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礼很快被请了进来,当季衡看到一向意气风发的赵世子居然一身布衣,头上还绑着孝巾,一脸憔悴和惶然,便觉得十分诧异。

    赵致礼看到随意靠在炕上迎枕上的季衡,不知为何,本来紧揪着的心就是一松。

    季衡看他这样,人就赶紧从炕上下来了,穿上了棉拖鞋,走到赵致礼的跟前,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过世了?”

    赵致礼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季衡只好不问了,赶紧把他拉到炕上去坐着,因为触到了赵致礼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就又问,“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吃东西,是吧。”

    赵致礼在炕上坐下了,点了一下头。

    季衡对荔枝道,“去准备些吃食来,热水巾帕也要。”

    荔枝一向是过于外向活泼,但既然被季衡所喜欢,就定然是有所长的,她非常懂眼色,赶紧去准备了,不仅让人准备了吃的端来,还提点了是要滋养暖胃的,又让外面的小丫鬟准备了热水巾帕,甚至拿了软拖鞋和棉袜子来,因为她看到赵致礼的靴子上面有泥巴,想来鞋子里面也很冷。

    赵致礼坐在炕上,又将头上的孝巾扯了下来,就着丫鬟端着的铜盆洗了脸和手,荔枝将泡脚的木桶放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倒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任由荔枝为他脱了鞋泡脚。

    季衡靠在迎枕上,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等赵致礼收拾妥当,又坐在炕上,就着炕上小桌吃起晚饭来,季衡才问,“看你这样子,倒是几天没睡的模样,你这是怎么了?谁过世了。”

    赵致礼吃着东西,还是不答,只是说,“我在你家里住一晚吧,能住你这里吗。”

    110、第九十二章

    赵府将杨钦萱的丧事掩饰得好,又交代了家中仆役们不能出去乱说,因杨钦萱的戴罪之身,吴王一案牵连甚广,杀了不少人,赵家府邸里的奴才们也都是深知厉害的,在这一阵子,自然是守住了自己的嘴巴,所以,季衡竟然也是完全不知道杨钦萱已经过世之事的。

    他一时实在猜不出赵致礼是在为谁戴孝,虽然疑惑,但看赵致礼不说,他自然也就不好再问了。

    看赵致礼情形实在不好,季衡没有办法拒绝他这带着些奇怪的要求,就说,“这简单,你在这里住一晚就是了。”

    赵致礼目光在季衡这卧室里扫了几眼,看到这房间实在很大,不仅有这一张大炕,还有一张架子床,他就说,“你平常是睡床睡炕?”

    季衡指了一下床,“我在江南长大,睡觉不习惯睡炕,太硬了,而且热起来受不了,冷起来又冷得慌,我是睡床的。”

    赵致礼点点头,“那好,我就睡这炕上吧。”

    季衡说,“那你是现在睡,还是等一会儿睡。”

    赵致礼好几天没怎么睡了,之前脑子一直紧绷着,一直睡不着,在战场上,他也没有因为紧张睡不着觉过,但现在不过是个女人死了,他却这幅样子,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的怪异。

    他又看了神色柔和的季衡几眼,道,“我现在就睡吧。”

    季衡于是也不多说了,看赵致礼吃好了晚饭,丫鬟也端了水来他漱口收拾,自己也就下了炕,在荔枝的伺候下整理了衣衫,又吩咐荔枝将床上多放两只汤婆子,把床铺好,他也要准备睡了。

    赵致礼和季衡真就毫不客气,看炕上收拾好了,也就脱了外衫和轻裘袄子,只穿了里衣,拉上被子也就躺下去睡了。

    甚至很快就睡着了,而且还打起了细微的鼾声。

    季衡看他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一阵惊讶,便又吩咐了丫鬟灭了两盏烛灯,自己又喝了药,收拾一番,也上床去睡了。

    这一晚许氏和许七郎都不在家,许家有亲戚在京里,要做寿,许氏和许七郎去做客去了,因为那边盛情,许氏就带着许七郎留在了那边过夜,想来,也是有什么事要在那边商议,不然,许氏很少在外过夜。

    赵致礼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早上,季衡起床了,又收拾了一番,吃了早饭喝过药,再来看他,发现赵致礼居然还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季衡摸炕上有些凉了,还让丫鬟又添了些碳进去,然后自己就又坐上床去看书。

    赵致礼醒来是在下午未时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翻个身,不由就卷着被子从炕上摔了下去,季衡依然是靠坐在床上看书的,眼看着他摔下了炕,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于是只好盯着赵致礼看。

    但是赵致礼还在地上又躺了一阵子,才伸手胡乱将自己裹着的被子掀开了,人也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茫然四顾,似乎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当看到床上正憋着笑的季衡时,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昨晚跑到季衡家里来了,还在他家吃了晚饭然后睡下了。

    季衡盯着乱着头发傻里傻气的赵世子,忍着笑道,“世子殿下,地上凉,你还是赶紧起来吧。”

    赵致礼哼了一声,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被子也捡起来扔上炕,然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你就看着我摔呢?”

