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嗅到了什么,上身突然前倾,唔,是富有灵力的新鲜血液味道,好想尝一尝。

    妖怪船夫现了人形,白敏中此时看清楚了他模样,陡然间上身坐得挺直,眼都不敢眨一下。对方出入变化能到这样的程度,看来修为也并不浅,被她遇上活该算她倒霉。

    张谏之背对她站着,挡住了她的视线,头也不回,却忽将手伸至后方:“给我纸笔。”

    白敏中立时扭头翻书箱,竟将祖父给她那本空簿子给翻出来了,迅速撕下一页连同炭笔一起递了过去。

    张谏之低头迅速在那空纸上画着符一样的东西,最后咬破手指滴了血上去,将那纸页揉成一团,用力朝对方扔了过去。

    许是新鲜血液的味道太过诱人,且这血液透着强大的灵力,妖怪船夫立时朝那纸团扑了上去。张谏之见状,迅速拖起白敏中,拎起那书箱便往门口跑,然这当口,那稚童却追了上来。张谏之一回头,猛地将白敏中推出了结界,自己却被那稚童给死死拖住了。

    妖怪船夫发觉他们要跑,立时丢下了纸团,朝张谏之扑了过来。

    而此时,那结界却再也出不去了。

    白敏中孤零零站在外头,只能看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废庙,里头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可张谏之还在里头!

    “白姑娘白姑娘!”熟悉的喊叫声陡然将她从惊慌失措中拖了回来。然她病到这程度,环顾四周,都瞧不见蔡琼身影。

    “白姑娘!”

    依照声音的方向她大致猜度着蔡琼的位置,瞎子摸路般:“张先生还在里面。”

    “我知道!”蔡琼似是也很着急的样子,“可我没法救他,那家伙实在很厉害,我都不敢招惹。”

    白敏中全然不知里面是何状况,已是焦急非常,她扭过头问蔡琼:“你可知那怪物是什么来历?”

    “是江鲤啊!”蔡琼语气也十分焦急的样子,“应该是成精的江鲤魂魄附身在那船夫身上了,那船夫早就死了!”

    “那江鲤肉身还在吗?”

    “我……我哪里知道……”

    “去问土地公啊!”

    “噢噢,你等我一下。”蔡琼转瞬便消失了,白敏中焦急万分地在破庙外走来走去。本来昏沉沉的脑袋被屋外这冷风吹得也清醒了,头疼得非常厉害。

    偏偏撞上她灵力尽失的时候,处理这样的事极其不方便,若是祖父这时候在该多好。

    蔡琼回来得很快,戳戳白敏中道:“土地公只说这船夫是不小心被江鲤害死的,肉身这东西就不大清楚了。你来的时候看到那只船了罢?土地公说那船上有个网,你去将那个网拿来丢进去给张先生。”他瞅瞅那结界:“这结界可以丢东西进去的啊。”

    白敏中拔腿便跑,蔡琼一路追着。所幸她记性还不错,那样昏昏沉沉逃跑的时候竟还记了路。她急匆匆赶到渡口,跑进船舱里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蔡琼在外头喊道:“白姑娘白姑娘,你快看那船头挂着的灯!”

    白敏中急忙跑出船舱,见那昏黄的油灯柄上的确挂着一只已经有些残破的网。她踮脚跳了好几下,差点没掉进水里,好不容易将那网取下来,头也不回地便往破庙赶。

    那结界依旧在,白敏中却担心丢进去被那江鲤妖怪抢了先,对蔡琼道:“你能将它带进去么?”

    “白姑娘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拿进去啊,我又没有肉身!”

    “那你盯住!”白敏中头也不回地就揣着那网进了结界。

    喂喂喂!什么叫盯住!盯住有什么用啊!蔡琼眼见着她消失,却只敢在外头徘徊,十分着急。

    白敏中再次进去时,张谏之竟已将那船夫撂倒在地,他不知给那妖怪灌了什么东西,那妖怪竟一时变不了形,被他反扣了手暂时压制住。

    这家伙力气大得要命,张谏之已是咬牙撑着。白敏中将网抛了过去,哑着嗓子喊道:“它是江鲤精!”

    张谏之陡然反应过来,那网碰到妖怪身体竟一下子变大了,将它整个罩了进去。张谏之迅速打了个结,只见那妖怪挣扎了几下,不时便变回一条江鲤,周身金灿灿的,全然不似寻常的鱼。

    那鱼在网里直扑腾,张谏之正舒一口气时,白敏中陡然瞥见他身后那个孩子趴在地上正盯着张谏之。

    “掌柜小心!”

