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孙尚香三人领命。

    孙权也跟着躬身施礼。

    孙尚香刚回来,还要去拜见吴太后,徐节也要去拜见孙公主,孙策没有留他们用膳,只是让他们尽快完成方略。孙尚香三人谢恩,退出宫去。孙策随即起身,去了军师处,将陆逊的分析转告沮授。

    沮授很惊讶,思索半晌后,同意陆逊的分析有一定可能。

    “陛下,当令阮瑀赴南郑,与曹昂、陈宫接触,试探其意。”

    ……

    月川北岸。

    徐庶负手而立,看着缓缓东流的月川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将军,又为辎重的事忧愁?”部曲将桓逸看了徐庶一眼。“这事急也没用,还是再等等吧,陛下圣明,他一定会降诏,要求黄将军谨慎从事的。有了诏书,诸将就算心急也不敢抗诏。”

    徐庶苦笑了一声,抬起手,指着月川南岸的山势。“我忧愁的不仅是辎重,还有这地形。你注意过没有,由西城向西,月川两岸的山势区别越发明显。大巴山的北麓陡峭,几乎无法行走,由此可以想象,剑阁当不负盛名,必是易守难攻之天险。就算全取汉中,入蜀依然不易。”

    桓逸抬起头,看看月川南的凤凰山,又看看月川北的秦岭,顿时恍然,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跟着徐庶西进,徐庶走过的路,他都走过,徐庶看过的山,他都看过,却一直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山么。

    “还是将军心细。”桓逸心悦诚服的赞了一声。“若非将军提醒,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注意这山和山的区别,对用兵有这么大的影响。”

    徐庶没有理桓逸。他背着手,沿着月川缓缓而行。吴懿不战而降,吴军看似形势大好,但麻烦也接踵而来。西城县人口有限,这几年又一直作为吴懿的驻兵之地,百姓的负担本来就很重,现在又增加了近三万吴军,粮食不足便成了黄忠、徐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西城就在沔水之滨,当然可以依靠水运,但西城境内的沔水在秦岭和巴山之间穿行,两岸山势陡峭,水流湍急,还有很多急弯,暗礁浅滩更是随处可见。据有经验的船工说,西城以向的百余里内,大大小小的礁滩竟达百余处,就连最善逆水而行的鳣鱼都未必能游上来。

    西城东有一个地方叫鳣湍,水流很急,据说鳣鱼游到这里都会鳃裂而亡。

    除了水流急,还有很多地方水道狭窄,大船无法通行。这大大增加了辎重运输的难度,要将一石粮从襄阳运到这里,途中需要消耗五六石甚至更多的粮食。即使雇用了最有经验的船工,翻船、触礁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但是不战而取西城,却让不少将士产生了轻敌的情绪,纷纷请令,希望继续西进,直抵南郑,全取汉中。甚至有人说要抢在其他诸军之前攻蜀,洗脱这几年久战无功的恶名。

    这样的情绪不仅在普通将士中蔓延,就连校尉、偏将军等中高级将领都被感染了,有人拐弯抹角,有人直言不逊,希望徐庶向黄忠请战,继续前进。

    吴懿是向徐晃投降的,徐庶只是策应,分不到多少功劳,这让徐庶的部下很不舒服。

    徐庶也想立功,但他不是普通将领,上阵的时候只要勇敢就行。他很清楚几万人攻战需要考虑多少勇敢以外的事。没有足够的辎重,没有充足的粮食,想取胜无异于做梦。这一路走来,他每次抬起头,看向这连绵不绝的群山,心里就憋得慌。

    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岂是虚言。就连他自己,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山势险峻。在地图上看山,和亲眼看到山,完全是两个概念。

    希望陛下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一想到皇帝,徐庶的心情明亮了许多。虽然他已经有好久没有见驾了,但他对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一直心怀感激。一想到当年一见就委他以重任,又多次命人送他的母亲、弟弟到武关与他团聚,他心里就暖洋洋的。

