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翻出的琴谱,”皇帝轻声道,“那应是之前哪位皇后留下的吧?”

    顾云羡道:“陛下猜得没错,这曲子是贞淑皇后十三岁那年,同中宗皇帝一起作的。”

    她提到了贞淑皇后,他眸色一闪,不动声色。

    “臣妾看到这首曲子,才明白原来史书上说的话,也不一定全是真的。”她道,“史书上都说‘贞淑皇后端方大雅、仪态高华,乃历代皇后之典范’,可陛下您也听了这首曲子,曲意是何等的潇洒超然?可见贞淑皇后本性应是个豁达之人,向往的是逍遥快意的生活。”

    他回忆方才听到的曲声,轻声道:“确实如此。”

    “所以啊,臣妾觉得被史书给骗了。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至少,不完全是那样。”

    他看着她:“云娘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个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今日朝中的事情,臣妾都知道了。”神情坦荡,“宋尚书说的那些话,臣妾不喜欢听。”

    作者有话要说:

    云娘要放什么招呢?敬请期待哦~~~

    22险棋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今日朝中的事情,臣妾都知道了。”神情坦荡,“宋尚书说的那些话,臣妾不喜欢听。”

    他淡淡“唔”了一声,不辨喜怒:“为何?”

    “宋尚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拿先人当枪使罢了。”顾云羡道,“他说担心顾氏变成第二个温氏,臣妾却想问他一句,难道臣妾是最近才第一次有被立为皇后的可能吗?早在麟庆二十五年臣妾就已经被册为太子妃了。他若当真觉得顾氏女相继为后于国事有损,为何当时不出面阻止?他不敢驳斥先帝的旨意,如今却来做的哪门子诤臣?”

    顾云羡这话还有一层隐藏含义。大晋素来崇尚气节,直言上疏的大臣都能在清流间得一个好名声,若最后还有幸被罢官,就更是给祖上增光了。这样的人,哪怕回到家乡当一个老百姓,那也是风光无限、受人敬仰。因着这巨大的诱惑,许多大臣上疏骂皇帝都是奔着“被罢官”这个目标去的,一些接近致仕年龄的更是抓紧时间,对那堂上之君发动自杀式袭击,奏疏措辞狠辣刻薄,但求皇帝一时沉不住气,就把自己赶回老家。

    大多数皇帝心里也明白这些大臣的打算,知道自己若是发了火,立刻就被史官记一笔“刚愎自用,不虚心纳谏”,反倒成全了他们的名声。陛下们也不是傻的,不乐意做这个冤大头。因着这,他们普遍都对那些诤臣较宽容,便是恨得牙痒痒,表面上也客客气气地说:“多谢先生指教,朕明白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帝便是这个例外。

    据不完全统计,先帝在位十三年间,因直言上疏而被他打死的大臣凡三十七人,其中五品以上的二十五人;被罢官的有七十九人,被贬谪的上百人,可谓壮哉。

    有这剽悍记录,再无大臣敢随意置喙先帝的私事,言官在麟庆一朝形同摆设。

    宋齐在先帝在位时不敢上疏直谏,如今却敢阻挠复立,难道不是因为他觉得当今陛下比先帝好欺凌吗?

    顾云羡说完这些话,心里有些忐忑。按太后的意思,是希望她暂时不要插手这件事,置身事外最好。可她却觉得这样容易陷于被动,若局势完全被对方掌控,就悔之晚矣。

    她本可指责宋齐是受人指使,为了自身的利益,故意阻挠她复位。但这样会让皇帝觉得她对后位有所期待,甚至怀疑那些支持复立的大臣也是受她驱使。所以她选择避开这个话题,把焦点引到宋齐对清名的渴求上,移祸江东。

    皇帝的性子,应是最厌恶那些大臣仗着年岁资历,拿他当儿皇帝欺凌的吧?他也不乐意输给别人,尤其是对方还是他的父亲。若先帝可以立她为太子妃,他却不能复立她为皇后,那他这个人就丢大发了。

    这招棋走得太险。方才这些不过是她的揣测,如果他没有这个心思,那就糟了!

    “直谏以求清名?”皇帝默念,轻轻一笑,“朕差点忘了他们还有这个毛病了。”

    顾云羡心头一松,这才发觉手心竟全是汗水。

    “不过,”皇帝忽然道,“云娘你不喜欢宋齐的话,只为了这个理由?”

