女、荆生各自闭目,相对而坐。

    不知过有多久,香女睁开眼睛,神情开始不安,眼望荆生,小声道:“荆叔,越王急召吕大人上殿,会不会又生枝节了?”

    荆生摇头道:“想是不会。据老奴所知,迄今为止,除越王之外,能进越王剑厅的不过三人,一个是司剑吏,一个是大将军贲成,再一个就是姑爷。”

    香女不无忧虑:“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担心。万一越王——”

    话音未落,客栈外面传来车马声。荆生隐隐听出是吕棕的声音,赶忙迎出,不一会儿,携着他的手走进院中。

    望见吕棕神色,香女知无大碍,松了一口气,起身见礼。

    三人分宾主坐下,荆生笑问:“吕大人,为何不见姑爷回来?”

    吕棕佩服地抱拳赞道:“哎呀呀,你家姑爷真是好口才,大王欲改道伐楚,阮将军不服,却被姑爷驳得哑口无言,即使伦国师也不得不松口,同意大王弃齐伐楚。”

    香女不无惊喜地望着荆生。

    “弃齐伐楚?”荆生故作不知,“请问大人,大王为何要弃齐伐楚?”

    吕棕笑道:“这得归功于你家姑爷了!”遂将大殿辩论略述一遍,末了道,“大王当场颁旨伐楚,分为水陆两路,溯江水而上,直捣郢都。”

    香女急问:“夫君他……人呢?”

    “还在大王那儿呢。”吕棕应道,“看那样子,一时三刻,姑爷是回不来的。”

    琅琊台的观海亭中,无疆南面而坐,张仪东向作陪,二人均将目光投向大海,远眺水天一色的一片湛蓝。果如阮将军预言,自午时开始,大风骤起,海面波涛汹涌,大浪翻卷,但从如此之高的台面上望去,几丈高的浪头竟如池中涟漪一般,唯有时隐时现的澎湃声如雷贯耳,声声不绝。

    这些日来,张仪的心一直悬着,直到此时,才算踏实下来,有雅兴与无疆一道赏海。赏有一时,张仪侧目望向无疆,见他观海的神态如痴似醉,呵呵笑道:“大王在此日日观海,可有腻味?”

    “腻味?”无疆颇为奇怪地望着张仪,“大海杳无边际,风云际会,雪雨雾风,态势万变,昼夜阴晴,情趣各异,何来腻味?”

    “如此说来,”张仪顺口接道,“大王不仅爱剑,也爱这海了。”

    “是的。”无疆点头,将目光再次移向大海,“人生不免一死。不瞒张子,无疆早就想好了,在那一刻来时,无疆唯有两个意愿,一是死于高手剑下,二是葬于大海深处。”

    张仪心头一颤,抱拳道:“大王坦荡胸襟就如大海一般,张仪敬服!”

    无疆抱拳还礼:“越人都是这样,日子久了,张子也就知道了。”略顿一顿,指着大海,“张子观此大海,可有感喟?”

    “不是感喟,”张仪望着大海,缓缓说道,“是敬畏。”

    无疆赞道:“张子好言辞,应该敬畏!”

    张仪将头缓缓转向无疆:“大王听闻宋人庄子否?”

    “宋人庄子?”无疆摇头道,“无疆孤陋寡闻,不曾听说此人。怎么,此人也爱大海吗?”

    “是的,”张仪点头,“仪在谷中时,有幸得读庄子一篇妙文,写的正是大海。”

    “哦?”无疆急问,“是何妙文,可否让无疆分享?”

    “此文名叫《秋水》,说的是夏末秋初,万流归川,万川归河,河伯声势大振,不可一世,携巨水咆哮而下,及至大海,望洋而兴叹,自愧见笑于大方之家。”

    无疆沉思有顷:“嗯,这个故事,讲的当是无疆了。”

    张仪怔了下,笑问:“大王何说此话?”

    无疆油然叹道:“唉,未见张子之前,无疆一如那位河伯,在此偏壤之地浩浩然不可一世,及见张子,方知瀚海无边啊!”

    张仪感动,起身叩道:“大王美誉,实令仪愧不敢当!”

    无疆起身扶起张仪,呵呵笑道:“张子莫要自谦!张子之才,无疆由衷叹服。无疆欲学中原官制,拜张子为相,举国而听张子,不知张子意下如何?”

    张仪拱手谢道:“仪谢大王器重。只是大王所请,仪不能从命。”

    “哦?”无疆不无惊讶,“此是为何?”

    “因为仪还有一件大事欲做。”

    无疆急问:“是何大事,能否告知无疆?”

    “去郢都一趟。”

    “郢都?”无疆更是诧异,“我大军伐楚在即,张子不助无疆,反去郢都,这——”

    张仪意味深长一笑:“大王,有仪在楚,岂不——”

    无疆似也明白过来:“张子是说……在楚国内应?”

    张仪抱拳应道:“大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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