    他相信,皇帝陛下一定清楚汉中的困难,不会要求他们速取汉中。军中将士信服陛下,只要有诏书到,这股轻躁之气一定能被压制住。

    “走吧,回城,向中领军将军汇报。”徐庶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翻身上马,向西城轻驰而去。

    桓逸不敢怠慢,叫回四周警戒的部曲,追赶徐庶去了。

    ……

    小船刚刚靠岸,李严就跳上了船,对阮瑀躬身施礼,笑嘻嘻地说道:“使者辛苦了。”

    阮瑀打量了李严一眼,摆摆手,哭笑不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衣服的下摆也湿了一片,刚刚经过鳣湍时,水流太急,虽然操船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工,船在河中旋转的时候,阮瑀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曾在襄阳学院住过几年,多次与同窗在沔水之滨流觞,从来没想到沔水上游会如此凶险。想到数万将士在这样的环境里战斗了几年,他心里增添了几分敬佩。

    陛下说得对,写文章固然难,从军更难,哪怕是和平时期也不轻松,为国守边的人理应得到尊重。

    “李司马?”

    “正是,南阳李严。”李严一边说着,一边抄起船头的缆绳,也没见他多用力,又粗又长的缆绳就被他抛上了岸,岸上的士卒接住,牢牢的系在石墩上。

    阮瑀吃了一惊。路上他为了表示亲近,曾试图帮船工搬弄缆绳,却没能搬动。如今这些缆绳浸了水,份量更沉,李严却能举重若轻,轻轻松松的就抛上了岸,力气实在不小。

    “司马武力过人,佩服佩服。和司马一比,我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

    见阮瑀说得诚恳,李严心中舒畅,哈哈大笑。他摇摇手。“使者千万别这么说,我这点武艺实力提不上嘴,被军中将士听到了,会笑话的。”他一边引着阮瑀上岸,一边说道:“君侯麾下皆是荆楚精锐,人人善战,勇力绝伦。只要陛下一道诏书,随时可以突破剑阁,生擒曹操。”

    阮瑀看看李严,心中暗笑,脸上却不露声色。连李严都这么说,看来陛下所料不差,军中士气不是一般的轻狂。这个李严虽然名义上是军师,但他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徐庶。

    “中领军将军在城中么?”

    “在的。得知使者前来,他已经派人去召徐公明、徐元直二位将军,还有吴子远、张公祺二位。不过卢夫人不在城中,她刚刚接到邀请,去为一个天师道众祛魅了。听说那个天师道众走夜路,遇到了山鬼,被迷住了,不能自拔。”

    李严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

    “使者有所不知,巴蜀蛮夷之地,百姓无知,信奉巫觋,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太多了。”

    第2459章 机会与压力并存

    阮瑀与李严有说有笑,也没留意路边几个士卒脸上的不悦。

    这几个士卒的衣甲与吴军不同,脸色黝黑,其中一个脸上还有黑色的纹样,一看就知道是山里的蛮夷。他正好听到了李严的话,脸色大变,又粗又短的眉头挑起,刚要破口大骂,旁边一个年轻人及时的拽住了他,将他拖到身后。

    李严看了他们一眼,那年轻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以手抚胸,向李严躬身致意。

    李严含笑颌首。阮瑀转身的那一刻,看到了被同伴挡住的蛮子的脸,心中一动,却没来得及多想,跟着李严向前走去。一队士卒牵着战马,站在路边,还有一辆马车。李严请阮瑀上了马车,吩咐起程,向大营赶去。阮瑀心中莫名的不安,挑起车帘,看向远处那几个蛮夷士卒。

    “那是吴懿的部下?”

    “不是,是张鲁的部下。”李严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都是些蛮子,也就是常说的板楯蛮,向来以劲勇著称。不过与我吴军相比,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几次演练都被我们打得大败,还不肯认输,偏说是军械的缘故。依我看,就算给他们配上我军的军械,他们也不行。练兵之要,首在令行禁止,这些蛮子根本不懂这些,只知道好勇斗狠,不知军法为何物。利则呼啸而前,不利而狼奔而走,根本不会作战。”

    阮瑀笑道:“这倒也是,放眼天下,能和我大吴精锐一较高下的还真不多。刚才那人与你相熟?”

