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发现自己把皇帝当小孩子教训了,不由心里一惊,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便也没有过于地战战兢兢,继续说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从之前的各个王朝看得出,一个王朝到百年之时,往往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这只是历史的兴替,有□,必定有低谷,有和平,必定有战乱,所以,很多时候,往往无法改变,局中人却又看不清。不过,有了前朝为鉴,却可以让后世受益。现如今,大雍的问题,其一是朝廷官员拉帮结派太过严重,办事效率差,互相倾轧严重,且贪污成风,不整顿吏治,朝廷状况只会越来越差;其二,是和海外通商,有很大的利润,很多商人都做起海外生意,这就导致了两个问题,一是江南广州一带很多良田都种植起用于出口的作物,而不再种粮食,粮食产量降低,粮价升高,且出现灾荒时,更没有粮食,二是使流入国内的白银增多,银价贬值,而银价贬值会让别的地方的人越发穷困;其三,就是土地兼并太过严重,让很多良民无地可种。上一次统计全国田地已经是太祖时候,距今已经六七十年了,这期间又开垦出过很多田地,或者有些田地发生了变更,却并没有再登记在册,这些都是问题。其四,北方鞑靼,南方海寇,都是外患。”

    皇帝觉得季衡说得很对,就沉默沉思起来。

    季衡也望着上面的蚊帐龙纹沉思,现如今,朝廷中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鼠目寸光,只记个人得失,根本不管国家民族利益。

    在京城这个方寸之地,争权夺利,互相算计倾轧,根本就注意不到帝国的风雨飘摇。

    季大人说起这个,也是痛心疾首,不过只是在他那书房之中嗟叹,听得最多的就是张先生和季衡。

    季衡又叹了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将被皇帝捂在眼睛上的手要拿开,轻声唤了他一句,“皇上?”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季衡,说,“朕是任重而道远呀。”

    皇帝笑了笑,又道,“朕也知朕这天下是千疮百孔很多问题,但是,这却是第一次这么听人明明白白说起。”

    季衡说,“皇上,人的精力总是有限,但是在这有限的精力里做出让自己满意的成绩来,就不错了,皇上,您不要太感艰难。”

    皇帝笑着突然翻身,一下子接近了季衡,几乎和季衡呼吸相闻,眼睛对着眼睛,他低着声音,却雄心勃勃,说,“你觉得朕是背不起这天下的人吗。”

    季衡抬手安慰孩子一样地摸了摸他的耳朵,“微臣相信皇上。”

    皇帝被他摸得耳朵红了,眼睛更是亮了起来,只好赶紧收敛心神,道,“既然君卿你说了这些问题,可有解决之道。”

    季衡说,“这却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了。要整顿吏治,必长久的惩贪不可,对此,微臣倒没有很多别的官员有更好建议,对土地和外患问题,亦然。不过对粮荒的问题,微臣倒是有些话说。”

    皇帝“嗯”了一声,是个洗耳恭听的样子。

    季衡就道,“解决粮荒,现在朝廷做的是丰年收粮储存在大仓之中,荒年再放粮。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微臣看了些书,得知广州一带从外面引入了不少新的粮食品种,有些在较干旱的土地上也能栽种结实,有些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长,且可和现有的品种杂交种植,就可多一份收益。这对解决粮荒问题才是治本。”

    皇帝是出生在皇宫,长于宫人之手,虽然是从小就有好老师,又看书多,明白治国之道,但是,真正对于外界的状况,却并不是很了解,季衡这么说,他也觉得很对,就说,“有吃的,百姓就不会闹事,国家才能安稳。”

    季衡说到这里已经是口干舌燥了,就才将自己最终的意思表达出来,说,“微臣看了游焕之的那本广东行记,深觉很多时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若皇上信得过臣,可让微臣下江南和广州,去办此事。”

    皇帝愣了一下,“你要下江南和广州?”

    季衡道,“微臣对筹办此事很有兴致。微臣去到江南和广州,可以找些新的农作物查看是否可以引入别的省份种植,提高粮食的总产量,若是有所收获,那自是一件大好事。”

    皇帝已经不想听他说了,就道,“此事可以直接让广州一带官员去做,并不需要你去。”

    季衡道,“微臣相信微臣能够做得更好。”

    皇帝便突然毫无预兆地生了气,说道,“君卿,你其实只是想离开京城,离开朕,是不是?”

    季衡觉得皇帝这话里是怨气冲天,让他莫名诧异,看着皇帝那想要烧起火来的眼睛,说,“皇上,你为何会因此而生气?”

