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唱的是什么?”

    “这一曲叫长城行,讲戍边之苦的。”郭嘉说道:“军谋们都是难得的年轻才俊,多少有些自视甚高,轻视武人,让他们听听这样的曲子,知道将士戍边之苦,有好处。待会儿再让她们唱一曲君马黄,就没这么沉重了。圣人说乐教,我这歌舞虽然没有雅乐那么正经,却也不是娱目娱耳这么简单。”

    孙策忍俊不禁。

    这时,庞统从上面俯下身子。“祭酒,钟夫人来了。”

    话音未落,刚刚还侃侃而谈的郭嘉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噔噔噔”往上爬,台阶上全是水,湿漉漉的,他脚一滑,差点摔下来。孙策连忙扶住他,调笑道:“奉孝,你什么时候开始惧内了?”

    郭嘉没时间和孙策解释,一边往上爬一边喊道:“快,快,给我拿衣服来。你们别跳了,赶紧躲起来。”

    庞统忍不住放声大笑。“行了,行了,祭酒,你别紧张了,我逗你玩呢。”

    庞统话音未落,郭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从栏杆上拽了下来,摁在水里,喝道:“庞士元,你太过份了,这种玩笑你也敢开?今天不治治你,你不知道这军谋处谁是祭酒。来人,把他给我拖进去,办到他硬不起来为止。”

    “祭酒饶命,祭酒饶命。”庞统挣扎起来,举手投降,一边吐水一边求饶。“钟夫人真的来了,不过去了楼船上,找袁夫人说话,我也是好意提醒你。”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坏了,坏了。”郭嘉松开庞统,却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叉着腰,在水里来回踱步,踩着水花四溅。孙策不明其意。“奉孝,究竟怎么回事?”

    郭嘉站住,看了孙策一眼,又看看庞统,苦笑道:“将军,说起来,这可都是被你连累的,你得帮我解决这个麻烦。”

    孙策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将军那个九交不泄太害人了,荆妻知道以后,非要我也修习道法,向将军看齐,我哪有……”

    孙策没忍住,刚喝下去的一口果浆全喷在郭嘉脸上。

    第1171章 张弛有度

    孙策不知道袁权是怎么和钟夫人说的,但九交不泄只是传说,他除了那一次误打误撞的实现之外,没有一次成功过。别说九次,两三次都免为其难,如果准备不足,状态不佳,一个回合都未必能实现。当然,比起绝大多数人,包括前世的他自己在内,他现在的确很强,努努力,一夜七次郎还是可以做到的。

    “回去告诉你夫人,没有的事。”孙策摇摇手,哭笑不得。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孙策想了想,又道:“你见过那么多修道者、神仙家,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吗?”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些人在山里隐居,连女人都未必有,都是纸上谈兵,他们的话哪能全信。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拙妻说,袁夫人言之凿凿,不容人不信。”

    孙策很无语。钟夫人和袁权这么好么,连这些话都讲?还是说汉人就这么开放?

    孙策向郭嘉保证,那种事只是偶然,实际上有没有达到九次,他也没把握,他只知道一点,按摩能让人放松,有助睡眠。很多人其实并不清楚放松有多重要。人生在世,时刻面临着各种压力,实际上很难有真正的放松。适当的压力可以帮助人提高注意力,但压力太大却能摧毁健康,很多疾病都和精神压力有关。

    修道的人活得长,可能和他们的低欲望有很大关系。欲望少,生活简单,压力自然小,再懂一点医术,注意保养,天天练练功,不长寿才怪。反面很多世俗中的人,身负五子登科的巨大压力,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年纪轻轻就过劳死。

    所以张驰有度,适度的放松非常重要,就像体育竞技选手,在正式比赛前都要按摩放松,紧张的人是没办法发挥出真正实力的。过度紧张会导致体能消耗过大,动作变形,这时候与人交手,十战九输。如果能让自己保持松驰状状,反而有更多的机会取胜。

