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楼,苏沫见保姆在周围忙活,安心了些,但也注意和他保持距离。两人唱了好久,宋天保很高兴,也忘了那些事,苏沫却累得不得,眼皮打架睁不开,只坐在旁边听他唱。

    宋天保忽然道:“这歌,安安喜欢唱。”

    苏沫睁眼一瞧,是一首beyond的《海阔天空》。她使劲想了想,这歌流行的时候,好像是九十年代初,她还在上小学,而他正当青春少年时。苏沫忽然问:“天保,安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天保一愣:“是个男人。”

    苏沫乐了,又问:“我的意思是,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宋天保神情懵懂,似乎又很震惊,就如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过了很久,才小声答:“我不知道……”

    两人都沉默,宋天保心里却不留事,对苏沫道:“苏,你再来唱。”一连说了几声,没有人应,他转身一瞧,苏秘书蜷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苏沫似乎瞧见有人走过来,忙道:“我唱歌。”

    那人却说:“你睡觉。”

    苏沫迷迷糊糊道:“不行,我是来陪你唱歌的。”

    对方又说:“你睡,我不说,我妈不知道。”

    “……”

    王亚男回到家,上了楼,见娱乐室的房门大敞,探头一瞧,见着了儿子,问:“天保,你在那里做什么?”

    宋天保赶紧回头,却是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急得直比划:“嘘,妈,别说话……嘘,她睡着了……”

    王亚男这才发现,儿子才在给人盖毯子呢,心里说:这家伙,三十多年了,也没见你对你妈这样体贴过。她转向往外走,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时整个人钉在那里动也不动,等回过味来,她慢慢折回去,看见儿子正呆呆地坐地哪里不远不近地瞧着沙发上的女人。

    王亚男心里一凛,颤声道:“天保,你……”

    第82章

    天保醒过神,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以往的无知。

    王亚男面上虽严厉,倒也怕吓着儿子,放低声音说:“天保,你出来。”

    苏沫立时惊醒,没想到自己才打了个盹,就被王亚男撞了个正着,一时尴尬,忙从沙发上起来道:“王工,我们一直在唱歌呢,我刚才有点累,不小心眯着了。”

    王亚男看着她,神色复杂,只说:“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宋天保却不依,指着外面:“天还是亮的。”

    王亚男冷着脸:“现在快夏天了,天黑得晚,苏秘书也累了,她要回去休息。”

    苏沫就怕他这样,趁人不注意,已经走到门口,宋天保更急了,咧着嘴做出要哭的样子,含含糊糊地也不知在叫嚷什么。一时间,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站在门口看王亚男的意思。

    王亚男正眼也不瞧她,皱眉道:“赶紧走吧。”

    苏沫直觉她脸色不对,却也没往那方面想,还没走到楼下,就听宋天保竟是放声大哭起来,期间夹杂着王亚男中气不足的呵斥,又隐约听宋天保抽噎着问:“苏,她什么时候还来?”

    接着是王亚男道:“不会来了。”

    “不行!我要她来!”

    “天保,这事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不行。”

    宋天保扯着嗓门道:“我说不行就行……我说行就不行……”他认真想了一会,终于理清头绪,更大声喊,“我说行就行!”

    王亚男气不打一处来,她毕竟年岁大了,又在外面忙活了一天,觉得累,被儿子这样闹腾,越发力不从心,腹部隐隐作痛也没在意,只听得楼下大门关上人已走远,才苦口婆心地劝:“天保,妈知道,你现在长大了,想法多了,但是这件事上,你一定要听妈一回。她……那个苏秘书她离过婚有孩子的,就算你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就凭你这身家,也有漂亮的黄花大闺女争着嫁你,何况她还跟人不清不楚,你看中谁也不能看中她呀。”

    宋天保哪里明白这些,使劲消化了半天,他神色向往,说了句:“苏,她很漂亮……”

    王亚男瞧得一愣,忽觉精疲力竭,叹一口气道:“下楼吃饭去。”

    宋天保似乎想到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嘴一撇,头一摆:“我不吃饭!”

