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问:“王总在里头吗,楼下散了,我来打声招呼。”

    “在。”

    老赵点点头,径直过去。苏沫转身下楼,走了几级台阶,才想起忘了乘电梯,她低头瞧了眼底下拐来拐去见不着底的楼梯扶手,心生倦意,索性坐下来上休息。不多时,又想起约了从蓉看房子,低头看一眼手表,时间已近,忙撑起精神起身往电梯间走,迎面就瞧见王居安和老赵打办公室出来。

    苏沫理也未理,直接进了电梯,眼看门将合上,老赵在外面嚷嚷“等一下喂”。苏沫恍若未闻,拿眼盯着两扇门间的距离,越渐窄狭。

    电梯里明亮之极,反衬外间低靡黯淡,苏沫瞧见那人身影由重雾一般的光线里逐渐迫近,心口又突突直跳。王居安的视线只是往她脸上简单平常的扫一眼,她便不由自主,举起适才执着烟灰缸的手,轻轻点了下旁边的开门键。那门再次洞口,苏沫让路一旁,垂手而立,压抑的姿态是“妥协”二字的最好诠释。

    赵祥庆首先到了近旁,也是往边上让一让,招呼声“王总”,等对方进了电梯,这才随后。电梯下行,三人间并无多少言语,一室单调的寂静。

    苏沫迟到,从蓉见着她就说:“打你电话不通,还以为你不来了。”

    苏沫只能答:“手机坏了。”

    从蓉说:“你现在的工作至少得备两只手机,要是上面的找不着人怎么办?”她又笑,“你可是大忙人了,在领导身边跟前跟后,我们普通人想见你一面都难。”

    苏沫一肚子苦水,却不想在从蓉跟前流露半分,只随她说笑。说话间,两人穿过走道,敲开对面邻居家的房门,过道是酒店式装潢,一层四户,两架电梯,比现在的住处离公司稍远了点,但是周边环境好,不像商业地带那样嘈杂,租金也应该还能承受。

    那户人家请她俩进去,苏沫细细打量,房子是小型复式,比从蓉那间略小,少一个儿童房。楼上是主卧主卫,楼梯台阶铺了防滑地毯,家具装修八成新,楼下是客厅厨房客卫,大阳台采光好,屋主人把阳台封起来当做书房,又说虽搬新家,但这里的家具全不带走,留给租户使用。

    苏沫心里合计,把书房里的双人沙发搬出来搁张小床,清泉来了就能用上,楼上让给爸妈住,自己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凑合,面积大小正好,就算以后独住,也不会太过浪费。双方商量租金,从蓉也怂恿她租下,直说别舍不得这几个钱,钱赚来就是享受的,再说你现在的身份不要去住那些旧里弄老公房,别给王亚男失了面子。

    苏沫却想,也不知现在的工作能不能长远,至少得把这两三个月应付过去,等父母回去了再做打算。苏沫这么一想,定下房子,打算周末的时候抽空慢慢把家当搬过来。从蓉请她去自家坐坐,苏沫记挂着去买手机,婉言推了。

    从蓉送她去电梯口,忽小声说:“你知道我那天带我们家胖仔去外头吃饭碰见谁了么?”

    苏沫随便一猜:“莫蔚清。”

    从蓉笑:“遇见她倒不奇怪,看见她和那个法律顾问在一块倒是很新奇。”

    苏沫问:“周律师,周远山?”

    从蓉点头:“就是那个大帅哥,难怪莫蔚清最近没空搭理我俩,敢情是寻着新欢了。”

    苏沫忙道:“这话可不能说。”

    从蓉不以为然,打趣道:“怕什么,男未婚女未嫁……”

    苏沫看她一眼,从蓉会意,两人心照不宣,再不提起。

    从蓉瞄见她手上的烫印,问:“你手怎么了?”

    苏沫说:“不小心烫着了。”

    从蓉摇摇头,惋惜道:“怎么烫成这样,好好的细白胳膊,这可破相了,”她停了会儿,忽然问道:“你和那谁,现在处的怎么样了?”

    苏沫一愣:“谁?”

