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说:“你能和你妹比吗,她一个高考生,你要是能有你妹一半出息,不用考试就能保送大学的话,我也愿意好吃好喝的成天供着你。你看看自己,高中毕业,在家待业了多少年了?”

    钟鸣立马不吭声了,隔了会儿才道:“我在厂子里就没做事吗?”

    隔天苏沫去见工,高级住宅小区,女主人很年轻,靠在柔软光滑的真皮沙发里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试用几次后,签了合同。

    苏沫做事仔细,厨艺不错,话少,不讨人嫌。

    女雇主莫蔚清性子冷,倒不算挑剔,只是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各做各的事情。

    莫蔚清顶喜欢刷网页玩网游,要么穿着防护服对着台电脑,要么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手里捧着ipad,偶尔外面下雨她也会在阳台上呆着。她似乎不常出门,也没什么朋友。

    两人这么处着多少有些怪异,苏沫为人矜持,别人对她稍有冷淡她就绝不向前多迈半步,到后来却是莫蔚清耐不住。

    当时苏沫碰巧接到家里的电话。苏母在电话里说:上星期你爸身体不太好,我们送孩子去她爷爷奶奶家住几天,佟瑞安也不来看看,后来在外面遇着,清泉跑去叫爸爸,那男人竟是一副懒得理的模样。

    苏沫端着电话怔了半天,连那边何时挂断也不知道,直到现在听到那个名字她仍是心潮起伏,只是那人的脸孔在她的印象里日益狰狞。她偶尔也会甩不脱那份狰狞,只因念及曾经数年的温情。

    苏沫知道佟瑞安的意思,也因为孩子的事与他交涉过,希望他能抽时间陪陪女儿。佟瑞安当时答地直接:离婚的时候我们家已经给过你一笔钱,舆论的偏向又在你那边,苏沫你现在的要求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苏沫气得发抖,直接挂了电话。过了会儿,那人又打过来,竟是向她道歉,佟瑞安说:对不起,她刚才在旁边。

    苏沫不由呛了句:你就这么怕她?

    佟瑞安隔了一会儿才答:苏沫……当初你要是有她一半厉害,我们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苏沫一时哭笑不得。

    莫蔚清听她在电话里提到孩子,忍不住打听她家里的情况。苏沫一一说了,言语平淡,只避开了前夫因出轨导致婚变的话题。莫蔚清却是一副再明白不过的表情,幽幽叹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人性都是共通的。”

    苏沫没答话,埋头擦地。

    她从未见过这家的男主人,莫蔚清的公寓里也没有婚纱照,只有她的一张单人黑白艺术照片挂在客厅,很大一幅,占据半面墙壁,照片里的女人比现在更加年轻漂亮,身段好,眼神清澈。

    苏沫推测莫蔚清是某个有钱人的二房,接触越多越发肯定这个结论,虽因为过往的经历,她对小三二奶之流有种本能的排斥甚至厌恶,但是现在却不愿和钱作对。何况莫蔚清出手大方,说话直接却不失和气,苏沫渐渐地对她讨厌不起来,所以苏沫开始讨厌自己。

    直到一天周末,莫蔚清照常上网,苏沫准备午饭,一切如常,忽听外间有人掏钥匙开门。

    莫蔚清立刻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拿眼盯着大门。

    随后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苏沫吓了一跳,赶紧打厨房里出来。

    门口堵着两男人,一个搀着另一个,被搀着的那个显然是喝多了,步伐踉跄。苏沫站在跟前不知所措,她扭头看了看莫蔚清,后者却是安坐在上发上笑眯眯的打量那两人,半响才柔声开口:“这一大早的,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半醉的男人瞟了莫蔚清一眼,却扭头对同伴嘟囔:“让你别把我往这儿送,我就知道她没好话。”

    莫蔚清一点没在意,招呼苏沫:“你去扶扶。”

    苏沫在围裙上抹净了手,过去扶那男人的另一只胳膊。男人睁着微醺的眼瞄着她,毫不客气地将一半重量压在她肩上,忽而侧头在她近旁嗅嗅,说了句:“好像是回锅牛肉的味道。我不爱吃这菜,腻味。去,给弄点清粥和醋泡大蒜来。”

    这男人身材高大,说话间酒味热气喷在她脖颈间。苏沫很是吃力,现在听他的言行里像是有戏弄的意思,躲也躲不开,脸颊顿时通红,额上的汗也滴滴落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莫蔚清只在一旁瞧着,嘴角微微一抿,略噙着笑意,神色平常,苏沫却隐隐听见她低哼一声,又像是没有。