    王亚男扬起巴掌:“再胡闹我可打你了。”

    宋天保一字一句:“苏来,我吃饭。”

    王亚男二话不说,转身下楼,有心饿他一顿。

    偌大的饭桌,一桌子菜,今晚却只有她一人坐在跟前,顿时心生悲凉,一时冲动,找了家里两位保姆过来道:“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两保姆受宠若惊,推脱几句,忙拿来碗筷摆上,她却又嫌人脏:“算了,还是各吃各的。”

    这顿饭食之无味,王亚男又时刻关心楼上动静,更加心不在焉,直到有电话进来,说魏董转让股份一事目前进展顺利,她的心情这才好些。

    连日来,苏沫在公司总觉得不自在,似乎领导比以往对她关注更多。

    有时候她在写字间布置任务,王亚男遇上了,必定会停下来瞧一番;有时候在茶水间和同事说话,王亚男路过,又会多瞄她两眼;如果一起出门应酬,王亚男的视线也时不时往她这边扫过来……一开始,苏沫心里还有点发毛,可是近来烦心事不少,渐渐地也就豁出去,心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走一步看一步,若真问题,等事情来了再想办法。

    这边,王亚男也头疼,原想找个理由狠心把人开了,谁知竟找不出任何说得过去把柄。

    这人吧算不上如何优秀特别有才,但是为人很有分寸,放这里能用,搁那里也能使,不管在哪儿都能适应,不动声色却能唬人,水平一般,却总给人一种面面俱到的错觉。结果是部门以外人缘好,部门以内也服她,工作能吃苦,行事有眼色,清洁工大妈亲近她,客户很少防备她,走势低迷不抱怨,行情高涨却低调。

    王亚男一合计,更犹豫,现在的年轻人要么恃才傲物爱找麻烦,要么看着低调其实水平也低,能做到这丫头的份上也算特殊人才。

    再深想,更懊恼,怎么但凡自己看得上眼的,那小子就要上去掺一脚,留吧,是祸患,不留,培养了这么久还真可惜,何况看起来忠心耿耿一路追随,最后到底是忠是奸竟然连她也不能看透,这可有点意思了。

    王亚男下班回家,宋天保见着她就来劲,一声不吭。

    对于孩子,她心底总有深深的补偿心理。

    当年王亚男也是普通人,老公又走得早,婆家也渐渐看不惯她。她性格好强,带了天保离家出走,跟着大哥学做生意,为了谈成一笔和客户软磨硬泡,追到人家里,大冬天把还不回走路的儿子搁楼下弄堂吹冷风,结果生意谈成,孩子高烧四十度,肺炎吊水十多天,大脑壳快被扎成马蜂窝。

    就那几年,类似的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

    连宋天保被人推下楼摔成傻子的时候,她还在牌桌上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钱给输出去。

    以前孩子正常的时候,每天都要说个七八遍“妈妈你再不早些回来,我就不和你玩了”,摔傻以后却再也不说了,一次也没说过。

    生意做得越大,王亚男心里就越觉得亏欠。这会儿,六十岁的人却绞尽脑汁跟儿子套近乎,说什么他都不理,只提一句“苏秘书”,小混蛋立马来了精神,凑过来问:“她来了?来了么?”

    王亚男叹气,忽然问:“天保,你真的喜欢苏秘书?”

    天保脸上泛起羞涩,那一瞬,仿佛变回一个头脑正常性格腼腆的大龄未婚男青年的模样,让当妈的看了不免心旷神怡。

    王亚男又问:“要是……安安也喜欢,怎么办?”

    王居安的临海别墅门口,有辆车停了几乎一晚上。

    苏沫决定直接过来逮人,等到大半夜,人才开着车回来,任凭她连按喇叭也不理会,直接驶进院子,以前那院门是一直不关的,这回才进去就立时被合上。

    她发了条短信过去:“我等到你出来为止。”

    过了大概半支烟的功夫,那门缓缓打开,王居安方露面。

    苏沫下了车,好言相劝:“能不能先拖着别给钱,总有办法可以拿回东西。”

    王居安抽着烟笑:“现在不是我给不给钱的问题,你那个表妹又坐地起价想糊弄人。”

    苏沫没料到,听得一愣,却直言:“她我已经管不了,我来找你就希望这事能看在我面上,你不要太决断,都给对方留条路,总有办法……”

    “笑话,”王居安冷哼,“我用得着求她留什么路?早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了,赶紧走。”

    苏沫气道:“你想过河拆桥?”