    季衡无辜地道,“我是想提醒你来着,但还没发出声音,你已经掉下去了。”

    赵致礼也没穿鞋子,就赤着脚走到季衡床边去,坐上床沿,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是前朝史书,“你怎么一大早起来就看书。这过节也不放松一些。”

    季衡笑道,“世子殿下,你看一看那里的自鸣钟,这是什么时辰了,还一大早呢。”

    赵致礼惊讶地去看床边不远一个矮柜子上的小西洋自鸣钟,看到已经下午未时了,不由就一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季衡道,“你定然是太累了,这样睡一觉精神好了就好,饿了吧,我让人端些吃的来,你可是早饭午饭都没吃。”

    赵致礼在季衡面前总会觉得很轻松,一时十分感动,道,“嗯,的确是饿了。”

    季衡叫了荔枝进来,让她去厨房里给赵致礼端饭菜来,又问,“母亲和七郎还没有回吗?”

    有赵致礼在,荔枝也并不扭捏,爽爽快快地笑着说,“还没呢,说不得是想给表少爷看亲才耽误了时辰也说不定。”

    季衡一怔,“有这事?”

    荔枝道,“也是猜测,只是之前有听到太太和上门来作客的刘家奶奶在说这事。”

    季衡不由道,“母亲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

    荔枝诧异了,“太太怎么会和你说,你比表少爷还小呢。”

    说着,又呵呵笑了,飞快跑了,大约是觉得季衡这么小,对看亲一事却这么敏感,即使季衡从小老成,在这种事情上的好奇倒是孩子气。

    却不知季衡根本就不是好奇,而是十分在意。

    季衡听了荔枝那话,不由沉吟起来,心想许七郎年岁并不算大,怎么这么早就开始看亲,这其实并不算好事,现在朝中本就不稳,谁知道现在定了亲,之后对方家里会不会受到朝局波动的牵连,再说,皇帝已经对他家和他舅舅家里的事情介怀起来了,他母亲要是再在现在给许七郎攀个高亲,那皇帝心里还不知要怎么想,等再稳一些了再为他看门好亲比现在不知要好哪里去了。再说,娶妻娶贤,高门第的女子也不一定好。

    季衡像个一心为孩子打算的家长,正思考着,没想到一转过头,就对上了披头散发而且只穿着里衣也不怕冷的赵世子正皱眉一脸凄然。

    季衡不知道睡了一觉明明精神有所好转的赵致礼怎么又变成了昨天那个模样,就伸手拍了一下赵致礼的胳膊,“这是怎么了?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漱穿衣吧。”

    赵致礼沉重地叹了一声,居然一时并没有回答。

    他刚刚听到说给许七郎看亲,就又想到了杨钦萱,其实,他对杨钦萱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自己为什么会介怀杨钦萱的死这事,他也不明白,大约是觉得对不住她,在大婚之夜里对她厌恶冷淡,之后因为两人都傲气十足,更是没有妥协过……

    赵致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对季衡突然说道,“你昨天问是谁过世了,是我的正妻死了,她自己割了手腕,又放了火。昨天下午才将她葬下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万分疲惫和茫然,季衡听后,不由十分惊诧,说起来,他从没有见过赵致礼的这个正妻。但是从她对小灵仙的狠毒和刁蛮知道,她绝对不是个善良的人。

    季衡没有体会过丧妻丧子之痛,所以,他并不太理解赵致礼,但他看得出赵致礼此时正十分难受。

    他只能轻叹了一声,“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吧。”

    不知为何,一向十分硬气的赵致礼,在季衡这再普通不过的礼节之词前,他突然之间就眼眶一热,眼泪就滑出了眼眶,他几乎是哽咽地说道,“我虽然并不喜欢她,但是从没想过看她死。之前我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她本是可以指责我的,但她当时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她也因为这事非常伤心。人生在世,为何总有这么多难处,她生来也是郡主,为何死了,却是这样一副光景,家中并不允许为她大办丧事,只是以平民的丧礼下葬了,她是除夕就走了,但至今,家中还没有放出她过世的消息……”