    孙策不知道这个道理有几分科学性,以他的经验看,睡前放松非常有用,尤其是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不管工作压力多大,有多累,只要能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能精神抖擞的继续工作。至于九交不泄之类,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事实上也很难做到。真的面对娇艳动人的美女都能不动心,那还用得着修道吗?都已经成仙啦。

    孙策说,他可以用人格向郭嘉保证,那只是传说,现在他也做不到。

    郭嘉勉强相信了他。“我就说嘛,修道哪有这么容易。不过将军也不必自我菲薄,就算没有通神明那么夸张,你的进步还是很惊人的,金声玉振是事实,这一点我可以以人格担保。”

    孙策瞅瞅郭嘉,将信将疑。反正他没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什么变化。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经是子时三刻,孙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做了几个扩展运作,来到院中,走起了拳。随着筋骨打开,气血加速流动,疲惫渐渐消散,孙策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风正清,月正圆,四周一边静谧。除了军营里的刁斗声之外,只有稀疏的虫鸣。

    “夫君,可以洗漱休息了吗?”袁权从一旁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羹。

    孙策接过羹,浅浅呷了一口。“好吃,有点甜,用的是什么?野王饴不是吃完了吗?”

    “上次的野王饴是吃完了,不过张燕最近又送了一石来,几处分了分,我这里还留了两斗。”袁权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策,嘴角带笑。她卸了妆,不像白日那么端庄秀丽,却眉目如画,多了几分温馨。

    孙策瞅瞅她,回以微笑,又吃了一口。“不对,这不是野王饴,口感完全不同。我又不是孩子,用不着吃甜,留着给捷儿、胜儿吧,阿匡、阿朗也要多留点,他们长身体,需要糖分。”

    袁权笑了。“放心吧,多着呢。这是交阯送来的石蜜,不是野王饴,我就是想看看你累不累。人如果太累了,没胃口,分不出这么清楚。”

    孙策又惊又喜。“交阯的货船到了?”

    “到了一部分,正在太湖转装小船,海船太大,在河里不方便。这是宛妹妹派人捎来的,说是能和肺润气,你每天要说那么多话,吃点这个,能润润嗓子。”

    孙策心中一动,问道:“我这两天声音是不是有些哑?奉孝说我金声玉振,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你听得出来吗?”

    “我没郭祭酒那本事,不过我相信他不会看错。夫君乃是生而知之的圣人,本来就非常人可比。”

    孙策笑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外挂有一点,圣人不敢当。不过这件事只有郭嘉知道,他从来没和袁权说过。他将碗中的羹喝完,又揽过袁权,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袁权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推,却被孙策搂在怀中不放。“你是不是和钟夫人说什么了?”

    “没有啊。”袁权眨着眼睛,眼睫毛忽闪忽闪,眼角却分明带着笑意。“我说什么了?”

    “郭奉孝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可别把他害了。”孙策低声笑道:“他现在听到钟夫人三个字就紧张……”

    “噗——”袁权将脸埋在孙策胸前,笑得肩膀直抽抽。天气热,又是睡前,她穿得本来就不多,两人贴得这么近,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度。孙策感受到那两团温暖在胸前蹭来蹭去,突然有些性动。袁权立刻感受到了,连忙推开孙策。“你这两天太累了,我帮你按引一下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事呢。”

    孙策不依,拉着她进屋,关上门。“快说,你都说了些什么。”

    “不行的,不行的。”袁权转过身,像哄孩子似的摸着孙策的脸。“今天是己日,不宜行房,明天,明天陪你。明天你早点回来,我和兰妹妹等你。快点洗澡上床,我帮你按引。”

    “什么破规矩。”孙策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被袁权推着向一旁的浴桶走去。

    第1172章 机会

    杨修扭着脖子出了门,同时不忘张开双臂,伸缩五指,活动一下因握笔过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侍从骑士就在门外,杨修接过马缰,纵身一跃,像燕子一般轻盈地上了马,却看到路对面停了一辆车,赵温弯着腰,站在车门口,张着嘴巴,瞪着眼睛,呆若木鸡。

    杨修皱了皱眉,抬腿滑下马背,来到赵温面前,拱拱手。“赵公,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温用手托托下巴,回过神来,一边拉杨修上车,一边歪着头打量着杨修。“德祖,你什么时候练就如此好骑术?”

