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笑了,拍拍王平的肩膀。“子均,好好活着。”

    王平躬身再拜,告辞而去。

    临走之前,王平向徐晃讨了一口刀,一面盾。

    王平策马急行。天黑之前,就赶到已经早早扎营休息的宕渠军中,报名求见。

    庞俊正当壮年,是宕渠大族庞氏的中坚。其祖庞雄官至大鸿胪,庞氏在宕渠也算是响当当的大户,他这次未能随蜀王曹操出征,却被派来剿匪,心里很不舒服。

    八濛山能有什么匪?就算有,等他赶到,匪也早跑光了,总不会等着他去抓。可想而知,这个任务劳而无功,白费力气。

    曹洪、辛评等人看不起我啊,把我当三岁小儿一样耍弄。

    庞俊在帐中喝着闷酒,自怨自艾的时候,有人报何平求见。庞俊喝得半醉,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何平是谁,不由得一笑。这个寄人篱下的穷小子来做甚,想立军功吗?那你可是来错了,我这儿无功可立。

    庞俊让人传王平入营,等王平站在他面前,他招了招手,示意王平坐在他对面。

    “小子,喝酒。”

    王平没说话,拱拱手,行了一礼。放下手中的盾牌,又摘下长刀,摆在庞俊的面前,然后退回原处,静静地看着庞俊。

    庞俊不解其意,放下酒杯,看看王平,又看看案上的刀盾,随即眼睛一亮。这口长刀和这面盾牌并不华丽,但形势很规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与他之前见过的刀盾都不太一样。

    “这是哪来的?”

    “吴军。”

    “吴军?”庞俊放下酒杯,拿起盾牌看了看。盾牌不重,表面蒙着铁皮,内里衬着牛皮,做工很精致,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他将盾牌放在一旁,又拿起刀,抽出半截刀刃。

    寒光迸现,照亮了庞俊的脸。庞俊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遮挡那慑人的寒光。

    庞俊重新看了王平一眼。他相信了王平的话。这样的刀盾别说宕渠,恐怕蜀王的中军都未必能全员装备,来自于一向以装备精良著称的吴军更合理。

    “缴来的?”庞俊其实是想讽刺王平两句,他知道王平随张鲁投降了,但他的身份不容许他这么无礼。既然王平出现在这里,想必就是重新反正了,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不能太粗鲁。

    “这是徐将军让我带给庞君的。”

    “徐将军?”

    “大吴襄阳督,横野将军,徐晃徐公明。”

    庞俊心里咯噔一下,酒醒了一半。徐晃前一段时间在宣汉大肆屠杀,凶名早就传到宕渠,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徐晃送刀盾给他,当然不是要和他交朋友,这是下战书啊。

    庞俊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拔出了案上的长刀,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卫士警戒。他提着刀,走到何平面前,来回踱了两圈。

    “徐晃在哪儿?”

    “八濛山。”

    庞俊眉头抽擅了两下,眼神狐疑。“你来干什么?”

    王平叹了一口气。“庞君,我也是宕渠人,总不能看着乡党自投险地。我是主动请缨,来为庞君说明利害。吴蜀实力悬殊,天下终将归吴,连蜀王的儿女都被大吴俘虏了,宕渠人为蜀王卖命,又图什么?”

    庞俊转了转眼珠,轻笑一声。“何子均,一直听说你厚重少言,今天却做了说客,真是让人意外啊。”

    王平也不理他。“张嗣师、阎先生已经和黄将军商量好了,鉴于宕渠百姓不明真相,为曹操愚弄,可以网开一面。只要诸君能弃暗投明,必然不负诸君,家业田产都可以保留,入仕也将给优待。庞君,这是最后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庞俊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他没有回答王平,回头示意一个卫士举好手里的盾牌,又看了看手中的长刀,摆开了架势,一刀劈了下去。

    卫士手中的木盾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印痕,虽然没裂,却也撑不了几下。庞俊眼神微变。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不是真正的战士,能砍出这样的痕迹,说明这口刀的确比普通的战刀要锋利很多。

    庞俊用拇指试着刀锋,斜睨了王平良久。“徐晃真在八濛山?”

    “千真万确。”王平说道:“我是骑马来的,那匹马是刚刚缴获的蜀王宫里的战马,马臀上有印记,庞君一看便知。这样的马,我们一共缴获了六匹。”

    王平将战斗的经过和缴获的战利品一一报来,如数家珍,庞俊听了,知道王平所言不虚,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又急又怒,破口大骂。

    “这群竖子,我庞家待他们不薄,他们竟敢如此害我?”