    倒是男人的同伴帮了句腔,说:“别介意,他喝多了就这样。”

    苏沫心里好过了些,稍稍移开身子,侧头对那人礼貌性的笑笑,又忍不住瞧了他两眼,这仔细一看就觉得那人眼熟。苏沫不觉又愣了一回,那人却极其平淡的移开视线,幽深的眼仁,依然如不能见底的河里暗礁。

    苏沫忽然想起来,心跳竟似快了数拍。

    半醉的男人倒进沙发里靠着,莫蔚清拧了块湿毛巾贴过去帮他抹脸,那人神情享受,过了一会睁开眼,冲着苏沫一仰下巴颏:“去,把门口的鞋擦擦,”而后又对莫蔚清说,“请的什么人,没点眼力劲。”

    莫蔚清懒洋洋地一笑:“我相人的眼光一直都不怎么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跟着笑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颏儿,末了想起什么,连忙招呼他的同伴这边来坐。

    谁知那人早已转身走去门口,笑着说:“假模假样的,用不着跟我客气,不妨碍你们两公婆团聚。”

    他说话的当口,苏沫正蹲在地上给人擦鞋,鞋尖上溅满了呕吐的污迹,酸臭气味扑面而至,一不留神,就有污浊不堪的东西沾染上指尖。苏沫一阵反胃,强抑着干呕的欲望,闷头闷脑地继续擦拭。眼前,看见那人的脚迈出门去,笔挺的西裤,乌黑锃亮的皮鞋一晃而过。

    直到脚步声渐远,汽车发动的马达声响起,她始终未曾抬起头来。

    然而她却忍不住幻想,如同上次的回眸一瞥再次发生过。

    这样的幻想使她感到十分羞耻。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十五日,更

    莫蔚清=莫为情

    ☆、第 3 章

    ·

    苏沫努力擦净了男人的鞋,她觉得自己的手代替了那鞋变得肮脏,变成一块破抹布。

    她几时做过这样的事,从小娇生惯养,大学毕业后,去中学工作,一直处于干净的环境,好像是呆在一个真空玻璃罩里。只是玻璃罩并非密封,佟瑞安是她唯一了解人性的窗口。可是佟瑞安不喝酒,更不曾喝醉过,也从未让她收拾过鞋上的污秽之物。

    所以有那么一瞬,苏沫掩藏在心底的清高之气悄悄的昂起头来。但是下一秒,认清现实的自我嘲弄又将它狠狠击伏下去。

    苏沫转身进屋的时候,沙发上的男女正在热吻,男人的手已经伸进莫蔚清的上衣里,使劲捏住她的胸口。

    男人带着鼻音低低赞了句:“变大了。”

    莫蔚清笑笑:“怀孕当然会变大,难道她的就缩小了么?那可是奇人。”

    男人也笑,避而不答,抬眼瞥见苏沫灰头土脸低眉顺眼的正往厨房里躲,心下有些烦,说:“怎么周末还让人过来,多碍事啊。”

    莫蔚清摸着他的胸膛锁骨,慢悠悠道:“我一个人呆的太久,也没个人来瞧瞧,心情就会变差,这么下去对孩子不好。你要是能常来,我叫她走就是了。”

    男人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不觉有些得瑟,却不表露,低头问她:“就这么想我?”

    莫蔚清嘟着嘴:“是呀,这么多人都想你,你招架得了么?”

    那人哈哈一笑,踉跄的站起来,稍有些费力的打横抱起莫蔚清就往卧房里去。苏沫听见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惊呼呢喃,不觉脸红心跳,像是比当事人更尴尬害臊一样,只想着马上离开,可是炉子上还炖着鸡汤,水已烧开,热气蒸腾,汩汩作响。

    正觉难堪,却听莫蔚清的声音从房里飘出来:“喂,你先走吧。”

    苏沫回神,忙关了炉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门外逃,又听见男人呼着粗气说:“怕什么,她爱听就让她听好了,你们女人都一样,没几个不骚的。”

    莫蔚清在那头嘤嘤出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苏沫跑出去,哐地一声带上大门。外面的日头很毒,晒着她的脸像是要焚烧起来一样,她迷迷糊糊的沿着马路牙子走出老远,心还在一个劲儿地怦怦乱跳。早上匆忙出门,忙到现在也没来得及喝口水,不免头晕眼花。她在太阳底下略站了站,这才转去回家的方向,末了却又扭头去看莫蔚清的住处,那房子已被其他建筑物完全遮挡,仿佛消失的海市蜃楼,她这才觉得好受了点。

