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皇帝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关键,“她是谁?”

    宫娥抖如筛糠,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

    皇帝看她这样,忽然想起了两年前,也是在这里,他抓住了偷窥的宦侍阿木,最终将薄瑾柔给定了罪。

    想到这件事,他心头有些不快,口气也不耐烦了起来,“既然你对着朕说不出来,便去慎刑司里说吧。”

    “慎刑司”三个字一出,那宫娥脸色瞬间煞白。惊惧之下,也不敢再瞒,终是颤颤巍巍道:“是……是两年前没了的……薄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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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宝林?”这么一个出人意表的名号提出来,皇帝的神情却并无太大波动,“你为何要祭拜她?”

    宫娥泣道:“因为,奴婢这些日子总是梦到她……梦里面,她就站在那边那棵梅树下,满脸是血,可怕极了……奴婢想着,也许是她的忌日快到了,心有不甘,才会徘徊人世。所以奴婢跑到这里来给她烧点纸钱,祈求她能够早日安息,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说她心有不甘,还缠着你?”皇帝挑眉,忽的想起什么,“你从前是在哪里当差的?”

    宫娥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就……就在薄宝林殿中……”

    “薄宝林的宫人……”顾云羡看向皇帝,“臣妾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帝没有说话,那宫娥却忽然尖叫一声,指着某株梅树,“那里!那里有个人影!一定是她!是她来找我索命了!”朝着那个方向不住磕头,“娘子,你放过我吧!不是我害死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害死你的人,别缠着我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状似疯癫,语无伦次,分明已被吓傻了。

    这动静太大,原本守在门口的宫人很快闻讯赶了过来。

    吕川跪在皇帝面前,惊道:“陛下,这里发生了何事?”看向还在磕头的宫娥,“可是这婢子惊驾了?”

    皇帝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磕头的方向。吕川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团黑暗,并无旁的。

    皇帝忽的提步,一声不吭地朝那里走去。

    顾云羡一惊,“陛下!”

    皇帝回头。

    “让侍卫过去看看好了,您别以千金之躯犯险。”她眉头紧蹙,“万一有什么的话,臣妾担心……”

    他瞅着她,忽的一笑,“云娘你也信鬼神之事?”

    她低声道:“臣妾自然是信的。”

    他恍然。母后生前礼佛至诚,云娘跟着她一起,受了不少熏陶,当然也会相信这些。看她眼中满是担忧,他不愿逆了她的心意,只得对一旁的两个侍卫道:“你们俩,过去那边看看。”

    两名侍卫去了,不一会儿便又回来,跪在皇帝面前,“启禀陛下,臣等将那附近都仔细察看过了,只在一株梅树下发现了烧完的香烛纸钱,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宫娥听了这话,却没有松一口气,仍不住地颤抖,“她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的……”

    “够了!”顾云羡冷冷道,“看你怕成这个样子,分明是做贼心虚。你到底做过些什么对不起薄宝林的事情,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不然不用薄宝林从地府回来索你的命,本宫和陛下也饶不了你。”

    宫娥听了这话,立刻辩解道:“不!奴婢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一路爬到顾云羡脚边,“充容娘娘,不关奴婢的事!都是贞贵姬在幕后指使!奴婢也是被逼的!”

    顾云羡听到“贞贵姬”三个字,轻吸一口冷气,转头看向皇帝,“陛下……”

    皇帝却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痛哭流涕的宫娥,懒懒一笑,眼中满是冷漠,“这梅园,当真是个发现秘密的好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各宫各殿都得到消息,说元充容娘娘请诸位前去含章殿,有要事相商。

    其实无需她出言相邀,众人也打算去含章殿探探消息。前一夜宫中颇有异动,大家多多少少都听到了风声,此刻见到传话的宫人,立刻明白果然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这个想法在步入殿内、看到贞贵姬也在场之后,变得更加坚定。

    皇帝此刻已然下朝,就坐在上座,顾云羡伴在他身侧,神情平静地与众人打过招呼。

    各自列席之后,顾云羡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原是有一件大事要处理。因涉及了我们之中不少人,所以不敢关起门来私下了结,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才行。”

    毓淑仪道:“顾妹妹说得如此慎重,却不知究竟是何事?”