    第2472章 自投罗网

    庞俊骂了一阵,请王平入座。

    得知何平已经恢复祖姓,庞俊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向王平表示祝贺。

    “子均得遇贵人,可喜可贺。”庞俊举起酒杯。“且以此杯,祝子均抟摇直上,一日千里,将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我宕渠也能跟着沾些光。”

    王平心中快慰,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看到庞俊眼中的惊异之色,他登时警醒,连忙敛去笑容,举杯回敬。他自省了一番,发现自己这几天笑得似乎有些多。

    庞俊与王平商定,他将派人回宕渠报信,要求曹洪派主力前来作战,同时与宕渠大族联络,想个万全之策,既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又不能引起曹操的报复,导致无辜的伤亡。

    王平答应了,婉拒了庞俊的挽留,连夜赶回八濛山,向徐晃回报。

    徐晃仔细询问王平与庞俊相见的经过,最后皱了皱眉。“子均,庞俊会依约而行吗?”

    王平眼神微闪。他本来没什么疑问,可是听徐晃这么说,再仔细回想一遍,又没什么把握了。他知道自己没学识,也没什么口才,以前和庞俊也没什么交情可言。今天以吴军使者的身份去见庞俊,庞俊似乎太热情了,又太容易说服了些。

    “将军担心庞俊有诈?”

    徐晃来回走了两步。“子均,我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是庞俊,你相信八濛山有我大吴精锐吗?就算有,又有多少?有什么样的军械,有多少军粮,能坚持多久?你有三千部曲,是直接回报曹洪,请求增援,还是试探一下虚实,再作决定?”

    王平的脸色渐渐变了。他知道自己可能上当了,庞俊并没有真的相信他,至少没有完全相信他。

    原因很简单,他提供的信息只能证明一点:八濛山有吴军,仅此而已。至于有多少人,庞俊根本没有问。或许是觉得问了,他也不会说,所以干脆不问。或许是觉得八濛山就这么大,藏不了多少人。

    如果是后者,以庞俊一心想立功名的心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蠢事来。

    “将军,我……”

    “兵以诈立,庞俊有疑心也很正常。”徐晃摆摆手,示意王平不必多想。

    有些话,他并没有直说,免得伤了王平的自尊心。庞俊是宕渠大族,王平却是单户寒门,连生存都无法保证,只能改姓依附母族,没读过书,形同白丁。这两人平时应该没什么交往,也没什么信任可言。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王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唯一的解释是庞俊根本不想听王平说什么,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最起码,他也会率部赶到八濛山,亲眼见识一下对手是不是吴军,又有多少人,然后再做决定。如果吴军很少,他有足够的把握,那就战而胜之,立一大功。如果吴军很多,他无法战胜,也尽了力,有充分的理由向曹洪甚至曹操求援。

    这才是最合理的处理办法。

    徐晃没说,但是王平听懂了,原本的欢喜顿时化作羞愧。他被庞俊欺骗了,更被庞俊羞辱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

    “庞俊对你说,他将停止前进,派人回宕渠求援。若他守诺,明天就不会继续前进。若他有意欺你,他很可能会趁夜急行,攻我不备。”徐晃命人取来地图,问王平道:“依你之见,若庞俊派人奔袭,明天早上可能在什么位置?”

    王平不假思索,在地图上指出了两个地点。六七十里的路程,结合庞俊部下的行军速度,可以选择的地点并不多。实际上,如果庞俊胆子够大,连夜急行军,下半夜就可能出现在八濛山。

    一想到明天凌晨,在他们睡得正香的时候,庞俊突然出现在面前,将他们一网打尽,甚至割下他们的首级,向曹操请功,王平激零零的打了个冷战,吓出一身冷汗。

    徐晃想了想,最后做出决定,派五百人出营,就在八濛山北五里处的偏马山、散云台设伏。渠水由北而来,两岸河谷都比较平坦,至此而收缩一线,东岸是铁牛坡,紧邻渠水,无法行走,只能从西岸的散云台和偏马山之间不足百步的谷口经过。

    这是个伏击的好地点。

    王平很感激徐晃的安排。在八濛山附近伏击,只是有备无患,如果庞俊没有骗他,这场伏击自然无从说起。可若是庞俊骗了他,那他就是该死,怨不得人。

    王平主动请战,并提了一个建议。留下来帮忙的民夫中也不少身强力壮,也可以参加战斗。宕渠山多地少,汉蛮杂居,民风剽悍。这些人又都是贫苦百姓,平时没少受官府和大族欺负,如果给他们报仇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反对。

    徐晃想起了那天伏击的场景,答应了王平的请求,并命令王平指挥这些百姓。战斗开始时,由吴军为主力,突破敌人的防线,然后由百姓上前扩大战果。

    王平正中下怀,到民夫中挑选精壮。不出所料,这些留下来的民夫都想报仇,为了争出战的机会,几乎要打起来。王平精挑细选,最后选了三百多人,请徐晃来检阅。

    在三百多人中,徐晃看到了几十名女子,其中就包括那个曾咬下对手一块肉,并且生吞下肚的巴女。见徐晃看过去,眼神疑惑,那女子瞪起眼睛,握紧拳头,与徐晃怒目而视。

    “放肆!”王平抢上前去,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光。“既要出征,便是战士,岂可对将军无礼!”