    之后又一个周末,莫蔚清提前打电话通知她不必过去,苏沫打心底松了口气。等到第二天下午,莫蔚清却又招她去做晚饭。

    苏沫到的时候,莫蔚清独自在家,半靠在贵妃榻上玩手机,她看起来无精打采。

    做好饭,苏沫请她上桌去吃,她也懒得动弹。于是苏沫多嘴说了句话,她说:“别把孩子饿着了。”

    莫蔚清听见这话笑了:“要是男孩儿,我是舍不得的,如果是个丫头,倒不如把她饿死算了。”

    苏沫最痛恨这样的观念,忍不住低声反驳:“可别这么想,你自己也是女性,都是条命。”

    莫蔚清不以为然地伸了个懒腰,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你看我,从没穿过耳洞,因为我下辈子再不为女人。”她说这话时语气极为认真,以至于苏沫都有些惊讶了。

    苏沫一时没做声,只抬眼看着她。

    莫蔚清悠闲地坐在餐桌前,给自己舀了碗汤,再次开口:“苏姐,你这人看起来笨笨的……但是让人觉得安全。你一定有很多朋友,因为和你打交道不必费心思。”

    苏沫起先被她头半句话给噎着了,听她说完不觉想了想,答道:“这也算一处优点吧。”

    莫蔚清倒是柔柔地笑出声:“你知不知道,那个尚淳,就是我男人呀,他马上会有两个孩子。一个在我肚子里,另一个呢,在其他女人的肚子里。你知道那女人多大年纪么……”她顿住,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用眼神鼓励对方顺着自己的话去接茬。

    苏沫还未将她的故事消化干净,这会儿只得一愣:“不知道。”

    莫蔚清说:“十七岁,”她喝了口汤,“当真是孩子生孩子。”

    苏沫彻底愣了神。

    莫蔚清口风一转,脸上带笑,却已是咬牙切齿:“若是早了两年,就是强^奸^幼女了。”

    苏沫有些晕乎地开口:“这个……生了孩子的话,好像能告他重婚罪……”

    莫蔚清倒是乐了:“告什么告,她家大婆都不管,谁去告?告谁去?”她幽幽叹了口气,“我十八岁就跟了他,也近十年了,他大概是嫌我老了,又招了个比自己小二十的,呵……我是老了么?”她仰起脸,盯着苏沫轻轻问,“我真的老了么?”

    苏沫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莫蔚清却是越说越来劲,接着道:“他那天说了,谁生儿子,谁就能跟着他进祠堂,和他家大婆做平妻……都说酸儿辣女,你以后多给我做点酸的吃,还有啊,你是生过孩子的,你看我这肚子,是生什么的呢?”

    苏沫转不过弯,呆滞的瞅着对方:“可是……这是违反婚姻法的,只能和一个人领证,平妻不是封建社会才有的么?”

    莫蔚清显然早已习惯自己的生活状态,听见这话倒并不介意,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解释:“这地儿就没有婚姻法,只有宗祠,就算找警察,警察也不会管,太多了,管不了,”她紧接着又问,“你看我这肚子,像是生什么的呢?”

    苏沫嚅嗫:“这个,我看不出来……没有科学根据……”

    莫蔚清不觉哼笑:“真是个实在人,”她想了想,“瞧你这么实在,又是外地来的,我才好心告诉你,在这个地方,千万千万别相信什么法律,什么警察,更别相信男人,任何男人,不管是刚出生的还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俊的丑的,香的臭的,都不能信。”

    “金玉良言,”她笑着补充。

    莫蔚清一番推心置腹之后,对苏沫越发和颜悦色。而苏沫心里始终有一些抵触,至于莫蔚清的男人尚淳,在她的印象里更无异于杂碎和罪犯。

    苏沫想起自己带过的那些女学生,想起舅舅家的小表妹钟声,都是天真浪漫的十六七岁的年龄,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全都一团孩气。另一方面,苏沫自己也有个女儿,只要设身处地的稍作联想,对这样的男人就更为厌恶,是一种从潜意识里掀起的无法抑制的鄙视和厌恶。

    后来,苏沫在莫蔚清那里又撞见尚淳几次。

    品心而论,尚淳长得不错,实际三十五六的年纪,外表看来顶多三十左右,有钱人会保养,当然财富又带给他们足够的底气和支撑,精神面貌和言行举止便于一般人不同。尚淳若是长相猥琐,苏沫心里还会好过点,无奈他却是一副道貌岸然成功人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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