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再在许氏跟前提这件事了。

    衡哥儿按虚岁算,已经十岁了,在这个时代,也不能再算成小孩子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该注意着男女大防了。而且也能有自己的表字,本该是长辈给他取一个,但是在季大人给他一个表字之前,皇帝就表现出了要赐他一个表字的意愿。

    四月时候每日去宫里上学,是一年里最舒坦的时节。

    早上出门时,天刚蒙蒙亮,并不热,进了宫,收拾一番,看一阵书,写一阵字,皇帝才会进书房来。

    因为在杏花春雨酒楼里,衡哥儿和赵致礼闹了矛盾,之后在书房里,两人之间也像起了疙瘩一样,甚少说话了。

    这一日,皇帝在位置上坐下来读了一阵书,突然问起赵致礼来,“表哥,朕记得你的表字是季庸,是吗。”

    赵致礼本在写字,这时候放下了笔抬起头来回答,“皇上,是的。”

    皇帝点点头,“这个表字倒是不错的,是谁取给你的。”

    赵致礼答道,“是太后娘娘。她说平常也是一种福分,就便将庸字赐给了我。”

    衡哥儿本来在看书,此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之前一直没听人叫过赵致礼的字,皇帝是叫他“表哥”,之前徐轩是叫他名字,或者“赵世子”,宋太傅和汤师傅是直接叫他“赵致礼”,现在才知道赵致礼是叫“季庸”。

    季是家中行四,想来是他叔父家里还有儿子排在他之前,他自己家里有两个庶兄,他正好就行四了。

    而这个“庸”字,要是是一般平庸的人,家里反而不会给他用这个字,不然只会让子孙更加平庸。

    而赵致礼就不同了,定然是他小时候更加锋芒毕露,所以才被眼光很毒辣的太后赐了他一个“庸”字,应该是希望他能够收敛一些锋芒。

    衡哥儿将皇帝和赵致礼的话听在耳里,手上的笔没有停,继续习字。

    没想到皇帝突然间转移了话题到他的身上,“季卿,你可有表字?”

    衡哥儿愣了一下才放下笔,起身要回答,皇帝已经对他做手势,“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这么多礼,赶紧坐下吧。”

    衡哥儿谢了礼才坐下了,说,“还没有表字。”

    皇帝这下就开心地笑了,说,“朕赐你一个表字,你觉得如何?”

    衡哥儿心想皇帝要赐给自己什么表字,不要太过分的,他都能够认可。

    心里虽然不大情愿,嘴里却说,“能够得到皇上赐表字,那是微臣的福分,微臣高兴还来不及。”

    皇帝欢喜地说,“那好,朕要好好想想,你用什么表字地好,你回家也给季大人说一声,让他不要再给你取了。”

    衡哥儿只好说道,“莫大恩宠,父亲想来也会很高兴的。”

    皇帝于是就真费心费神地给衡哥儿想表字去了,让衡哥儿反倒不好意思。

    回到家将这件事给季大人说了,季大人也是一愣,然后可有可无地说,“皇上一片心意,你当好好领着。”

    衡哥儿就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又过了十几天,皇帝在想了十几个又划掉了十几个字之后,才把衡哥儿的表字给确定了下来。

    这一天早晨,他只在早朝上坐了一会儿,一盏茶时间也没有,他就不断向李阁老递眼色表示自己要走了,李阁老拿他没法子,就让他散了朝。

    皇帝从宣政殿一路欢欢喜喜到了勤政殿东偏殿,进了守心斋,看到衡哥儿正在读书,声音朗朗里又带着柔婉,他高兴地走到他的书桌跟前去,道,“季卿,早啊。”

    衡哥儿被他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书,给他行了礼,“皇上万岁,早。”

    那边赵致礼看着两人,也对着皇上说了一声,“皇上早。”

    皇帝欢喜地摆摆手,“不用多礼。”

    说着,就笑盈盈看着衡哥儿,“季卿,前阵子朕说要给你取个字来着,朕总算是想好了。”

    衡哥儿在心里惊了一下,心想别太难听才好,人已经起了身,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皇帝,“多谢皇上。”

    皇帝于是将衡哥儿那搁在砚台边的毛笔给拿了起来,又拿过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连赵致礼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也起身过来看了,当看到纸上是哪两个字,他没有忍住,一下子就扑哧笑了出来。

