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得靠自己。

    王朗感觉到了吕岱态度的微妙变化,恼羞成怒,不欢而散。

    ……

    河东安邑,太守府。

    蒋干的马车缓缓停下,两匹骏马打着喷鼻,抖动鬃毛,神情气爽。

    站在府门前等候的贾诩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袖子,快步走了过去。有侍者上前,拱拱手,示意贾诩等一等。贾诩不解,却什么也没说,打量着马车的车门。马车很安静,车门纹丝不动,车窗开着,窗纱随风吹拂,却看不到人影。空气中有淡淡的酒气,贾诩有些意外,吸了吸鼻子,确定酒气是从车里传出来的。他挑挑眉梢,似笑非笑。

    “蒋子翼,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车厢里传来了一声含糊的低语。贾诩笑着摇摇头,推开侍者,上前拉开车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车内一片狼藉,不仅有倒在榻上呼呼大醉的蒋干,还有一个衣襟不整、面红耳赤的少女。贾诩眼尖,不仅看到了少女胸口上的红印,还认出了少女是谁。

    董越的女儿董青。

    董越驻扎在黾池一带,蒋干从长安来,不会路过黾池,除非他专门去。从时间来估算,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董越事先没有给他任何消息,这就有点不对劲了,何况董越的女儿还出现在蒋干的车上。虽然是庶女,却依然耐人寻味。如果不是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董越怎么会把女儿送给蒋干做侍妾。

    贾诩心中不安,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异常。他用手掩着鼻子,向后退了一步,示意蒋干的侍者上车,把烂醉如泥的蒋干从车里抬出来,送进太守府,又示意董青下车。董青不敢违拗,乖乖地下了车。她父亲董越在贾诩面前都不敢失礼,更何况她。

    贾诩早就知道蒋干来,但他没有出城相迎,只是在太守府门前等着,本想给蒋干一个下马威,没曾想蒋干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身为使者,居然喝得大醉。他多少有些不快,却没法和一个醉鬼理论。好容易等到晚上,蒋干酒醒了,这才派人来请蒋干赴宴,准备为他接风。

    面对站在面前的年轻人,蒋干挠挠头。“麻烦你回报贾府君,我宿醉未醒,头痛欲裂,不宜见客,更不能饮宴,请他为我准备一点清淡的饮食,容我休息一夜,明天再与他商谈。”

    年轻人唯唯喏喏的出去了。蒋干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眼皮一翻,看了一眼一旁神情窘迫的董青。“你认识他?”

    董青点点头。“他是贾府君的长子贾穆。”

    蒋干想了想,轻笑一声:“贾文和后继无人,可惜,可惜。”他将董青拉过来,搂在怀中。“好香,是不是洗过澡了?”

    董青撅着嘴埋怨道:“先生喝得大醉,妾身沾了不少酒气,岂能不洗。”

    “那我身上酒气更重,你怎么不帮我洗一洗?不行,我得罚你。”

    董青不服气的反驳道:“你那么重,又醉得像死猪一样,妾身哪搬得动。妾身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现在侍候你沐浴,当作陪罪就是了。”

    “那也不行。”蒋干挤挤眼睛,嘿嘿笑道:“我要你陪我一起洗。前几次在驿馆,不方便,车上颠来晃去也不自在,现在到了安邑,床又宽又结实,我要好好尝一尝你的滋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董青衣中乱摸。董青一边笑一边躲闪,两人闹成一团,连贾诩走进来都没看到。

    贾诩咳嗽一声:“蒋子翼,装醉也就算了,乱性就过份了啊。”

    蒋干目光一闪,松开董青,起身来到贾诩面前,伸手搭在贾诩肩上。“我只是装醉,和你贾文和装镇静一比,可是小巫见大巫啊。”

    贾诩不动声色的推开蒋干的手,双手拢在袖中,眼皮轻轻一抬。“我为什么要装镇静?”

    蒋干伸出一根手指,点点贾诩的心口。“你心里慌不慌,自己没数吗?”