    然张谏之却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孩子便已经朝他的小腿一口咬了下去。

    张谏之疼得咬牙,伸手将那孩子拎起来便甩至一旁。

    此时结界已消,白敏中麻利地拎过一旁书箱,对张谏之道:“掌柜快走!”

    张谏之却忍着痛,蹙眉走过去,将角落里那团纸捡起来收进袖袋里,拎起那条金灿灿的江鲤,寡着脸道:“得处理掉才行。”

    白敏中闻言指指角落里那不知自己已经死了的孩童:“那……它呢?”

    张谏之抬头已看见了蔡琼,也不管他能否听到,只说:“你若会结界的话,暂将这里封起来,低级的也可以。”

    蔡琼目瞪口呆,回过神匆匆忙忙布了结界,追上张谏之,喊道:“张先生,这江鲤交给土地公就好啦!”

    白敏中依言转述。

    张谏之一偏头,却见旁边当真站着个矮矮的小土地公。那小土地公跑过来,对着那江鲤左看看右瞅瞅,放了一个符贴上去,作法弄了一团火,那江鲤竟烧了起来,网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

    张谏之一阵咳嗽,竟忽地呕出一口血来。

    小土地公瞅见他袖子里掉下来的一团纸,又瞅见那苍白秀气手指上的血,胆儿都颤了颤:“你……”

    ☆、【一八】

    土地公赶紧将那纸团拾起来,展开一看,仰头盯着张谏之便道:“你、你是白子彦的什么人?”

    张谏之能看到他却压根听不到声音,于是土地公的问话他也没有回,只将手上的血擦了擦,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里头还有一个,麻烦土地公看着处理掉罢。躯体已死,魂魄也不能总耗在这里,会成恶灵。”

    白敏中这会儿却能看到这些东西了,许是跑了这一路,发了汗,鼻子也通顺得多了。唔,难怪她方才还能瞧见那恶童咬张谏之的脚。以前病了可是一点都看不到,可如今……

    诶?土地公竟然认识祖父?他怎会凭这一张纸认定和祖父有关系?

    白敏中正想着,张谏之的手忽地搭了上来,覆在她额头上,言声波澜不惊:“退烧了。”他唇角还有血,看起来很虚,捂唇低咳了几声已是转了身打算离开。

    土地公却在一旁喊道:“不能这么走的啊,那符上有你的血,这死局还没解开你要是这样走了会死掉的。”

    白敏中知道张谏之听不到,便立时上前拖住了他:“掌柜……”

    张谏之约莫猜到一二,符易画,血不能轻易滴,不然很容易遭到反噬。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地上已烧成灰烬的江鲤,却见那网却并没有被烧掉,便问道:“这网是哪位留下的?”

    “这个,好像是那游方和尚的。”土地公攥着白胡子努力想着,“说起来那也是个很有修为的家伙啊。”

    白敏中依言转述给张谏之。

    张谏之问道:“船夫可还有家人在?”

    “有!家里有个妻,那妻尚不知自己丈夫已经死了呢,每晚这江鲤精都回去过夜,竟未被察觉出来。”

    白敏中闻言插话道:“这江鲤如何会平白无故盯上这一位船夫?”

    土地公道:“话说起来也不长,有一日那游方和尚捉了一只江鲤精,将其装在这个网里,路过我们这地时,也过永江。那时候天色已晚了,也是最后一只渡船,游方和尚带着这江鲤上了船,船夫见这江鲤精浑身金灿灿的,料想其是宝物,便起了贪念之心。游方和尚见船夫要害自己,末了竟将这鱼故意落在船里了。”

    蔡琼很是好奇:“然后呢然后呢?”

    “后来啊,船夫便将这网给解开了,那江鲤精跳出了法力的困束,便将船夫给吃掉了,自己化作船夫的模样,往来在这永江上。”土地公说着,将那网拎起来:“这永江上有个孩子,死了两三年了,一直不走,每日搭着渡船来来去去,便被江鲤精给收去了,帮它害人。”

    蔡琼瞥他:“土地公公,你既然都知道,就眼睁睁瞅着这儿犯人命,也不帮一下?”

    土地公气得吹胡子:“我又不是收妖的!”

    张谏之见他们谈得起劲,望一眼地上,却只说:“江鲤精还未死,烧的不过是肉身,妖灵已是跑了——就在你方才拎起网的时候。”

    土地公闻言吓得半死:“这这这……”他慌忙丢了手里的网:“你不早说!”

