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知道她主意大,若是常在跟前唠叨,只怕又会引起她的叛逆情绪,也没多劝,让人赶紧上楼,直到听见钟鸣在走廊里说话,这才驱车回家。

    到家以后,清泉已经在楼上睡着了,爸妈在厅里看晚间新闻,音量调到几乎听不见,视频上一群人正在大街上举行反日游行。

    苏沫要去把孩子抱下来,孩子外公忙拦着,说:“就让你妈陪着睡几晚上,等处熟了再跟你,要不晚上醒了又哭着找人,都睡不好。你睡清泉的房,我睡沙发。”

    苏沫不愿意,苏母也说沙发太软,老头子劲椎不好,不能这么折腾。

    可是老爷子很固执,就是不同意。

    苏沫瞧见两老均是一边说话一边捶背拍肩,精力远不及以往,心里很过意不去,说:“都是带孩子给带的,太辛苦了。”

    苏母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笑道:“你还和我们客气,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我们不帮你谁帮你呢?”说到这儿,她神色黯淡下来,“你以前的婆家,离婚前指望不上。离婚后更指望不上,他们几时主动地来看过这个外孙女的?偶尔想起来,才打电话问两句,没处过就没感情,可怜我的清泉……”

    苏沫心里更难受,忙说:“等我再存些钱,回家里找个差不多的工作,以后一家人都在一处。”

    苏母问:“你几时能回去?”又道,“要不我们就在这儿买套房子,沿海城市,气候好,也干净,不像我们那边,夏天热冬天冷的。”

    苏沫一愣,她从没想过要在南瞻扎根,想起以往的经历心里百味陈杂,这里的生活使人忙碌而不安,远不如内地清净,便说:“南瞻的房价太高了,不划算。”

    苏母点头:“也是,买不起的,”她瞅了眼洗手间,见老伴还在里面洗漱,压低声音道,“你爸不让我跟你说,我们是很希望你在跟前的,你爸来之前做了身体检查,他颈椎方面的问题很不好,经常头晕没力气,又有高血压,心脏方面也有些毛病,你看他这两年瘦的,裤腰大了一圈,我们是老的老小的小,你在跟前,也能有个照应。”

    苏沫急道:“正好我这几天休息,带爸去医院瞧瞧,总得治治才好。”

    苏母连忙摆手:“你不要在他跟前提这些病啊灾的,老头子年纪越大脾气越古怪,最讨厌人家说他身体不好。再说,这也是自然规律,人老了毛病都来了,我就想着你要是能就近找个工作和我们在一块儿。这是其一,还有件事,你爸也不让我说……”

    苏沫抬眼看她,一颗心已是砰砰乱跳,只担心自家父母还有什么病痛瞒着自己。

    苏母慢慢开口:“我听说,佟瑞安那边添了个儿子,他们家高兴的不得了。我一想到这事心里就不舒服,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他那边就和人又生一个,所以说,这方面,女人就是不如男人能折腾。你现在也要好好考虑了,年纪大了,还有个拖油瓶,只怕往后更不好找。”

    苏沫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松了口气:“妈我知道您的意思,我现在的级别虽说和中层管理差不多,但是还缺少经验,等混上管理层,攒点资历,以后回去也能找个薪水不错的工作。我现在最担心你们身体吃不消,要不你们一边住个大半年,回去以后我请个保姆带孩子。”

    苏母笑起来:“在这儿住大半年,那家里的房子怎么办?还有你爸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他哪里就舍得了,而且我看这里的消费很高,还是回去住省些。我也知道你担心经济方面的问题,所以说,要是找个男的帮衬下,你也能轻松些。来之前,你姨还和我说这事,她认识一个人,四十出头,也带了个女孩,读小学,人看起来还蛮老实,是个公务员,要不你过年回去见见?”

    苏沫没做声。

    苏母问她:“沫沫,你别是嫌人年纪大吧?你舅妈跟我说,以前给你介绍个条件不错的对象,你也是嫌人年纪大,我跟你说,离过婚的女人比不得男人,男人二婚,还能挑上未婚小姑娘,大环境就是这样。再说,如果你当初不找姓佟的,今天也没这些事了……”

    苏父从洗手间出来,咳一声:“还在唠叨什么,不早了,睡觉去。”

    苏沫这才道:“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想找个合心意的很难,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实在不行,我一个人带着清泉过也很好,再说大环境也没规定女人不能单身的……”

    苏母低声打断:“又说孩子话,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不结婚,难道孤独终老?要是女的不结婚很正常,那电视报纸上还成天拿剩女说事?”