    皇帝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和季衡对视了有几秒钟,他才说,“朕只是不想你离开罢了。”

    季衡苦笑了一下,“但是微臣不能总背着一个佞臣的名声伺候皇上吧。”

    皇帝咬了咬牙,说,“谁要是再敢如此说你,朕就将他充军。”

    季衡无奈地说道,“皇上,您是明君圣主,可不能做这种事。我最近身体实在不好,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和她回江南将养几年,我也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准备科举考试,等以后微臣考上进士,再回到皇上身边,也自然不会再有太多闲话了。”

    皇帝怒目道,“朕不想放你走。你不必去考科举,朕直接给你授官就行了。”

    季衡皱了眉,“皇上,你体谅一下微臣的苦心吧,微臣可不想以后史书上写到微臣,就只有幸上媚主,邀宠而获官这样的话,这样微臣的名声不好听,又何尝不会损害皇上您的清誉呢。”

    皇帝心里憋闷难受,他还不知道季衡的心思吗,季衡前面说了那么大一通,恐怕不过是为后面他提出要离京做的一个引子罢了。

    皇帝其实发现了季衡这几天面对他时强作镇定依然掩盖不住的躲闪,皇帝皱着眉突然说道,“君卿,其实你明白朕的心意是不是?”

    季衡眼睛睁大了一些,但是瞬间镇定下来,笑了笑,说,“皇上,微臣当然明白您对微臣的看重,微臣深念您的恩德,愿以万死效忠于您。”

    皇帝已然看到了季衡眼里那一晃而过的慌乱,他沉下了脸来,静静看着季衡不再说话。

    季衡则心里发苦起来。

    皇帝一向是个并不喜欢和人有肌肤之亲的人,骨子深处甚至性格是十分倔强而冷淡的,但是偏偏对他有一股莫名的黏糊劲儿,而且对他是真的好。

    在以前,季衡绝对不会去想皇帝是不是对他有情爱之情这种事,因为在他心里,小孩子的喜欢都是不可捉摸的一件事,当不得真。

    就像对许七郎,他就从没认真想过许七郎说喜欢他那件事,觉得那不过是小孩子的不知所谓的爱,不仅不相信其中有理智成分,而且觉得有些好笑。

    对待皇帝的这份感情,季衡也是如此想的。

    但是对方毕竟是皇帝,即使觉得他的感情太突兀而荒谬,但依然不能等闲视之。

    季衡打的主意就是装不懂,然后赶紧离开,等过几年再回京,皇帝恐怕对他的感情也就淡了。

    皇帝逼视着季衡,但季衡却强作镇定,回视着他,一味装傻。

    皇帝突然之间掀开被子翻身坐起了身来,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季衡,说,“君卿,你别再和朕装傻了。”

    季衡只好起身在床上跪下了,说,“皇上,微臣惶恐。”

    皇帝怒道,“你才不会惶恐。既然你知道外面都说你是朕的幸臣,你怎么会不知道,朕的确是喜欢你。你故意装傻不知朕的心意,现在还想要离开京城离开朕是不是?”

    皇帝是一时听到季衡说要离开而怒气攻心了,所以根本就失去了平常的隐忍,或者是他觉得季衡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意却一直装傻,那分明是并不爱自己的意思,这让皇帝突然觉得委屈至极,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季衡看皇帝连连接近自己,就赶紧跪着往后退,皇帝突然伸手抓向他,季衡飞快地往后退,然后“呀”地一声惊呼,紧接着是砰砰两声,他人摔下床去了。

    皇帝一惊,赶紧跳下床去扶他。

    124、第一百零五章

    季衡委顿在地,蜷缩着身子,突然之间,一点声息也无,分明是在忍痛。

    皇帝吓坏了,在他的身边跪下去想要碰他,但是一时之间又有点不敢碰,生怕这么一碰会将季衡碰坏了。

    他只好焦急地问道,“君卿,你摔到了那里?”

    季衡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了些气来,微微抬起头,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皇上,我……没事。”

    皇帝一听他这声音,就知道不是没事的样子。

    他侧着头仔细看过去,就着房里还亮着的两三盏烛灯,看到季衡额头上被擦掉了很大一块油皮,血就从那伤处渗了出来,一下子就染了很大一片。

    季衡本就是个皮肤雪白的人,这下那血一流出来,白色衬着红色,就更让人心惊。

    皇帝这下是真的吓到了,赶紧对外面大声喊道,“来人,去请太医,请严太医来。”

    因皇帝要和季衡说话,皇帝就不让人近身伺候,寝殿外面才有几个值守的太监宫女,听到皇帝的焦急的呼喝,麒麟殿的大总管柳升亲自飞快地跑了进来,看到季衡倒在床前地上,而皇帝跪在他身边,他就非常惊讶,“皇上?”

    皇帝回头焦急得气急败坏地问,“可让人去请太医了?”

    柳升赶紧答道,“回皇上,已经让人去请了。”

    他又看向季衡,见季衡额头上在流血,就说,“皇上,季公子额头在流血,先按着止血才好。”

    季衡这时候却抬起手来对他摆了摆手,气息凌乱地说道,“先别动我。”

    皇帝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是哪里还摔到了,哪里还疼?”