    旁边白敏中也是吓一跳,江鲤精若跑了,若置之不理,掌柜会否跟着出事?

    张谏之似是看出她的担心,淡声道:“它原本肉身已尽毁,这会儿只是个虚弱不成形的妖灵,成不了气候,我有生之年它也不大可能作怪了。时候不早了,去找间客栈住下罢。”

    蔡琼听张谏之讲这一席话已是听得愣了,张先生这不怕天塌的从容性子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

    张谏之说完已是拎过书箱,偏头望了一眼被封在结界里的那座庙,随即拉过白敏中走了。

    蔡琼没敢立即跟过去,那土地公将网揉成一团,倏地一下便消失掉了。

    张谏之寻了一处客栈,那客栈都快关门打烊了,还算是赶得巧。

    小二见他们这一副狼狈模样,又见张谏之身上有血,还有些胆战心惊的。他低头翻翻簿子:“不巧了,只剩一间房了,两位可是要一起?”

    白敏中“诶?”了一声,那边张谏之已是神情寡淡地哑声开口:“一起罢。”

    “好嘞。”小二收了定钱,将钥匙递过去:“您二位楼上最西边那屋,走好。”

    张谏之脚上有伤,且又是被恶灵所咬,他当下已是十分忍耐。上了楼他蹙着眉没有多说一句话,灯都没空点,坐下来便将裤腿撕开,抬头与白敏中道:“将药瓶拿给我。”

    白敏中迅速点了灯,翻找了药瓶给他,又端着烛台走到他旁边蹲下,问他要不要帮忙。

    她凑近了这才瞧见那伤口之深,血干了,布料便紧粘在伤口上,将其与伤口分离便又是再次创伤。

    张谏之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去问伙计要些热水罢。”

    白敏中应声站起来,连忙下楼去问伙计要热水。等她再折回来时,却见张谏之已然用白布包住了脚踝,看样子已是上好了药。

    他以前常常如此么?就算受了伤好似也没什么所谓,像是习惯了一般。

    习惯什么样的事情不好,偏偏是这样的事情。

    白敏中将装热水的木桶放下,张谏之丢过去一块干净的白手巾:“洗个脸罢。”

    白敏中提起木桶倒了一些水在盆里,浸湿了又拧干,给张谏之递了过去:“您先洗……”

    张谏之接过去,又看看她:“过来。”

    诶?

    白敏中走过去抓抓脑袋,她脸上脏兮兮的,额上伤口也不干净,先前上药太过匆促,得仔细清洗干净才好。

    张谏之坐在床上,抬手帮她清理伤口,又将她的脸擦干净了,拿过一旁药瓶,再次替她上药,末了侧过身去将手巾丢进木盆里,轻描淡写道:“脸上的伤不要怠慢了。”又道:“布包里有零钱袋子,若是很饿便去楼下问伙计要些吃的罢。”

    他声音里透着倦意,白敏中内心挣扎一番,最后饿得不行,便默默拿了零钱袋子下楼去了。

    这时辰已吃不到什么好东西,端上来也只是热过的剩饭剩菜,白敏中吃之前留了一些给张谏之,打算带上去。

    她吃得正忘我时,忽抬头见到一个小孩。那孩子从门里飘进来,眼神空荡荡的,顺着气味便往楼上飘。

    是先前在庙里的那个恶灵!白敏中一口糙米饭卡在喉咙里,心道不好,抓了钱袋子便往楼上跑。

    那孩子自然飘得比她快,白敏中倏地推开门,只见那孩子站在张谏之面前,一动也不动。

    张谏之瞥了一眼脚上的伤,面色寡淡到冷漠。

    而白敏中虽看惯了这些东西,当下却觉得莫名瘆的慌。她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张谏之却忽地开了口:“布包里有个糖三角,拿出来给它罢。”

    白敏中翻到干粮包,将糖三角放在了地上。那孩子顺着气味便凑了过去,趴在地上无知无觉地舔着。

    看来他不会说话……

    白敏中往张谏之那边挪了挪,张谏之道:“睡罢,明日一早还有事要做。”

    白敏中四下瞅瞅,想找个地方蜷一晚上,张谏之却神色淡淡与她道:“天太冷谁睡地上都会病,睡里面罢。”

    白敏中抿了抿唇,虽觉着这样不大好,可她还是十分识相地脱掉鞋子钻进床里侧去了。

    床边吃糖三角的那只恶灵,虽不会说话,可舔食物发出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却清晰非常,让人直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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