    衡哥儿还要对皇帝千恩万谢,“多谢皇上赐字,只是不知这‘迢迢’二字,可有什么典故。”

    皇帝指着他刚写下的“迢迢”,道,“迢,从辵(chuo四声),从召,正是应朕之召唤,来到朕身边的意思。迢迢,不是正好。”

    衡哥儿觉得欲哭无泪,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皇帝。

    赵致礼一直注意着衡哥儿的神色,此时就又被他逗笑了,而且笑得一发不可收拾,还说道,“皇上,我觉得迢迢二字正好。只是,有点像叫小狗。”

    “……”皇帝在无语的怔愣了几秒钟之后,又问衡哥儿,“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对比起讨皇帝欢心,还是以后都要用这么恶俗的一个字,衡哥儿只好说道,“皇上,我觉得迢迢更适合女儿家,我是男儿,用这个字,未免不庄重。毕竟以后叫我这个字的,都是我的同辈人。”

    皇帝看了赵致礼一眼,赵致礼虽然已经闭了嘴,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勾着唇闷笑。

    皇帝蹙了一下眉,道,“好吧。那就算了。以后叫君卿,如何。”

    说着,还把“君卿”二字在纸上写了。

    衡哥儿虽然还是觉得这个字有点太重,但是看皇帝已经板着脸,只好不再打击他,应下了,道,“微臣觉得君卿二字,更适合我。”

    皇帝这才出了一口气,道,“那,以后就叫这个字。”

    说完,又看着衡哥儿笑道,“君卿。”

    衡哥儿愣愣望向皇帝没有反应,皇帝只好转头叫赵致礼,“季庸。”

    赵致礼愣了一下道,“皇上,我看咱们还是先好好看书吧,微臣还有字没有写完,昨日太傅布置下的课业,也还要再复习一遍。”

    皇帝只好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去,又看向衡哥儿,叫他,“君卿。”

    衡哥儿在心里苦笑,心想皇帝玩这个游戏玩上瘾了吗,看向皇帝,说,“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帝说,“没有,我就叫叫你。”

    衡哥儿,“……”

    衡哥儿回家将“君卿”这个字给季大人看了,季大人看到后又是一愣,然后好半天才看向衡哥儿,衡哥儿进京一年多要近两年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长得较快,许七郎这段时间长了得有大半个头高了,衡哥儿也长了不少,不过随着长大,他并没有像别人想的那样渐渐脱去清秀美丽,反而越发显得眉目皎然,比之孩童时候更加出色,这让季大人其实很忧虑,毕竟衡哥儿的身体状况是那样的,他越是好看,越提醒着季大人,他不是个纯粹的男孩子。

    而且皇帝越来越看重衡哥儿了,以后衡哥儿要是不小心泄露了身体上的秘密,那季家,便真是要被抹黑了。

    季大人并没有因为君卿这二字多一分高兴。

    君卿,君卿,往深了一层想,小皇帝的意思昭然若揭,不过即使现在,季大人还是觉得皇帝还小,并不一定是那个意思。

    季大人此时倒是有点后悔当初送季衡进宫了。

    季大人对衡哥儿点了点头,说,“皇上赐你的表字,自然是极好的,你要知恩。”

    衡哥儿又只是规规矩矩应了一声,“是。”

    39、第二十三章

    小皇帝深知以退为进的道理,他知道直接告诉衡哥儿,给他取了一个字,叫“君卿”,衡哥儿肯定就一边道谢,一边找借口推了,但是要先给他取个他更不会接受的字,然后再提出“君卿”二字来,衡哥儿大约也就会接受了。

    小皇帝深喑此中之道,于是成功地为衡哥儿起了个他中意的字。

    小皇帝自己在纸上写了多个“卿”字,嘴里还轻轻念道,“卿卿。”

    小皇帝深处宫中,学习的都是孔孟之道,治国之法,没有杂书可看,身边的人也不会在他跟前说什么不该说的小儿女之话,所以他还不知道“卿卿”二字,用于夫妻之间是什么意思。

    衡哥儿虽然也是看最正统的书,但是偶尔也会翻一下许七郎偷偷买的市井杂书,所以,他对这个是知道的。

    好在这个字,除了皇帝叫,偶尔赵致礼故意逗他的时候会叫,便没有人叫了,衡哥儿便也没有在意。

    进了五月,天气炎热了起来。

    端午朝中放假,季府里也很忙碌,人人都要用药汤洗澡,门上也挂上艾叶菖蒲,院子里还燃了雄黄。

    许氏作为当家主母,十分忙碌,再加上璎哥儿身体不是很强健,最近总是哭闹,也让许氏糟心,吴老大夫几乎是两三日就要上一次季府,他的大儿子是专攻小儿科,每次也被带着一起来。