    从蓉没出声,比划嘴型,明显是“王居安”三字,苏沫不妨,满脸尴尬,从蓉却是哈哈一笑。

    苏沫着恼:“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从蓉一点没在意:“早提醒你不要站错队,别看她现在呼风唤雨,但是没后劲。你跟着老的混,不如跟年轻的,你先前跟人闹成那样,他倒还容得下你。不如多下点功夫,你也有大好机会。再说人有财有貌,多少女的惦记着,你就一点不动心?”罢了见苏沫不答话,从蓉又叹息一句:“往往就是那些小门小户出身,在父母跟前也没吃过苦的,反而把自尊看得比天大,深怕被人瞧不起,累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三月十三,十七日更完

    ☆、第 36 章

    ·

    苏沫去买手机,不能用太差的,买贵的又肉痛,挑来拣去拿了支中档价位功能尚可的先用着。一路到家,手腕子仍火烧火燎的疼,忙拧开水龙头冲冷水,这才觉得好受些,腕上早起了一溜水泡,这会子才消了肿。她勉强洗漱了,找出烫伤膏敷上,用白棉纱布轻轻绕了两圈,熄灯,睡觉。

    怎么也睡不着,不断有事儿像火车一样在脑海里轰隆穿行。苏沫轻轻叹口气,睁眼瞧见房门边的衣架暗影,衣架顶上搁着只帽子,中间搭了两三件衣物,模模糊糊里瞧着像个人一样,她把被沿儿拉高些,挡住眼。

    她从小怕黑,这毛病在婚后倒是没了,身边躺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即使周遭再怎样黑影憧憧,也能酣然入睡。如今就有些难了,累的时候还能将就,脑袋一沾枕头便眯过去,偏巧今天上床早了些。

    苏沫想着今天发生事,不知不觉意识模糊起来,睡到半夜开始梦魇,一时有人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念咒一样;一时又是父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忽而是清泉跑过来扯她头发;心念怔忪,又换做佟瑞安在旁边翻阅资料,一页一页划过去,清脆的,悦耳的,拨动着脑海里的细弦,哗啦啦作响。

    苏沫知道是梦,极力想睁眼,却不能动弹,急出一身冷汗,仿佛只要稍微犹豫,整个人就会被逝去的时光吞噬,她拼命反抗,徒劳无功,只能使劲绷着身体,忽然手指微动,摸到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猛然就惊醒了。

    夜里没睡好,苏沫一早上班,脸色憔悴,大夏天没法穿长袖,胳膊上仍是绕了一圈纱布,被人瞧见了,眼神里便多了点探究。

    十点多,王亚男到了,吩咐几样工作就进了办公室,两人还像往常那样相处,对昨天的事绝口不提。苏沫埋头做事,不多时有人过来轻叩桌子。

    王居安的助理对她笑笑,递上一卷文件:“王总让拿过来,”这话说完,年轻人略停了会儿,又将一只未拆封的手机盒子搁桌上。

    苏沫瞄了一眼包装盒,又看了看跟前这人,那年轻人也瞧她一眼,仍是含糊地扯了个笑脸,有点欲露还掩的意思:“没别的事,苏助理慢忙。”

    苏沫心里微怔,想了想,笑着道了谢,又说:“你先放着,等企宣那边提交了纪念币样本,我一起拿进去给王董过目。”

    年轻人诧异地抬头看她,忍了忍,没多问。

    等人走了,苏沫稍稍拨开盒子边往里瞧,里头手机和各种配件一应俱全,是时下流行的机型,比她昨天买的那一款高档不少,心里有些不舍,又看了眼,才把盒子搁进柜子,大锁一闩。

    一上午相安无事,苏沫去食堂吃午饭,抬眼瞧见周远山打外头进来,她食欲不佳,原想去还掉餐盘,这会儿却坐着没动,慢慢扒了几口饭粒。不多久,周远山果然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他今天穿着浅色细条纹衬衣休闲长裤,行走带风,眉眼带笑,又新近理了发,比以往越发显得精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冷场的次数比以往频繁。苏沫夹了点菜搁碗里,没吃,问他:“最近难得见着你,在忙什么呢?”