    他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云羡抿唇,良久方低声道:“不全是因为这个。”

    “噢,还有什么?”

    “宋尚书的话,对贞淑皇后多有不敬,仿佛她是祸国源头一般。臣妾心中羡慕贞淑皇后,不喜欢他这么讲她。”

    皇帝笑起来:“宋齐的话是有些过分,但也不至于到这份儿上。也罢,不能就许他夸大其词。朕明日便拿这个当由头,去驳他。”

    想了想又道:“你羡慕贞淑皇后?”

    “是,自从看到这阙琴曲之后,臣妾心中就一直十分羡慕她。”

    皇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羡慕她什么,说来听听?”

    “臣妾方才也说了,这首曲子是她与中宗皇帝一起作的。臣妾只需看着曲谱,就知道他们二人必然是情投意合、默契非常。”顾云羡声音更低了一点,“试问世间女子,谁不希望能与夫君心有灵犀、宛如一人呢?”

    皇帝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神情有几分羞怯,更多的却是伤感。她的肌肤白得如同名贵的定窑白瓷,在烛光里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彩。他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敷粉太白”,心道原来真有这样的事情。纤细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琴弦上,他却忽然想把那只手握在掌心,再不要松开。

    “真是个痴儿。”他道,声音十分温柔,“你若想,改日朕与你一起作首曲子便是,何必去羡慕他们?”

    她不说话。他只得走过去,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眼睛的那刻微微一愣:“怎么哭了?”

    “有陛下这句话,阿云纵死无憾了。”她道,眼泪流得更急。

    他瞅她一会儿,摇头笑起来:“朕生平最受不得女子的眼泪,如今见你哭成这样,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别哭了,朕允诺你,定会给你谱一首更好的曲子来。朕自问,曲艺方面还不会输给朕这位太爷爷。”

    她泪还未干,就忍不住噗嗤一笑:“陛下真是好生自信。上次还唬臣妾说,我的琴艺堪比贞淑皇后,如今却又夸起自己了。”

    他挑眉:“谁说朕是唬你?”

    大概是为了岔开那个会让她变成泪人的话题,皇帝一本正经道:“朕小时候呢,父皇对朕寄予厚望,所以要求极为严苛,琴棋书画一样都不能落下。而且他觉得寻常师傅多半畏惧于我的身份,不敢下狠手,所以竟找了长辈们来教我。我的琴艺便是宁平大长公主教的,她是文宗皇帝的女儿,中宗皇帝的孙女,精通琴艺,‘堪比贞淑皇后’。朕那日听云娘一曲妙音,只觉得竟丝毫不逊色于宁平姑母,所以才会那般赞你。”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他的小时候,用的还是这般平易的口吻。顾云羡不免意外,微微一愣。

    压制住异样的感觉,她道:“陛下把自己说得也忒可怜了。琴棋书画也是臣妾打小就学的东西,学不好就要挨板子,半点轻忽不得。陛下这等遭遇又值些什么?”

    她说得不客气,他也不恼:“若只需要学琴棋书画确实没什么,但除此之外朕还得跟着先生们学习治国经略,跟着将军们了解西域各国战局,跟着羽林军的统领练习骑射武艺。忙成这样,难道还不值得云娘你可怜可怜?”

    她无语片刻:“陛下道理最多,臣妾说不过您。”

    他笑睨她,却见她在他的目光里微微低头,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他看着那片皎洁,忽然想起数日前的夜里,他将她拥在怀中,炙热的吻落在那一处,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绮思一起,他立刻觉得身体有些躁热。偏她此刻已经背过脸去,握着帕子整理方才哭花的妆容。他一贯是随性至极的人,这会儿却忽然觉得这么贸贸然把她拽过来,有些不够沉稳……

    他轻咳了一声,她果然回头,睁大了微红的眼睛看着她。他温声道:“朕有些渴。”

    桌上其实有茶水,但她觉得他兴许是嫌那茶凉了,于是另取了一个杯子,给他斟了端到案前。

    “陛下。”她唤道。他唔了一声,示意她将茶盏放到案上。手刚松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捞了过去。

    他从身后拥着她,手扣住她的腰,只觉腰肢盈盈,当真是不堪一握。下巴搁上她的肩膀,嗅着她身上那股非兰非麝的幽香,他低声道:“你用的是什么香?朕闻着真是喜欢。”

    她红着脸,良久才憋出一句:“陛下,这里是前殿……”