    杨修这才明白赵温惊讶什么。这也难怪,跟随孙策之前,他都是坐车的。四世三公的贵族公子,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名闻京师的名士,他怎么可能像个武夫一样骑马。不过跟着孙策时间久了,他的工作负担越来越重,乘车远不如骑马来得方便,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练习骑马。

    “骑马又不难学。”杨修轻描淡写的说道。平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在赵温面前,他又觉得有些丢脸,不自觉的拉了拉衣摆,后悔没有带一件儒衫出来。“赵公,见过孙将军了?”

    “见过了,说了几句话,我下午一直在葛陂四周,简直……”赵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得揪着胡须,长吁短叹,连连摇头。一不小心,拽下两根花白的胡须,疼得他直咧嘴。

    杨修见了,略一思索就明白赵温在叹息什么。葛陂边有军营,有工坊,军营里的将士在操练,工坊里的工匠在忙着打造军械,紧张而有序。孙策虽然没有身临前线,但他却时刻关注着几个战区的一举一动,再加上辽东、关中不时有消息传来,一天至少有十来批斥候入营。赵温站在官道上,几乎每个时辰都会看到几批人,能感受到战前的紧张气氛。

    “是不是觉得太忙碌了,没法适应?”

    赵温眯着眼睛,瞅了杨修一眼。他的确有这感觉。说起来,他也是做了一辈子官,做过散官侍中,也做过公务繁忙的郡丞、太守,但他从来没有像孙策的部下这么忙过。他吃过晚饭就来等杨修,一直等到深夜,换作平时,他都睡了一觉又醒了。

    “忙,的确是很忙,不过最让我意外的不是你们忙,而是失礼。”

    杨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羽林卫?”赵温下午在葛陂四周转,肯定看到了在葛陂里游泳的羽林卫。即使蜀人混杂夷风,赵温也未必能接受这种离经叛道的事。“羽林卫是在练兵。”

    “就算是练兵,也不能这样啊,这和蛮夷有什么区别?”赵温感慨不已。“这孙家父子出身寒微,又是吴越杂处之地,不晓礼仪,你出身高贵,怎么也不提醒提醒?这男女同浴,成何体统?还有,这羽林二字也是能随便用的?”

    杨修沉默不语。他也对这些不满,但他也没办法,孙策根本不理他。他甚至找袁权说过这件事,也没有回音。面对赵温的质问,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儒门的责任就是教导君主守礼,但他只是一个主簿,不是王佐。孙策的王佐是郭嘉,是庞统,藐视礼法、放荡无行是他们这些出身一般的士子的通病。有这样的人在孙策身边,孙策又能好到哪儿去。

    “赵公,你大半夜在这儿等我,不会是为了这件事吧?”

    赵温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清了清嗓子。“德祖,你说的那句话,我没太听明白,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杨修哭笑不得。就为这事?赵温也算是务实的人,怎么眼界这么窄。他是怎么一路从关中走到南阳的,形势这么明显,他还看不懂?他想了想,解释道:“赵公,孟子说过,两军交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从入关到现在,应该见过不少人,你觉得这些人和袁本初麾下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赵温若有所思。他这一路走来,首先看到的是徐庶,最近看到的杨修,这些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最长的张纮、张昭也不过四十出头,精力充沛,行事果断,甚至有些不计后果、不择手段。袁绍是什么样的人?他年近半百,恐怕没精力像孙策这样练兵,也没办法像孙策这样夜以继日的处理事务。他身边的那些人大多养尊处优,也没几个人能吃得了这样的苦。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袁绍身边那些人背后都站着不同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利益考虑,要多方权衡,不像孙策麾下的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没什么好顾忌的,一心跟着孙策攻战,建功立业。

    赵温轻轻叹了一口气。“袁本初从容半生,拼勇斗狠,的确不如孙氏父子。”