    周远山避而不答,笑道:“我最近可是常往这边跑,总能瞧见你,倒是你正眼也不看我,。”

    苏沫知道他在避嫌,心里也对他帮王居安办的那些事没多大兴趣:“你总说自己忙,但是气色比以前好,人逢喜事精神爽。”

    周远山面前的碗碟已然见底,他拿纸巾抹嘴:“能有什么喜事,多发些钱还差不多,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老王是打算硬扛了,银行的事他碰了钉子,心里不痛快,我们这些人全跟着受罪,就盼着中秋那点奖金了,听说你们要发什么纪念金币,记得到时候分我一块。”

    苏沫笑:“中秋的时候正好二十周年庆,二十年的老员工发二十克的,十年的十克,你拿几克?”

    周远山想想:“你们有两克的么?”苏沫听得笑起来,周远山也笑:“估计用牙嚼嚼就碎了,还真不够塞牙缝的。”正说着话,搁在桌上的手机响,周远山看了眼来电号码,冲她做了个先走的手势,起身就往外去了,他快步走到门口,这才接通电话。

    苏沫远远瞧着,那人微低了头,手机贴在耳上,凝神细听,眉头舒展,脸部表情很温柔。她心里有点异样,拿起手机翻出莫蔚清的号码,犹豫一小会儿,仍是拨出去,信号音传来,占线。苏沫慢慢收了手机,跟前的饭桌上堆满碗碟,那人赶着去接电话,餐盘也忘了还。

    临下班,企宣那边把几份设计图样提交上来,苏沫又放在手头压了几天,直到王居安过来找他姑姑谈事情,苏沫才就着送茶水的时候把样稿和新手机一起拿进王亚男的办公室。

    王亚男先瞧那几张样稿,不太满意,说是花样不够大气,公司名不醒目,字体也不漂亮,空白处太多云云,随口便提了一堆意见让苏沫反馈下去,她又问侄儿:“你看怎么样?”

    王居安对这种事哪有心思,随口附和几句,又赞王亚男眼光独到,设计理念时尚前卫,好听的话说出口毫不费力,引得王亚男要笑不笑地瞟他一眼,而后看向桌上的手机盒问:“这是什么?”

    这个当口,王居安也抬眼瞧着苏沫。

    苏沫心里正暗自叫苦,王亚男事无巨细要求完美,在工作上有较为强烈的个人喜好,小小的设计稿已按她的意思屡次修改,企划那边颇有微词,上传下达看似简单,实际麻烦,既要让上面的满意,又不能让下头的讨厌,影响以后工作的开展。

    她见这两人都看着自己,忙收了心思,也不敢去瞧王居安,只照先前打好的腹稿答:“这是王总早前让人送过来的,王总想得很周到,如果做纪念币赶不及,发手机也是个补救方案,”她虚心请教,“王总,您差不多是这意思吧?”

    王居安盯着她把话说完,顿了会儿才点点头:“对,”他一点儿没掩饰脸上的轻浮神色,添了句,“你倒是长出息了。”

    王亚男来回看了看他俩,才对侄儿说:“难得你在这些细节方面也下功夫,但是这个方案没什么纪念意义,没价值,”她转头看向苏沫,“你跟他们说,设计稿周末之前务必敲定。”

    苏沫想了想:“明天周五,晚上您飞北京,下周不在公司,等样稿推翻从来,您可能没时间细瞧。”

    王亚男立马道:“我又没说重做,就是把字改大点,能用多长时间?”

    苏沫说:“知道了,我马上提醒他们把字体调大点,其他不必修改,”得到对方首肯,苏沫临出门,又问,“王工,要不这手机放尾牙会上当赠品行么?”

    王亚男皱眉:“这种小事也拿来问,行政那边是做什么的?”

    苏沫却说:“不是,如果当赠品数量又不够,就不知道王总那边能不能多赞助一些?总公司分公司一起这么多人,各部门平均下来,至少得几百台吧。”

    王居安说:“几百台,你打算开店呢?”