    的确,这里是平常接见大臣的前殿,门口还立着两排内监,场合很不合适。

    他想了想,直接拦腰抱起她,朝东殿走去。吕川见状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给何进打了个眼色:“去唤彤书女史过来。”

    这是要御幸了。

    何进有些呆。今天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以为这位顾娘子会受点冷落,结果陛下不仅巴巴地让他把人给接过来,还又是弹曲子,又是说笑的。如今看他的神情,当真是十分愉悦。

    顾云羡觉得天旋地转。她从前不是没被他这么抱过,他这人性子一上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只是以前她一味拘着性子,他便也不大得趣,两人的闺房之乐十分有限,像这样当着满宫下人的面被抱上床的事更是前所未有。

    皇帝将她放到床上,却见石青被褥上,她乌发散开,如同流淌的黑色墨汁,肌肤却欺霜赛雪。强烈的对比下,竟显出几分勾魂夺魄来。脸颊微红,黑亮的眸子瞅了他一眼,便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她,眼睛越来越明亮,里面的火焰也越发灼热。

    俯□子,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睑。顾云羡听到他有些恍惚的声音:“朕先前想错了。怎么不是花精了?云娘你就是这世上最最勾人的花精。”

    他说得含含糊糊,她也没听明白。但没时间让她去仔细想了,他滚烫的手指顺着脖颈一路抚摸下来,让她的思绪也一片混乱。

    作者有话要说:

    23风向

    顾云羡醒来的时候正是二更。

    床上很暖,她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些懒洋洋的。纱帘外的多枝灯上点着三五盏蜡烛,遥遥传来昏黄的光线。她微微抬头,看到他漂亮的下颔。

    皇帝将她半拥在怀中,腰上是他的手,松松地搭在她的肌肤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夜闹得太过,他们都未曾清洗身子,如今被褥下的自己未着寸缕。

    这么一想她脸立刻烧了起来,浑身不自在。她小心地移开他的手,一点一点往外挪,眼看就要成功,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直接给拉了回来。

    “往哪里逃?”他眼含笑意,漫不经心道。

    她被他扯到怀中,正好撞上他的胸膛。他感觉到她胸前柔嫩的花蕊贴上自己的肌肤,如同被羽毛挠过一般,抓不住的心痒难耐。

    “臣妾扰了陛下好睡,请陛下恕罪。”她不答他的问题,只是请罪。

    “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道。

    她听出他意有所指,明白他说的是从前她偷摸他眉毛那回,神情立刻有些不自然。

    该死的,这人到底要拿那件事调侃她几次啊!

    “你在心里腹诽朕什么?”他凑近她。

    “没有!”她矢口否认,“臣妾岂敢?”

    上夜的宫人听到里面的动静,凑到帘子边问道:“陛下?”

    他没理睬,瞅着她:“那你方才想去哪里?”

    她强笑:“臣妾,想喝水。”刚一说完就知道这借口找得实在太差,要喝水不会叫人么?

    果然,皇帝看着她笑起来:“喝水?难不成云娘你从前都是自己下去拿水的?”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促狭,“更何况,你如今这个样子……”

    她这才发觉,丝被滑落,露出自己雪白的肩膀,玲珑的锁骨上还留有可疑的红色痕迹。她大窘,一把拽住被子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笑睨她一眼,微扬声音:“拿水来。”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一只茶盏穿过床帘被递了进来。

    他接过:“你是要自己喝,还是要朕……”

    “我自己喝。”她道,伸出手接过茶盏,小口小口的饮了起来。

    他脸上一直带着笑,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她手臂上逡巡,上面还留着昨夜的点点红痕。她被那目光炙烤得煎熬无比,喝了一小半便把茶盏递了出去。

    宫人适时接过。他笑道:“不喝了?”

    “不喝了。”她道。

    “那好,继续睡吧。”他躺下来。

    她忽的想起一事,神情变得犹疑。他察觉了,道:“怎么?”

    “臣妾,就睡这里?”她试探道。

    后宫规矩,只有皇后方可在大正宫东殿过夜,别的妃嫔侍寝之后要么回自己的寝殿,要么到西殿的床上睡。

    “不然呢?”他反问,“这么晚了,你要回长安殿?当心扰了母后的好梦。”

    她自然不敢打扰太后,可……

    他瞅她片刻,伸手替她掖好被角,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西殿的床是那些女人睡的,你不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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