    季衡其实觉得杨钦萱死了比活着要好多了,皇帝心里少了一根刺,赵家里肯定也松了口气,她自己也不用再受苦了,再说,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死亡,但显然,是不能这样和赵致礼说的。

    赵致礼是个男人,虽然他不爱他的妻子,但是完全没有对她好过,和保护过她,他自己定然是深深地内疚着,是这份无力和内疚才让他这般难过吧。

    季衡看赵致礼伤心委屈得像个小孩子,就伸手搂住了他的脑袋,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胸前,拍了拍他的背,道,“那既然是郡主自己的选择,那么,她显然是想好的,你对她有这份心,她在地下有知,也会开心。”

    只有季衡才会这么对他说,别人都只会说,“她是个罪妇,这样死了才好。”

    “你为她悲伤戴孝,被皇上知道了,这也是罪过。”

    “你怎么不为家里想一想。”

    ……

    赵致礼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才算轻松一些了。

    皇帝一直担心季衡身体,前些日子,几乎隔日都让身边内侍来看季衡,得知季衡身体好多了,才放下了些心。

    这日是初九,他上午陪了太后和太妃登高,爬了蓬莱池边上的小山,从山上回去,他就准备了一番,出宫来看亲自看看季衡了,要是不亲自看他没事,他的心就完全没法安定下来。

    111、第九十三章

    皇帝来季府,现在已经是驾轻就熟,在车轿院子下了马车,就自己往季衡住的院子里去。

    没等人进去通报,他已经进了正院。

    季府仆人并不是很多,加上许氏和许七郎都出了门,又带走了些人,季府里人就更少了,皇帝一路行来,只觉得十分冷清。

    在廊檐下才撞上伺候季衡的荔枝,他对荔枝是有印象的,知道她是季衡的贴身丫鬟,而且还为她的形貌普通而放心过。

    荔枝手里端着热水,看到他,就十分吃惊,赶紧放下水就下跪行礼,皇帝看她端水,还以为是季衡午睡起来洗漱,却不知是给赵致礼准备的。

    他问,“怎么一路进来没见什么人?”

    荔枝赶紧道,“是太太出门做客了,没有恭迎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朕只是微服而来,不需多礼。夫人出门了,你家大少爷可在。”

    荔枝恭敬回道,“回皇上的话,大少爷正在里间卧房……”

    还没来得及说还有客人在,皇帝已经自己进去了,跟着他的几个内侍和侍卫,侍卫则守在了门边,内侍里张和生才叫了跪在地上的荔枝起来。

    皇帝轻车熟路地进了屋子,又过了待客的次间,和做书房的稍间,在内侍打起厚门帘子后,他就自己迈步走了进去,没有绕过屏风,就听到里面季衡在说话,但是有些含糊,便没听清。

    皇帝心想季衡在和谁说话,他的表哥?

    不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绕到了屏风的边上,这样未通报就进内室,实则是十分无礼的,但皇帝这时候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想到季衡午睡休息,他表哥也在他的房里,他就已经在醋意翻腾了。

    不过,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更让他生气的事情。

    只见季衡靠坐在床头,怀里搂着一个坐在床沿的人,甚至还在轻轻拍抚他,而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只穿着里衣。

    皇帝一下子就脸色铁青,恶狠狠地咳了一声,道,“君卿,朕来看看你了。”

    季衡和赵致礼都被皇帝这话给吓了一跳,季衡瞬间抬起头来,看到脸黑到了底的皇帝神出鬼没地站在屏风边上,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赵致礼自然是比他更受惊,飞快地从季衡的身边退开了,转过头来看着皇帝,一副受惊过度的目瞪口呆表情。

    皇帝这下才看到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赵致礼。

    他眉头一跳,很难压下自己心里由疑神疑鬼而带来的酸意,走了过来,也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质问赵致礼道,“表哥,你怎么在君卿这里,而且还这幅样子,实在有辱斯文。”

    皇帝一向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但说话却从来就是婉转动听的,用这么重的话说赵致礼,实在是第一次。

    赵致礼自然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皇帝的话语里的冷意和气怒,他便赶紧去跪下了,道,“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

    皇帝没让他平身,依然冷冷道,“朕问你,你怎么在君卿这里?”

    季衡自然也感受到了皇帝那突如其来的怒意,他也要下床跪拜,皇帝却直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床上,眼神几乎是带着警告地看了季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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