    王亚男笑起来:“小家子气,还在乎这点钱,你那个小公司不是有这方面的项目么?让你给你就给点吧,没的让人小瞧了。”

    王居安笑一笑:“不是钱的问题,玩儿的事,能值几个钱?”他瞧一眼旁边那家伙,不紧不慢道,“您这样把人惯坏了不行,有些人就是仗着小聪明,给点颜色开染房,越发欠收拾。”

    他出言轻薄,苏沫心里更不自在,没敢多留,转身出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觉歇一口气。

    她外表温柔为人和气,总经办这边总有女同事借着的喝茶倒水的功夫找她聊天套近乎,女人爱倾述,说多错多祸从口出,何况现在这位子多少年轻人盯着,所以她从不参与那些八卦吐槽,若实在无法,只拿手头工作忙没时间委婉推脱。

    背后不说人,却难保别人不嚼舌根,那天王居安的助理大喇喇地把新手机往她跟前一搁,当场有两三人瞄见,如果这件事转来绕去借着别人的嘴传进王亚男耳里,反而不好。

    对这样的事,苏沫从不敢大意,她一边小心应对,一边又忙于工作,这边才在起草协议,那边就接到客人来电要求安排预约,正在整理会议纪要,又被领导打发去协调工作。王亚男临行,也是苏沫最忙的时候,喝水吃饭顾不上,只得拿下周难得的空闲安慰自己,只等老佛爷走了,手头工作才能告一段落,便可以匀出些时间整理新住处,迎接父母和女儿的到来。

    中午,苏沫仍是和前几天一样在办公桌旁就着咖啡啃面包,没吃几口,桌上电话铃声大作,内线,前台小妹说楼下有朋友找,苏沫问清来人姓名,心里很惊讶。

    不多时,莫蔚清踩着十公分的尖高跟,从电梯间一路铿锵而至,细腰长腿,所过之处,男的女的都忍不住回头看她两眼。莫蔚清早已习以为常,走到苏沫跟前,将勾在手指上的小巧精美的纸袋往她桌上轻轻一扔:“特地买给你的。”

    苏沫揭开一看,是以前在天河广场闲逛的时候,三人常去吃的一家西点房的芝士蛋糕。

    天河那边的名牌一条街,就连蛋糕也是名牌价,苏沫不爱去那里,莫蔚清却相当喜欢,她为人豪气,常常买单。莫蔚清买单,无非是想让人陪她,苏沫吃着蛋糕,却惦记起女儿,并怀有一种内疚心理,齿间香甜松软,清泉一定喜欢。

    莫蔚清开门见山:“我来找周远山,他说还得忙一会儿。”

    苏沫心里吃惊:“你来找他?”忍不住问了句,“找他做什么?”

    莫蔚清说:“男的女的一起还能做什么,往好听里说是约会,直白点就是苟合。”

    苏沫心说这家伙不知道是犯糊涂还是胆子粗不在乎,她瞧瞧周围人来人往,忙把莫蔚清扯到楼梯间僻静处:“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呢?”

    莫蔚清进了楼梯间一连咳了好几声,她对烟味敏感,想是才有人猫在这儿吞云吐雾,莫蔚清扬手轻轻扇了两下,说:“没怎么回事,就是有些儿无聊了。”

    苏沫掩上逃生门,才问:“这要是让那谁知道了,你以后怎么收场?”

    莫蔚清一乐:“你这话真好笑,我和他一点法律关系都没有,知道就知道呗,我现在就是腻了,怎么,就许他腻味我,不许我腻味他?再说了,二奶还不能从良了?”

    苏沫听的有些晕乎:“你俩连孩子都有了,想从……分手早做什么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尚淳的为人,再说,总得替孩子想想。”

    “你这意思,像是比我还了解他,”莫蔚清一脸轻松,上下打量苏沫,“诶,这身衣服以前没见你穿呢,你跟着我混了几天,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苏沫心想,像什么,像二奶?她忙低头检查自己这身打扮,一身职业装,挺正常,就是右手腕子上两道褐色疤痕,上次烫过的地方渐渐好了,颜色却退不掉,瞧起来有点割脉自杀未遂的意思,平时只能拿手表遮一下。

    莫蔚清哪里明白苏沫的心思,说:“做什么这么严肃?你到底是担心我呢,还是周远山,还是尚淳?”

    苏沫一愣:“你瞎说什么?”

    莫蔚清更觉得有趣:“说嘛?是周远山还是尚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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