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晏无奈, 如同自嘲般地道:“自从接管北镇抚司, 看尽了世态炎凉、人心丑恶, 世人惧我们、怕我们, 是因为我们手握屠刀,刀峰所到之处, 往往惊叫连连, 我们与侩子手又有多大区别。”

    林宝绒静静听着。

    闻晏:“若是信厉鬼索命之说,我恐怕早得失心疯了。”

    林宝绒闷声:“你才是厉鬼。”

    她不是。

    “......”

    闻晏失笑一声,拍着她的后脑勺, “终于乐意同我讲话了。”

    林宝绒: “你不信鬼怪,那信不信因果?”

    闻晏缄默。

    看来也不信。

    别说他,若是没有重生,她也不会信虚无缥缈之说。

    她叹口气,在想是不是自己任性了,搁在半年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讲这些话,可他们今后是夫妻,夫妻之间,不该存了这些秘密啊。

    她陷入苦恼中,心跳失律,有些站不稳,闻晏察觉出异常,赶忙把她抱到塌上。

    “我去叫侍医。”

    林宝绒拉住他,“我没事,别惊动了父亲。”

    闻晏顿住脚步,思量片刻,坐在塌边,搭上她的脉。

    他对医术不太精通,但也能通过望、闻、问、切,诊断一下病患的状况。

    把完脉,他为林宝绒脱了绣鞋,扯过毯子盖在她身上,“你睡吧,我守在这。”

    林宝绒拉过毯子蒙住脸,“你走吧。”

    闻晏没动,将手探进毯子里,寻她的手。

    林宝绒不给握,躲了又躲。

    闻晏收回手,隔着毯子拍她后背,跟哄孩子似的,“绒绒乖,安心睡吧。”

    话语有点笨拙,有点生疏。

    “别瘪坏了。”闻晏想拉开毯子,让这姑娘喘口气,小姑娘揪着毯子,说什么也不放。

    闻晏捏下眉骨,靠在围子上,长腿搭在塌边,不再劝说。

    身边多个男人,还是心上人,林宝绒即便心里有气,也做不到熟视无睹,她翻个身,面朝窗棂,将背影留给他。

    她的头发像黑缎面一样光亮顺滑,闻晏执起一缕把玩在指尖。

    林宝绒睁开眼,感受由发丝带来的触动,丝丝缕缕、缠缠绕绕,扰乱她的心。

    “睡不着?”背后的男人问。

    她随口就答:“睡着了。”

    闻晏轻笑一声,索性躺在她旁边,伸手抱住她。

    林宝绒立马警惕起来。

    “我不碰你。”闻晏将脸埋在她发间,给予保证。

    林宝绒感觉那条手臂如铁箍一样桎梏着她,她大气不敢喘。

    闻晏稍微松了力道,拍拍她,“睡吧,等你醒来,我就消失了。”

    许是这声“消失”令她想起了前世,她卷缩一下身子,小声道:“你不可以再从我面前消失。”

    闻晏诧异一瞬,眼底泛起涟漪。

    他怎会不信她呢,她那样纯洁,又怎会凭空污蔑人呢,可闻成彬......

    闻晏心下叹息。

    待林宝绒睡熟,他缓缓坐起身,拉开毯子的边沿,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心里软了一大半。

    他趿上鞋,起身拧了一条湿布巾,轻轻为她擦拭双手,想了想,又小心翼翼脱掉她的足袋,擦拭她的脚丫。

    姑娘的脚特别娇小,闻晏比量了下,跟他手掌差不多大,可爱的不行。

    他嘴角有抹不自觉的弧度,俯身亲在上面。

    林宝绒在睡梦中,感觉脚上痒痒的,蹬了一下,感觉蹬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没去在意,翻个身继续睡。

    闻晏捂住被蹬疼的鼻子,磨磨后牙槽,隔着毯子拍了一下她的臀。

    梦境半真半假,林宝绒在一片白雾里寻不到方向。

    依稀间,她看见了很多故人。

    故人们满头白发,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叹......

    她试着喊他们的名字,可无一人应答。

    从人群中,林宝绒看见一个身着墨色锦衣的男子,男子威严冷肃,腰间挂着一把佩刀,走进深不见底的渊境。

    那是做了首辅的闻晏。

    林宝绒追了过去,喊着他的名字,他没回头,步履不快,她却怎么也追不上。

    画面一转,她坐在了轮椅上,身体不受控制。

    闻晏端着汤药走来,高大身躯笼罩着她,他蹲下来,想喂她喝药,她却不配合。

    那大概是她摔下挑廊的第二年,虽然没有轻生的念头,却排斥他的靠近。

    那时的她被疾病折磨,瘦的脱相,自惭形秽,不想再留在他身边,她无法言语,只能用绝食来逼他离开。

    闻晏耐心喂药,药汁洒了一手,他不嫌脏,弯着眼眸告诉她,她要好好活下去。

    画面再转,她躺在病榻上睡着了。

    闻晏悄悄走进屋子,让叶然先出去,自己坐在她的病榻前,静静陪着她。

    林宝绒隔着一道隐形的屏障,看着男子和躺着的“她”。

    她喊他,他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默默陪着病塌上的“她”。

    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

    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在昏暗的屋子里,流下了悔恨的泪。

    这是上一世的情景,是她所不知道的情形。

    她的九叔,默默守护她多年的九叔,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痛苦的九叔,背地里,痛苦至极。

    林宝绒想打破那道屏障,冲过去紧紧拥抱他,可她触碰不到他,只能看着干着急。

    画面再转,到了他“成亲”的前夜,他穿着大红喜服,淡笑着告诉她,他不会时常过来了,让她安心呆在这里。

    当时的她相信了。

    世间又怎会有他这样的男子,守着一个不能自理的病患,不娶妻生子呢。

    她好傻,信了他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骗她,一骗就是几十年。

    而那之后,他都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过来看看熟睡的她。

    画面再转,已到了几十年后,白发苍苍的闻晏靠在床前,叮嘱叶然,一定要照顾好她,一定要......

    他垂下手臂的那一刻,林宝绒痛苦地大喊一声。

    噼。

    画面碎了。

    她坐起身,满目焦色。

    小荷跑进来,看她额头全是细汗,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林宝绒迷离的意识渐渐回笼,看向小荷,“他呢?”

    小荷为她披上斗篷,“闻大人刚刚才走,去上早朝了。”

    林宝绒推开窗子,看了眼天色,昏黄的天际,日光未冉,时辰尚早。

    小荷:“小姐没事吧?”

    林宝绒摇摇头,敛起情绪,“准备早膳吧,我要去趟首辅府。”

    晨曦耀目,林宝绒带着苏桃去探望颜欢。

    林宝绒刚出后院,就被周凉截下了。

    周凉简单明了,“帮我把颜欢接出来。”

    “......”

    首辅府。

    颜欢安安静静的。

    皇家最后还是没有为她打破陈规,她是被皇家休弃的,这对家族而言,无异是莫大的污点。

    首辅夫人愁坏了,以后,女儿还能再嫁么......

    林宝绒支开窗棂,在窗台上摆了几盆剑叶石蒜,“姐姐喜欢吗?”

    颜欢捂着小腹点点头,“妹妹有心了。”

    林宝绒:“等姐姐痊愈后,也该入春了,我们去郊外踏青吧。”

    “好。”

    林宝绒掏出桃木梳,为她梳理长发,故意梳了个分肖髻,又在发髻上点缀几朵珠花。

    颜欢本就漂亮,梳了姑娘的发鬟,更显娇俏。

    林宝绒笑笑,“姐姐真美。”

    颜欢:“妹妹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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