    苏父把被褥铺在沙发上:“唠唠叨叨,别把清泉吵醒了。”

    苏母这才不做声,苏沫几乎是逃进旁边的小房,轻轻掩上门,不由叹了口气。她在外与人交往渐入佳境,可一旦面对最亲的人,仍会轻易被挑起情绪,大抵还是因为心怀愧疚。

    苏沫趁着招标结果还未公布,请了几天假,陪父母出门游玩或者在家带孩子。

    她和女儿相处渐熟,毕竟母女天性,小家伙也开始爱粘着她了。清泉喜欢玩乐高积木,却不愿意外公外婆陪着,只让苏沫在旁边帮忙。苏沫问她原因,小家伙说:“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陪他们玩,爷爷奶奶们只管买菜做饭。”

    苏母接口:“这孩子心里爱装事,幼儿园开运动会,她都不让我们去,说人家都是爸爸妈妈在那儿。”

    苏沫没说话,过了会儿问孩子:“清泉想爸爸了,是吗?”

    清泉埋头玩积木,没吭气。

    苏母坐在沙发上瞧着,忽然叹一口气,小声道:“你说你不想再婚,但是孩子也需要爸爸呀。”

    苏沫说:“妈,别当着孩子说这些事吧。”

    苏母说:“你瞧她玩得多认真,她哪里懂这些话,就是这家伙,长得太像佟瑞安了。”

    苏沫看向女儿:“清泉,下次妈妈回去,带你去看爸爸好吗?”

    小家伙头也不抬:“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苏沫说:“他很忙,我们有空可以去看他。”

    小家伙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哦,他家里有小弟弟了。”

    苏沫看了她妈一眼:“妈,你连这也告诉她了?”

    苏母疑惑:“没有啊。”

    清泉仍是玩着积木:“有啊,上次外婆和外公说过。”

    苏沫没多问,心里却无可奈何,趁着饭后父母下楼遛弯的当口,她一边教女儿洗碗,一边说:“清泉,我和你爸打过电话,他也很想你,就是太忙了,我们大人,有很多事要做,等他有空,我们也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清泉站在矮凳上洗小碗:“你们这些大人,到底在忙什么呀?”

    苏沫想了想:“庸庸碌碌,蝇营狗苟。”

    “嗯?”清泉听不懂,睁大眼望着她,“你在说什么呀,小鹿狗狗怎么了?”

    苏沫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在女儿脸上抹了一点清水,清泉也举起沾满泡沫的手往她身上抹,娘儿俩笑做一团。

    门铃响起,苏沫去开门,从蓉进来瞧见她俩,笑:“哎呀,她才多大,就能帮着洗碗了,你爸妈瞧见还不得心疼,说你用小童工?”

    清泉使劲拍着手:“我早上还刷了浴缸,很好玩。”

    苏沫点点她的鼻子,表扬:“那是,刷得可干净了,能照出人影。”

    清泉忙道:“我明天还要刷。”

    苏沫笑道:“明天我们擦地。”

    从蓉摇头:“你还真把人当童工了。”

    苏沫说:“这就是劳动的乐趣呀,等孩子大了,哪怕读书一般,能力不够,至少还能靠体力劳动养活自己,而不是眼高手低仰仗别人,反倒觉得这样的工作是种羞耻。”

    从蓉听完,笑一笑,过了会儿才道:“我约了莫蔚清晚上过来吃饭,你也来吧。”

    苏沫没多想:“我不去了,在家陪孩子。”

    从蓉说:“我觉得她最近情绪不对劲,这可是少见了。你也知道,她这人总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们三个好歹相识一场,她又没什么正经朋友,家里人也不来往,能劝就劝劝吧,”她顿了顿,接着说了句,“她又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11月13日首更

    文名已改,“误入浮华”取自董桥的《冬安》,原句:“误入浮华的陷阱白白断送了那一丝灵气”。

    ☆、第 43 章

    ·

    那天和莫蔚清不欢而散,苏沫就直觉有事发生,念及这段日子的相处,到了傍晚,她做了两样菜,送去从蓉家里。

    这回莫蔚清虽没有精神斗气,却也不和她招呼,只一个劲儿抱怨从蓉煲的汤有股肉腥味,闻起来就难受,倒是把苏沫烧的两样菜挪到自己跟前,夹了几筷子。

    从蓉瞧着她:“你这回的早孕反应可比上回大,看样子是个小子,姑娘打扮娘,小子折腾娘。”

    莫蔚清脸色蜡黄,眼神却一亮:“真的?”