    虽然吴大夫一家是世代行医,很是了得,许氏认为吴大夫已经够好了,但是季大人似乎还是觉得许氏没有在找大夫上花心思,所以还专程请过一次在太医院供职的专职小儿科的闵太医来给璎哥儿诊治过。

    后来闵太医给开的方子和吴大夫的一致,季大人才没有再说什么。

    由此却又让许氏和季大人的关系冷了一分。

    这天端午,六姨娘和奶妈丫鬟们在阳光里给璎哥儿洗了澡后,璎哥儿又哭闹起来,丫鬟就来和许氏说。

    许氏才刚沐浴完,坐在阳光里让丫鬟给收拾头发,许氏有一头浓密又乌黑油亮的长发,长及膝盖,洗头就是一个大工程,得让两个丫鬟伺候,用几种洗头药养护,衡哥儿也继承了她头发上的优点,好在衡哥儿不喜欢头发太长,时常会剪短。

    衡哥儿也刚洗完澡洗完头,头发被丫鬟擦得半干,披散着坐在许氏旁边发呆,幸好许七郎还在他自己的房里,衡哥儿才得以清静些。

    丫鬟来说了璎哥儿的事,许氏就皱了皱眉,说,“又闹起来了?我就说过,要在太阳里给璎哥儿洗澡,得在四周立上屏风,别着了风,她们是不是没这么做。”

    丫鬟是六姨娘那边的丫鬟,此时就讷讷回不上来。

    许氏便冷哼了一声,道,“好了,你回去吧,这就叫人去吴府里请吴大夫来。”

    丫鬟这才应了一声走了。

    衡哥儿这时候起身来,对许氏说,“母亲,我去六姨娘那里看看弟弟。”

    许氏没阻止,道,“你去吧。”

    衡哥儿让了荔枝将自己的头发松松系了系,就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西厢,因为璎哥儿养在六姨娘那里,之前一直和她住的五姐儿就搬去和三姐儿她们一起住了。

    现下西厢里就只住了六姨娘和三姨娘,衡哥儿到的时候,五姐儿已经在了,六姨娘进了净房去沐浴去了,西厢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也很忙乱。

    奶妈抱着璎哥儿在怀里哄着,璎哥儿细声地哭着,好不可怜。

    衡哥儿在门口出现,奶娘就看到了他。

    衡哥儿是季家大少爷,现在又是皇帝的伴读,以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在季家,除了季大人,可说是衡哥儿最大了,每个姨娘在他跟前都得讨好地说话。

    一个奶娘,看到他了,自然就赶紧过来问好了。

    衡哥儿马上摆了摆手,“妈妈别,我就来看看弟弟的。”

    奶娘将璎哥儿抱到衡哥儿跟前,微弯下腰让衡哥儿看。

    璎哥儿的奶娘是许氏找的,是个庄户上的媳妇,二十来岁,长得普通,好在结实而能干,因为父亲是许氏手下的账房,便也略通文墨,之前季大人也嫌弃过这个奶娘的,后来看她也并不那么差劲,主要是奶水足,就没有再挑剔。

    按照衡哥儿所见,璎哥儿生下来时身体更差些,是这个奶娘蒲氏奶水好,璎哥儿身体才健壮了几分,不过还是常生病。

    衡哥儿目光专注地盯着璎哥儿看,璎哥儿才两个月大,粉粉嫩嫩的,眼睛很少睁开,的确很可爱。

    此时他微张着嘴细声细气地哭着,衡哥儿柔声逗他,“不哭不哭……”

    没想到璎哥儿一会儿就真就不哭了,奶娘就笑着说,“看来璎哥儿也听得出大少爷的声音了,他喜欢你呢。”

    衡哥儿当然知道这是奶娘故意说来让自己高兴的,不过他的确真很高兴,就起了心思,“我抱抱弟弟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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