    贾诩哼了一声:“一派胡言。”

    蒋干哈哈大笑,松开贾诩,大笑道:“青儿,我们共浴去,别理这老不羞。”

    第1129章 以诚相待

    贾诩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蒋干与董青的戏水调笑,哭笑不得。

    形势比人强。黄琬代替朱儁任太尉,出镇洛阳,对他们的生存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他们现在不仅不能从洛阳得到补给,与南阳的联络也变得非常困难,翻越熊耳山远不如途经洛阳来得方便。没有了南阳的支援,他们的处境堪忧。

    如今孙策所求于他们的很少,他们有求于孙策的却很多,当他试图在心理扳回一点优势的时候,蒋干直接给他迎头一击。更让他不安的是董越的背叛,让他看到被孙策各个击破的可能。当然这也不能怪董越,董越离洛阳最近,他受到的压力最大。

    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鹰啊,孙策咄咄逼人,蒋干也不是什么善茬。和他们相处不能动太多心眼,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贾诩看着站在一旁的儿子贾穆,想着后院的妻子,心情有些悲凉。西凉人就是无根浮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

    等了半天,蒋干终于洗完了,散着头发,敞着怀,赤着脚,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见贾诩还站在院子里,他轻笑一声,将衣襟掩好,用一根丝带扎上,又将湿漉漉的头发随便一挽。

    “惭愧,惭愧,这两个月舟旅劳顿,浑身是土,不洗干净了,不便与文和兄相见。”

    “行了,知道你辛苦。”贾诩摆摆手。“走吧,给你接风,边吃边谈。”

    “好。”蒋干没有再矫情,套上一双木屐,跟着贾诩出了门。酒宴不在中廷,在太守府的后堂。贾诩的次子贾访站在阶下等侯。贾诩引着蒋干上了堂,分宾主落座,贾穆、贾访在一旁侍候,没有外人。

    酒过三巡,蒋干点了点头。贾诩摆摆手,示意贾穆、贾访在次席入座,不用再以侍者身份服侍。这只是一种态度,蒋干如果真把他的儿子当侍者看待,那就失礼了。

    蒋干开门见山。“任城之战损失很大,孙将军眼下最大的希望就是想一切办法拖住袁绍,让他不能全力以赴。如果能逼他放弃秋后决战的计划,再拖上一年两年,那就更好了。要想拖住袁绍,并州、幽州的支援不可或缺。”

    贾诩微微颌首。这和他的估计几乎一模一样,也是他想从孙策那儿多索取一点好处的心理基础,但蒋干的强势打破了他的希望,他现在只能以盟友的身份和孙策相处。

    “我们正计划攻击美稷。为争单于位,于扶罗四处求援,匓奴人四分五裂,是个好机会。但朝廷被党人掌控,于扶罗为了求得单于位,更愿意支持袁绍,我们又没有多余的力量支援其他部,只能用武力清除。只是如此一来,我们需要大量的粮草、军械,防止袁绍派人攻击并州。”

    “孙将军对并州的情况有所了解,他对匈奴人占据美稷的事一直不太放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眼下又是乱世,恐怕没有时间精力来教化他们,最好的办法是杀,杀光他们。其次是赶,把他们赶到草原上,让他们无法坐大,苟延残喘。西凉军骁勇善战,又驻守并州多年,熟悉地理,所缺的只是粮食和军械。南阳可以提供一部分,但眼下形势紧迫,大概无法完全满足你们的要求。”

    “那南阳能提供多少?”

    “如果袁绍南下,将军希望你们按兵不动,我们可以提供你们五万大军一个冬天的粮食。如果袁绍不南下,我们可以再追加五十万石,让你们有能力对匈奴人发起攻击。”

    贾诩又惊又喜。这个数字比他期望的还要多。“当真?”