    从蓉笑笑:“就算这回不是,你还年轻,接着生嘛,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莫蔚清冷哼一声,低头吃菜,半天才说:“你是请吃饭呢,还是特地来膈应我的。”

    从蓉道:“膈应你?我没这能耐。人家怀孩子欢天喜地,你倒好,又担心又着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我看着替你难受,关心你嘛。”

    莫蔚清嗤笑,没理,忽然手机响,拿起来接了,换了副软腔调对那边人说:“我和几个女性朋友一起吃饭呢……你别成天电话我好不好,我一个大活人,又跑不了……明天一起吃饭?不行,我晚上得加班……”

    苏沫一早听出电话里那人的声音,她听不清话语,却记得周远山略带笑意的嗓音。苏沫瞧着莫蔚清和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忽然又想起前夫与那个新生儿,她有些走神。

    莫蔚清收了线:“用不着人替我难受,就算十月怀胎挺着个大肚子出门,也有未婚男青年愿意跟我好。”

    从蓉说:“什么未婚男,那个律师?你加班?加什么班,是加班伺候尚老板吧?”

    莫蔚清懒洋洋地瞧着她:“是啊,真不巧,明天尚淳约了个什么居士一起吃饭,说要给孩子选个好时辰出来,再起个好名字。”

    从蓉啧啧出声:“这世上总有些傻女人,可以轻易挥霍别人的感情,何其幸运。”

    苏沫心想,这世上总有些傻女人,可以把感情送予人挥霍,何其不堪。她不由说了句:“要是有人真心实意对你好,应该珍惜的。”

    莫蔚清笑:“珍惜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该珍惜谁离开谁?倒像比我看得还清楚,你是那些男人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就这样乐意在我身边花心思呢?”

    苏沫还没开口,从蓉先笑起来:“都是荷尔蒙惹的祸,说个话也夹枪带棒。算了谁叫你情况特殊,坐公汽都得有人让座,我们也不能和你计较。

    莫蔚清立刻回嘴:“我们是谁呀?从蓉,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可比其他人要长久……”

    从蓉无奈,看着她叹了口气。

    正巧苏沫这边也接了个电话,从蓉听出对方是个年轻男人,只等她通话完毕,转移话题玩笑说:“这一晚上,都在我跟前忙着拒绝男人的约会,故意刺激人呢?”

    苏沫心里正烦着路征,懒得解释,也不愿被莫蔚清继续挤兑,推脱说还要照看孩子,回自家去了。

    之前几天,路征已打来两通电话旁敲侧击,暗示她应该答谢自己。苏沫躺床上拿着手机合计,始终觉得这么晾着他也不是办法。

    一来钟声的事还没彻底解决,再则路征曾笑着对她道:“知道你的女领导最恨什么?”他自问自答,“她最恨人脚踏两条船。”

    由此苏沫越发讨厌他,却不得不在思考过后回电,说是为表谢意,想请他明晚赏光一起吃个饭。她知道王亚男明晚在市里有个聚会,于是避开从公司到聚会地点和王亚男家之间的路线,把请客的地方定在相反方向。

    路征很聪明,一听就明白,说:这几天游行,市里和大学城那边都堵得慌,我们走东三环北路,不到海边有个旮旯地不错,物美价廉。看吧,我多为你考虑,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我这人一点也不贪。”

    第二天,两人在约好的饭馆碰头,路征说:我俩这次见面还算寻常,没遇着什么事,希望下次也这样,一次比一次好。

    苏沫却想,没有下次。

    她有点摸不透这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凭直觉推测,肯定不是只想占小便宜这么简单。

    席间谈话,聊得最多的是苏沫现在的工作,其中无可避免地提到王亚男。苏沫难免尴尬,路征却大方自若,对于王亚男的喜好,侃侃而谈,就是一律不提王亚男的名字,只用女领导代称。

    一时间吃完饭,路征提出要走,说这几天忙得很,他的车交给同事出警用,所以请苏沫送自己一程。

    两人来到门口泊车的地方,路征看见她的车,说:“人家反日,你还开辆日系车出来。”

    苏沫道:“这车是公司的,再说反日总不至于不让人开车吧。”

    路征坐进车里:“一般情况下,这种活动很难被批?准,人一多,民众的情绪更加不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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