    那女子扭头瞪着王平,张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王平打了寒战,随即大怒,伸手就要拔刀。

    徐晃拦住了他,笑道:“板楯伏虎,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精锐,连女子都如此勇猛。你应该成为我大吴的战士。此战若能立功,我推荐你去左都护的麾下听令。”

    那女子还是不说话,只是听到左都护时,眼睛亮了一下。

    徐晃命人取来缴获的武器、甲胄,将这些民夫武装起来,又命人给他们加餐,早早休息,准备战斗。

    半夜时分,徐晃亲自带着五百精锐和三百民夫,带着一天的干粮,离开八濛山主峰,进至散云台和偏马山一带,就地潜伏休息。

    ……

    庞俊勒住坐骑,看向远处的八濛山,轻轻的叹了一声。

    远处的山岭上空已经露出一点点鱼肚白,八濛山却还在夜色之中,只有山尖隐约可见。

    王平离开不久,他就下令拔营,一夜急行。时间刚刚好。吴军应该睡得正香,此刻杀过去,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战斗结束之后,可以在八濛山吃早餐。

    想到自己吃早餐时,被俘的王平在一旁看着的情景,庞俊就忍不住想笑。一个目不识丁的匹夫,仗着吴人的气势,居然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你也不想想,即使是投降,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你只能跟着徐晃鞍前马后的侍候,我们却可以和黄忠讨价还价,将来徐晃见了我,也要拱手行礼,客客气气。

    世家大族的事,岂是你这个寒门匹夫能懂的。

    “传令下去!”庞俊招手叫来亲卫,扬了扬手中的金丝马鞭,指向前方。“斩吴军一级者,赏百钱,牛一头,田十亩。抓获徐晃者,不论生死,赏万钱,牛十头,上等水田百亩。所有缴获,我只留一半,另一半全部分了。”

    命令传了下去,赶了一夜路,都有些累的部曲们都兴奋起来。钱没什么吸引力,可是牛和田太诱人了,尤其是田。有了上等水田百亩,从此不仅可以衣食无忧,还可以过得很滋润。

    更何况还有从成都运来的上等货。

    行军速度陡然加快,脚步声也大了起来。路边山岭上的夜鸟被惊醒,纷纷飞上天空,发出惊恐的鸣叫。

    交战在即,这时候对方的斥候、暗哨发现也迟了,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就是胜利。

    庞俊策马上前,几名亲卫骑士紧紧跟随,亲卫营迈开大步,紧随其后。

    见庞俊英勇,部曲们精神抖擞,争先恐后的向前赶。很快,他们来到散云台下,原本宽敞的河滩地不见了,只剩下两岭之间狭窄的谷道。他们也没多想,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向前奔跑。

    这是一段上坡,在一百多步之内提升了十余丈,如果慢慢走,或许没什么关系,一路飞奔,又是急行了一夜之后,即使这些庞家部曲身强力壮,爬到坡顶时也有些两腿酸软,气喘如牛,只想停下来歇一阵。

    但他们不能停,不仅不能停,还要继续向前跑,一直跑到八濛山。

    就在庞俊策马赶到最高处,驻马回望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激烈的战鼓声,紧接着,一阵箭雨从坡顶的乱石后、树林丛中跃起,又呼啸而下,扑向正在艰苦爬坡的庞家部曲。

    听到战鼓声的一刹那,庞俊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冰凉,手里的金丝马鞭落地。

    几枝羽箭几乎同时射中庞俊,强大的冲击力将庞俊从马背上推了下去,顺着山坡骨碌碌地往下滚。他的亲卫也被射倒好几个,乱成一团,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两侧密集的箭雨打击下,庞家部曲连手中的木盾都来不及举起来,被射倒一片,无数人倒在地上,辗转哀嚎,凄厉痛苦的惨叫声回荡在山岭之间,与半空中的惊鸟交相呼应。

    在箭雨的掩护下,吴军以五十人为一队,在各自队长、屯长的率领下,从山坡上冲下去,杀入庞家部曲阵中,将队伍切为十几段,大砍大杀。

    几乎在一瞬间,庞家部曲就崩溃了,乱作一团。有的拼命反抗,有的掉头逃跑,慌不择路之下,不少人向两侧的山岭上爬去,正好被从山上冲下的将士迎头痛击。

    看到吴军如猛虎下山,杀得庞家部曲溃不成兵,王平感慨吴军勇猛的同时,及时抓住了机会,率领民夫们出击,亲且举着战刀,冲在最前面。

    他奔下山岭,挥起战刀,刚要砍向最近的一个都尉模样的庞家部曲,身边冲过一个如母虎般的彪悍身影,一刀捅进了那都尉的肚子,怪叫着,推着他冲出数步,挥手拔刀,甩出一溜血珠,洒了王平一脸。

    王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暗叫晦气,伸手一抹脸,顺手一刀,砍下了那都尉的首级。

    三百民夫杀入阵中。与吴军不同,他们不论男女,一个个大呼小叫,穿蹦跳跃,不像是战斗,倒像是杂耍。吴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鄙视,同为宕渠人的庞家部曲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看这情形,他们就知道遇上了山里的蛮子,士气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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