    “文和兄,浚仪之战后,将军亲自赶到河东与你相见,他的诚意,你不应该怀疑。”蒋干很诚恳地说道:“我们不敢保证这些粮食一定能运到并州,毕竟还有很多客观难处,能不能克服,谁不也清楚。但将军既然给了你这个承诺,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贾诩轻叹一声:“孙将军以信义待我,我之幸也。惭愧,惭愧。”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按理说,孙将军损失那么大,我们应该竭尽所能,可惜我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就连战马也不敷使用。如果能顺利击破匈奴人,那还好说,否则的话,我们自己都无法保证了。”

    “无妨。”蒋干笑了起来,有些狡黠。“将军此次虽以骑兵取胜,但他擅长的绝不仅仅是骑兵。且这次袁绍攻,我们守,骑兵的用处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贾诩微怔,随即恍然大悟,不禁抚须而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孙策上次用兵时就开始给袁绍下套,可谓是老谋深算,连他都被误导了,袁绍等人想必也如是。蒋干能将这样的秘密和盘托出,也可见孙策的确以诚待人,自己那点小心思确实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孙将军为了取胜,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要想以弱胜强,不得不如此。”蒋干轻笑道:“文和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可能是唯一掀翻世家的机会,我们不能败。”

    贾诩心理神会,与蒋干相视而笑。两人举起酒杯,喝了一杯。贾诩挪了挪身子,向蒋干靠近了一些。“子翼,下一步去哪儿?”

    蒋干指指贾诩,嘿嘿笑了两声。“白波谷,黑山。放心吧,董青与我两情相悦,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交易,董越还不知道呢。他若是问起,你帮我多瞒两天。”

    贾诩似笑非笑。“当真?”

    蒋干沉下脸,没好气的说道:“你说你也是年近不惑的人了,儿子、女儿都到了当婚的年纪,怎么还这么多事?问来问去,有意思吗?”

    贾诩不紧不慢,幽幽地说道:“子翼啊,我凉州女子虽然不像中原女子这么拘谨,却也不是随便就能和人私奔的。董家在陇西也是大户,你把她当普通羌女看待,这可不是长久之道。”

    蒋干眨眨眼睛,沉默片刻,放声大笑。“好吧,其实是我看上了她的天真,拐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西凉水土爽劲,人物也与中原不同,我很喜欢。我已经娶妻,是没法给她一个名分了,不过我一定会好好待她,还请文和兄代为通融。”

    “董青庶出,能做你的妾已是她的福份。只是这彩礼,你可多准备一点,董越最近手头紧。当然,这谢媒礼也不能轻了。我贾诩可不常为人保媒。”

    蒋干眉头紧蹙,沉吟片刻。“你说我给他送三万石海盐够不够?不够的话,五万石。将军拿下吴会之后,这海盐产量倍增,便宜得很。”

    “噗!”贾诩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别来捣乱了。并州崩溃,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蒋干哈哈一笑。“多谢文和兄。”

    第1130章 大船

    沽口。

    简雍站在码头,手搭在眉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海天之间的一个黑点,松了一口气。

    等了两天,终于来了。

    两天前,简雍就在海边等着,等着孙策的使者到来。刘和与孙策成了对手,公孙瓒就成了孙策要拉拢的对象,挑起公孙瓒与刘虞的冲突,让公孙瓒占据幽州,切断对袁绍的支持,无疑对孙策有利。刘备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密切关注着中原的战事,派人在码头等着,抢在公孙瓒之前与孙策的使者见面。

    简雍曾经得到孙策的招揽,与孙策的部下大多熟悉,由他负责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南风轻拂,简雍吸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从风中闻到了粮食的味道,闻到了财富的味道,闻到了军械的味道,这些都是刘备目前最需要的。他虽然得到了渔阳为根基,可是在刘虞、公孙瓒的夹锋中生存不易,粮赋不足,养不起太多的人,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就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而这些,都是孙策可以提供的。

    黑点越来越大,简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有两艘楼船,而不是他想象的一个船队。两艘船能装多少货物?就算船大,也无法满足刘备的要求。

    “这船好大。”旁边有人发出惊呼。

    简雍愣了一下,回头看看那人,又看看远处的船。船离岸还有很远,没有参照对比,他看不出船的大小。不过,说话的那人是码头的力伕,常年在码头讨生活,他的经验很丰富。

    可就算是两艘大船,恐怕也无济于事。

    黑点越来越大,渐渐能分辨出船帆、船体,船帆被风鼓紧,大船劈波斩浪,速度极快,很快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简雍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嘴巴也张得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整个视野都被船影塞满。他又惊又喜,连身后一阵紧似一阵的惊呼都没有留意。