    王居安顿一顿:“是,我过河拆桥。你那个表妹已经无药可救,不连累个把人她不甘心。现在这事就是我跟她还有尚淳之间的买卖,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你有多远走多远,别再瞎掺和,就这样。”

    他说完就走,半分钟也不多捱。

    苏沫急得一拍车前盖:“你,你站住!”

    王居安全不理会。

    苏沫又道:“不管三百万三千万还是多少,你肯定不会那么容易给她,你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让她占便宜。”

    他果然停下。

    苏沫心跳急速,知道被自己说中,缓一缓又道:“你有那么多办法,说不定现在连录音都备齐了,倒时候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也不是没可能。”

    王居安这才转身,略微扬眉,表示认同:“小姑娘青春年华,又好面子,能走法律途径解决当然最好。万一证据不足,试试其他方法也未尝不可,不信搞不死她。”

    苏沫听得背脊发凉。

    他接着道:“你比不上她愚蠢,却比不过她心狠,一个聪明又不够心狠的人,注定比别人活得痛苦,还不如糊涂些算了。”

    苏沫看着他,慢慢开口:“钟声要是在你手上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王居安走近些,“我本来想算了,可惜她这回自己撞枪口,臭丫头人蠢胆肥,想当初我跟王亚男斗的时候,王亚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走人。她倒好,仗着手里有点东西就讹我。我跟你讲,”他低头,狠狠盯着她,轻描淡写,“这世上,从来都是我威胁别人我欺负别人,就算要讹,也是我讹别人!没人敢威胁到我头上,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苏沫摇一摇头,仍是压抑着情绪道:“如果钟声有什么事,我舅也活不下去,会死人的。”

    王居安侧头看向旁边,听也不要听。

    她颤声道:“你也是做父亲的人,感同身受不是什么难事。”

    他几乎咬牙切齿,沉声呵斥:“你给我闭嘴!”

    83

    王亚男说完,似乎在观察苏沫的反应,她越轻描淡写,苏沫就越觉得愤怒。

    苏沫尽量控制情绪说:“我一直为公司尽心尽力,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不错,”王亚男满意地笑笑,“你确实很好,但规定是规定,独董不得参与企业内部运营,所以只好先请你去别的公司挂个职。”

    苏沫怔住。

    王亚男继续道:“最近集团层面稍有变动,走了几位董事,留下空缺,我这边打算提名你和周律师为新独董候选人。周远山在事务所任职,又是市里并购重组委员会的委员,所以问题不大,你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参与过上市公司的运营工作,还算有一定经验,唯一的问题是,你现在需要换一份新工作。”

    苏沫听到“独董”二字有些发懵,等想明白过来,又紧张得手心冒汗手指微颤,像是做了一场好梦。

    又听她道:“以前我就说过,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还能不离不弃的人,我王亚男不会亏待她。”

    苏沫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撞破胸腔,一时热血澎湃,诚恳道:“谢谢您。”

    王亚男并不拿她的道谢当回事,平淡开口:“这也是你当初选择的结果。我给你机会和平台,至于有没有这个本事更上一层楼,关键还是看你自己。”

    苏沫忙说:“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王亚男没接这茬:“你现在的情况,就和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她顿一顿,“在安盛,独董除了享有年度津贴,获得股票期权以外,如果对公司有一定贡献,还能得到适当股份奖励,当然,独立董事持有的股份不得超过百分之一。这些你应该都了解?”

    “是的。”

    王亚男十指交叉搁在桌上,认真看向她:“上下级之间也讲缘分,尽管我用人不拘一格,也从来没有这样破格提拔过谁,我相信,这种机遇在你的人生道路中绝不多见。”

    苏沫点头。

    王亚男又道:“根据我的了解,你也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女人,所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个意思你应该明白?”

    “是的。”

    “如果以前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事,从现在开始,都要抛到脑后,”她忽然一声叹息,才道,“苏沫,千万别让自己后悔,也不要让我失望。”

    苏沫一顿,低声道:“是,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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