    季衡深吸了口气,说,“还磕到了膝盖,疼,缓不过劲儿来。”

    皇帝一听只是膝盖问题,就觉得不算大事,赶紧用巾帕去捂住季衡额头上的伤处,又想将季衡抱起来抱到床上,发现手不够用,就想让柳升赶紧过来帮忙。

    此时已经又跑进来了好几个宫侍,大家七手八脚地要来帮忙扶季衡,皇帝又觉得人多太乱,就要发脾气,“你们别过来添乱。”

    又朝柳升道,“赶紧捂着这巾帕。”

    柳升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道,“皇上,让奴婢来抱季公子吧。”

    皇帝不高兴地说,“不用你。”

    柳升察言观色,赶紧去将季衡额头上的伤处捂住了,皇帝则将季衡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将他放到了床上去。

    季衡因为正处在□发育时期。时常地激素不调,所以是骨头软,身子软,头也容易晕,刚才从床上栽下来,下面就是宽阔的紫檀木脚榻,紫檀木是很硬的硬木,在那么一瞬间,季衡还想到自己要是后脑勺着地,那恐怕就要出大问题了,所以中途还控制身体翻了个身,又用手要去撑住身体,没想到人却连着从脚榻上摔到了外面的地毯上,额头和手都在脚榻边上磕到了,膝盖也撞了一下。

    他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不知为何,痛觉神经却异常发达,痛得他觉得心脏都揪成了一团,脸色一下子就惨白,冷汗直冒,要发出点声音来都是十分不容易。

    将季衡在床上放好了,皇帝就伸手捞季衡的裤腿,将裤腿往上面卷了,发现左边的膝盖上果真也磕出了一块伤,只是这伤要比他额头上的伤轻很多,只是擦掉了很少一点皮,看着红通通的,倒是没有流血。

    不过在那如白玉雕琢而成的膝盖上有这么一个伤,让人看着也觉得够难受的。

    皇帝不知如何是好,就俯下身在他膝盖上的伤处吹了几口气,又问季衡,“还是疼得很吗?”

    季衡全身发软,蹙着眉说,“皇上,我没什么事?”

    皇帝也是眉头紧锁,又看向他的脸,看他的额头,“血还在流。”

    季衡道,“不是大伤,就是擦了一下而已。”

    皇帝是坐立不安,又向宫侍发脾气道,“太医还没有来吗?”

    宫侍唯唯诺诺地应了,就飞快地跑出去看太医到底到了哪里。

    太医来得不慢,不过却不是严太医,而是另一位翁太医,因为严太医这一日不当职。

    翁太医和季衡有些交情,看他在皇帝寝宫留宿,又弄了个头破血流,心里就颇有猜想。

    不过,他们这太医院的,都知道皇帝虽然的确是很喜欢季衡,而且京里也将两人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的,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两人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因为季衡身子骨一看就是骨架细的,柔弱的,是个经受不住的模样,要是皇帝和他之间真有什么,不可能不用到太医院。

    而且,季衡也是从来坦坦荡荡,丝毫没有承受过龙恩的样子。

    翁太医为季衡检查了伤处,额头上的伤口其实也只是擦破了皮,只是不知为何流了很多血,膝盖上和手掌上也都有擦伤,却是没有流血的,其他地方,倒是没有什么事。

    翁太医为季衡的伤处上了药,又做了包扎,然后开了补血的药方子,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翁太医要告退,皇帝却不让他退。

    皇帝已经过了最初的那慌乱的时候,此时面上是十分地镇定,几乎是面无表情,说,“你先不要走,就留在旁边找间屋待着,一会儿要是君卿再有事,也好传唤你。”

    翁太医说,“季公子这只是擦破了皮,并无大碍。”

    皇帝瞥了他一眼,说,“朕看君卿难受得很,脸色这么惨白惨白的,哪里是并无大碍。”

    翁太医被皇帝那冷冷一眼瞥得心惊肉跳,说道,“微臣谨遵皇命,在外值守。只是,季公子这的确只是擦破了些皮,皇上,您不用担心。季公子脸色惨白,应该是疼的,季公子最近身子弱,大约是很容易发疼。”

    皇帝于是看向季衡,问,“君卿,还是很疼吗。”

    季衡根本没有什么心思说话,干干脆脆的疼他倒是不怕的,只是身体里总有一种让他不知所措的带着酸胀的疼,却是让他不知如何忍受。

    季衡气息奄奄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皇帝一看,就知道季衡是真的疼。

    皇帝也回到了床上重新躺下了,柳升将床帐放了下来,又将殿里的灯吹灭了几盏,只留了窗前不远的两盏还亮着,然后人也退了出去。

    皇帝侧头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看着季衡,季衡还在忍疼,是无力说话和动作的。

    皇帝看了一阵子,就又撑起身子来,俯到季衡的额头上去,轻柔地在他额头上吹了几口气,有些发闷地柔声问道,“君卿,可还是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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