    李严想了想。“是个巴地汉人,好像姓何,具体叫什么记不清楚,只知道他随母姓。”李严瞅了阮瑀一眼,又笑道:“你别看他像个书生,其实不识字,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阮瑀很惊讶,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他一直读书不辍,关东新政又励行教育,如今虽不能说人人识字,至少一家一户总有一个识字的人,尤其是二十岁出头的人,大概都经过基础的教育,读写自己的名字是没什么大碍的。平时没觉得如何,此刻听李严一说,才意识到中原这几年的变化有多大。

    十年前,中原不也是如此么,普通百姓中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人比比皆是。

    阮瑀一声轻叹,心情有些异样。

    马车起动,向大营驶去。

    那几个士卒抬起手,掩住口鼻,互相看了一眼,一抹狠厉浮上了面庞。只有那年轻人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

    黄忠接了诏书,却大惑不解。

    皇帝陛下并没有给他明确的指示,只是要他谨慎从事,其他的一个字也没有。

    黄忠向阮瑀请教。阮瑀笑了笑。“将军有所不知,陛下驻跸汝阳行宫,聚集天下贤良文学,正为三论做准备。三论者,论学、论政、论道,都是关系到大吴百年大计的大事,疏忽不得。至于这汉中的战事,陛下信任诸君的能力,相信诸君能妥善处理,暂时没有遥制的计划。”

    阮瑀看看徐晃,又看看徐庶。“襄阳督、汉中督都在这里,如何调配钱粮,你们就商量着办吧。”

    黄忠明白了。这既是给他机会,也是给他压力。给他机会,是暂时不会有其他人进入汉中战场,他可以从容部署。给他压力,是不会有更多的援兵,也不会有更多的物资,一切都要立足于现有的条件。

    这就是皇帝陛下不给他更多指示的原因。能打就打,不能打也别勉强,自己掂量着办。

    只是这样一来,借诏书压制诸将的想法就落空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黄忠设宴,为阮瑀接风,打听汝阳的情况。他参加完登基大典后就回到了汉中战场,只能从邸报上了解天子的行踪。邸报粗略,信息有限,远不如在天子身边为官的阮瑀了解得详细。

    说起这些事,阮瑀很兴奋,将天子这一年来的行踪大致说了一遍。黄忠等人听了,感慨不己。大吴肇立,天子也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君臣默契,大吴的前景一片光明。

    宴后,送走阮瑀,黄忠留下了李严、徐庶。

    “正方,元直,陛下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

    李严、徐庶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的说道:“陛下知人善任,此乃将军立功的机会。”

    黄忠摆摆手,露出一丝无奈。“若能立功,岂止是我有功,诸君皆是功臣。可是这功不易立啊。别的不说,运输就是个大问题。元直,你今天去查看月川河谷,情况如何,能够屯田吗?”

    徐庶心知肚明,这是黄忠让他先发言,而且言外之意也很明白,黄忠并不希望仓促进兵。他早有准备,把自己巡视月川河谷的情况说了一遍。月川河谷的确有屯田的条件,但难度也不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吴懿、张鲁已经占据了河谷中的不少土地,而且是最好、最完整的耕地,剩下的不是山脚就是水边,零零碎碎,不成体系。要想大规模屯田,必须取得吴懿、张鲁的配合。

    黄忠点点头。“就耕地面积而言,产出能够供应我军吗?”

    徐庶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怕是不足。我们现在的总兵力近六万人,包括月川河谷在内,大概能养活三万人左右,除非将百姓全部迁走。作战时征发民夫运输,驻扎也需要百姓提供帮助,将百姓全部迁走肯定是不行。因此,我建议保留百姓,从襄阳、关中调一部分粮食作为补充。”

    “从襄阳调也就罢了,关中能行?”李严说道。

    “可以的,溯沔水而上,不足百里,就是子午谷的午口。到关中不过六百余里,有栈道可通,比襄阳逆水而上方便。”

    李严再次打断了徐庶。“鲁安西能给吗?”