    杨修暗自发笑。赵温还真是嘴硬啊,到现在还不肯面对现实,这又岂是拼勇斗狠这么简单?不过他没有戳破赵温的掩饰,毕竟要给前辈长者留点颜面。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杨修慢悠悠地说道:“袁本初不臣之心已明,若非公孙瓒据于北,孙将军夺东南,荀文若又建迁都之策,避其锋锐,朝廷已是覆巢。袁绍败了,也算是朝廷去一心腹大患。短期内,州郡割据,纵有人想改朝换代也没有足够的实力一统天下,贸然行事只会沦为众矢之换,招致群起而攻。对朝廷来说,又多了不少斡旋的机会。”

    赵温微微颌首,同意杨修的看法,随即又叹息道:“可是关中大旱,人口流失,朝廷根基已空,如何能复兴,连粮食都要受制于人?”

    “形势当然很严峻,不过比起新莽居摄,眼前的形势要好多了,至少还有赵公、令君这样的骨鲠之臣,陛下虽然年少,却聪慧过人,有明主之相,比孺子强出不吝千万倍。只要君臣同心,励精图治,中兴还是有希望的。关中粮食紧张,豫州何尝不是?这一战纵能取胜,豫州也会元气大伤,无法再进,只能休兵殖谷。如果不能取胜,孙将军甚至可能会放弃豫州,退守荆扬。”

    赵温松了一口气,再次点头。“是啊,豫州无险可守,百战之地,这一点大不如关中。”他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德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有一句,你还没说。不论孰胜孰负,对陛下来说都是机会。”

    杨修瞅瞅赵温,也笑了。“是啊,希望陛下能抓住这样的机会。”

    “有一件事,也许是机会。”赵温挪了挪,向杨修靠近了些,把孙策想以粮食换东观藏书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德祖,你觉得可行吗?”

    杨修十手交叉,换在腹前,仔细想了想。“事急从权,我看行,只要……”他莞尔一笑。“赵公愿意背负这骂名。”

    赵温已经想了一下午,此刻见杨修赞同,他抚着胡须,轻笑道:“如果能为大汉中兴出一份力,些许骂名有什么可怕?我只担心名望不足,所以,我想与令尊一同上书。”

    杨修一愣,苦笑道:“赵公,你这可有失长者风度。”

    赵温哈哈大笑。他伸手按在杨修手上,轻轻拍了拍。“德祖,为了大汉,委屈你了。”

    第1173章 昼寢朽木

    太湖。

    大雷山顶,树荫掩映下,一座新建的凉亭中,黄月英侧身而卧,睡得正酣。虽是正午,但树荫浓密,微风习习,倒也不是非常懊热。黄月英身上出了一些微汗,却丝毫不影响她午睡。

    冯宛坐在榻边,一边摇着纨扇一边看着远处。湖面上帆影如织,大大小小的船来来往往,从交州来的海船在这里卸货,再装上中原的物资,休息一段时间后,趁着秋季渐起的西北风返回交州。六月以来,不断有商船到达,太湖上热闹非凡,就连打渔的都沾了不少光。

    一只小船,一只铁釜,现钓上来的鲜鱼立刻去鳞宰杀,扔进水中煮沸,即使不加什么作料也能鲜得让人掉口水。如果捞到大鱼,则切作鱼脍,蘸着酱,喝一口太湖莲白白,那感觉不要太好。

    冯宛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咽喉里咕噜一声响。

    黄月英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冯宛。“你想到什么了?”

    冯宛眨眨眼睛。“你猜。”

    “夫君。”

    “且!”冯宛啐了一口,脸儿红红,斜乜着黄月英。“你这夫君二字叫得真顺口啊,是你想他了吧。”

    黄月英翻了个身,张开四肢,大字形的躺在榻上。“是啊,我想他了,马上快一年了吧?这没良心的也不回来看看。派步子山来协助,也不顺便带个口讯。”

    “夫君忙,你跟着他从过军,知道他一旦打起仗来,连睡觉都不脱衣服,没时间想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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