    船很大,不仅比普通的商船大几倍,即使是水师用的楼船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更让简雍想不到的是这两艘船都是舫船,也就是两艘楼连在一起,整个船型接近方形,上面建桥,可以装载更多的货物。这两艘舫吃水都很深,以至于不能直接靠岸,停在离岸百余步的地方,等小船接驳。

    简雍兴奋莫名,第一时间叫来一艘船,赶往舫船查看情况。

    在远处看,已经觉得这两艘船很大,到了近处,压迫感更是扑天盖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简雍仰着头,几乎连脖子都要折断了,还是无法将整艘船尽收眼底。他围着舫船转了一圈,意外的发现并没有上下的舷梯,直到转到两船之间的舫桥,才发现这里有可供上下的楼梯。

    “在下渔阳太守府从事简雍,敢问船上可有豫州来的客人?”

    简雍喊了两遍,船楼上有人探出头来,是一个中年人,戴着儒冠。

    “是涿郡简宪和吗?”

    “正是在下。”简宪眯紧了眼睛,想看清对方是谁,却未能如愿。正午灿烂的阳光从天空洒下来,在那人的身形上镶了一道金边,却看不清他的脸。“不知足下是哪位故友?”

    楼船上人笑了两声,接着船舷打开,放下梯子来。梯子很大,但是下降得非常平稳,竟听不到什么声音。简雍抓着梯子边缘晃了晃,发现梯子非常稳固,就像与船合为一体。他踩着梯子上了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却发现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他倒是认识旁边的一个人:单经,公孙瓒署任的兖州刺史。不过单经的脸色不太好,显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

    简雍心里咯噔一下,千算万算,还是落了公孙瓒一步,单经居然是跟着这船回来的。

    “在下朐县麋竺,字子仲,久闻宪和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简雍一听麋竺的名字,立刻想起来了。他其实应该与麋竺见过一面,但印象不深,而且眼前的麋竺神采飞扬,与他当时看到的麋竺判若两人,所以他一时没认出来。

    简雍眼珠一转,立刻笑了起来。“麋别驾,你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见过面的。不过,别驾与当日相比有脱胎换骨之别,若非你自报家门,我也不敢认呢。”

    麋竺大笑。随即向简雍介绍身边的单经。他知道简雍和单经认识,但既然他们装不认识,那他也装不知道,大家心照不宣,免得尴尬。简雍和单经见礼,谁也不提过去的事,心里却各自打鼓。单经识趣的告辞,下船上岸去了。离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麋竺一眼,麋竺虽然什么也没说,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简雍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等单经下了船,他以一副惊讶地语气说道:“好大的舫船,我在青州也呆了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别驾能否引我参观一番,开开眼界?”

    “荣幸之至。”麋竺笑着引简雍而行,一边走一边介绍。这种舫船是会稽船官新打造的海船,以体量大、载货多为最大特征,两船联装,总载重量达万石,是目前为止最大的海船。这两船舫船采用了不同的设计方案,这次是试航,哪艘船好,将来就以哪艘船为样板大量制造,有问题也能及时纠正。

    简雍惊骇不已。载重一万石?这一艘舫船简直抵得上一只小型船队啊。即使除去船员和相关给养,载货至少能五千石。虽然明知不合适,简雍还是忍不住问道:“会稽船官什么时候能造这样的大船了?我在青州的时候,最大的船也不过千石左右。”

    麋竺笑道:“宪和兄,有些事,不亲眼见到的确难以相信。我第一次见到这船时,和宪和一般惊讶。”

    简雍见麋竺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也哈哈一笑,低声说道:“别驾,贤昆仲分为徐州、豫州,你这次来坐的又是扬州大船,我可有点糊涂。你究竟是为徐州乎,为豫州乎,为扬州乎?”

    “我为幽州。”

    “愿闻其详。”

    麋竺看看简雍,却没有接着简雍的话题往下说。他话锋一转。“刘府君是奉朝廷之命来幽州,这渔阳太守又是谁委任的?刘使君乎,公孙将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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