    徐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黄忠。他知道李严心里一直不服气,觉得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军师,时常有地盘被人侵占的警惕。不过黄忠信任他,而李严又一直以黄忠弟子自诩,他不愿意让黄忠为难。

    黄忠看了李严一眼。“正方,你的意见呢?”

    李严清了清嗓子。“将军,这几天,我仔细查况了典籍,又询问了一些巴郡的将士,了解到一个情况。攻蜀并非一途,至少有三条路可选。”

    黄忠看着李严,徐庶却端起杯子喝茶。茶雾挡住了他的眼神,让他脸看起来模糊不清。李严看在眼里,心中不快,却不好发作,接着说道:“除了南郑西南的石牛道(金牛道)之外,还有大竹道(米仓道)和一道古道。这条古道就在此地不远,翻越大巴山,即可进入巴西郡。张鲁的部下返乡时就走这条路。虽不如石牛道便捷,却也能走,正可突入巴西郡,出奇制胜。”

    黄忠眼神一闪。“那条路能通行辎重车辆吗?”

    “大型辎重车辆怕是不行。不过以我军之精锐,又是趁其不备,只要不遇上蜀军主力,就算是没有大型军械,也无人可敌。拿下宣汉、宕渠后,西进可破蜀,南下可袭江州、鱼复,蜀中必乱。”

    黄忠没吭声,转身看向墙上的地图。李严走过去,在地图上指出路线。黄忠看了半晌,转身看向徐庶。“元直以为如何?”

    徐庶慢慢地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黄忠的另一侧。“正方,西城到宕渠多少里?”

    李严笑笑。“六百余里。”

    “没有辎重,仅凭将士随身携带的粮食,走六百多里山路。没有大型军械,仅凭普通的弓弩刀矛,强攻县城。是不是太冒险了?”

    李严笑得更加愉快。“徐君侯,你有没有想过,张鲁麾下的巴中将士是怎么来的?”

    徐庶眉头轻蹙。“正要请教。”

    李严抬手划了一个圈。“没错,地图上巴西郡北方荒芜,离西城最近的县城就是宕渠,路途遥远,行军不易。可这是前朝所绘地图,只包括了汉民和官府的位置,却没有标注蛮夷的部落所在。在这片看似一无所有的地方,居住着包括板楯蛮在内的大量蛮夷,户口不下十万。”

    李严转头看向黄忠。“君侯,以天师道的影响力,十万蛮夷接济我军半个月的粮食,何难之有?如果这都不肯,那就不得不怀疑张鲁母子的诚意了。”

    黄忠一手环抱胸前,一手抚着颌下短须,一双虎目盯着地图,沉吟良久,点点头。“不妨问问张鲁,再作决断。元直,你意下如何?”

    徐庶暗自叹了一口气。李严的这个方案固然冒险,可若是成功了,的确可以一举解决益州。黄忠已经心动了,只是没有明确做出决定而已。就算黄忠不心动,其他的将领也会支持。他如果强行阻拦,必然会引起众怒,只好先缓一步。

    “问问自然无妨,只好最好等卢夫人起程去汝阳之后再做决定。”

    黄忠看了徐庶一眼,点了点头。徐庶说得有理,张鲁新降,人心狐疑未定,如果卢夫人接受了陛下的邀请,同意去汝阳,那张鲁就不敢乱来了,这个方案还有讨论的意义。如果卢夫人不肯去,大军入巴就是自寻死路,想都不用想。

    ……

    第二天,黄忠召集众将议事。

    徐晃、邓展都到了,偏将军、校尉一级的将领也来了大半。听了李严的计划,大家都有些兴奋。翻越大巴山,走六七百里山路虽然困难,他们却斗志昂扬。在山里战斗了三四年,他们早就是山地战的专家,走山路对他们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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