    顾云羡瞥一眼皇帝,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继续道:“其实,这件事情大家也不陌生,是关于两年前落罪身死的薄宝林的。”

    此言一出,瑾穆华身子猛地绷紧,眼神锐利地看着顾云羡。

    “昨夜,本宫与陛下一起去梅园折梅,却不想在那里撞上了个婢子,正偷偷摸摸地祭拜一个人。”顾云羡道,“本宫细问之下才知道,她从前在薄宝林殿中当差,昨夜祭拜的,正是她这个旧主。”

    庄婕妤道:“若只是私自祭拜,娘娘大可以自行处置了。会兴师动众地把我们大家都叫过来,想必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吧?”

    顾云羡点点头,“确实还有别的事情。只是这个事情……”神情踌躇,“算了,还是先把她带上来吧。”

    片刻后,宦侍拖着一个宫娥上了殿内。她神情恐惧,跪地的时候仍在轻微发抖。

    “玉柳?”泠充媛蹙眉,“你是玉柳吗?”

    宫娥没有出声,顾云羡道:“镜娘你没看错,这宫娥确实叫玉柳。你如今还能一口便叫出她的名字,看来对她印象颇深啊!”

    泠充媛淡淡道:“薄宝林生前是我的宫里人,这玉柳是她身边较受看重的一个婢子,还曾到我殿中送过几回东西,我自然有印象。”

    顾云羡笑笑,“正如镜娘所说,这玉柳从前在薄宝林面前也算得脸。后来薄宝林落罪身死,她殿里的宫人一部分打入永巷,其余的都先后被分配去了别的宫殿服侍。玉柳被安排的去处是凌安宫。”

    “凌安宫?”明充仪挑眉,“那地方可没人住呢!被派到这种宫里服侍,也没什么前途了。”

    “去一个冷僻荒凉的宫殿服侍,总比丢了性命要好。”毓淑仪道,“本宫可还记得,薄宝林被赐死之后,她的几个亲近宫女也一并被赐死了。这玉柳倒是好运气,没被赐死就算了,连永巷也没入。本宫看她岁数也不小了,在凌安宫熬个几年,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回乡了。”

    “是啊,确实是运气好。”顾云羡道,“不过这运气是老天爷给的,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就得仔细推敲一番了。”

    “顾妹妹这话什么意思?”毓淑仪道。

    顾云羡叹了口气,“这宫娥之所以祭拜薄宝林,是因为她每晚都做噩梦,梦到薄宝林来找她索命。她觉得是薄宝林的冤魂不肯放过她,所以跑到那里祭拜她,希望能让她安息。”视线看向柔婉仪,“你们可知道,她祭拜薄宝林的地方,是在梅园的哪里?”

    众人见她眼神所指,知道与柔婉仪有关。毓淑仪蹙眉思索片刻,犹豫道:“不会是,当初柔婉仪摔倒的那棵梅树吧?”

    “淑仪娘娘猜得没错,正是那里。”

    殿内一片寂静。

    顾云羡淡淡补充道:“而她之所以选在那里,则是因为在她的梦中,薄宝林的魂魄就立在那棵梅树下面,一身是血、凄惨可怖。”

    诸位宫嫔都是心思活络之人,很快有人领悟了她的言下之意,“薄宝林是因为妄图加害柔婉仪之子而被赐死,如今这个宫娥在柔婉仪摔倒的地方祭拜她,难道说,薄宝林是被冤枉的?”

    “鬼神之事,终究是虚妄,怎可拿来作为证据?”有宫嫔不赞同道。

    “鬼神之事也许是虚妄,但我却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宫娥既然会梦到薄宝林站在那里,而她又是知晓内情的人,想必是有一定的依据,倒是可以顺着查一查。”庄婕妤道。

    顾云羡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命人连夜审问了她。”

    “可有什么结果?”毓淑仪问道。

    “结果是有了,不过……”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转头看向皇帝,“陛下,还是您来说吧。臣妾不想参与太多,免得被人说成挟私报复。”

    一直沉默的皇帝看了看她,点点头表示同意。顾云羡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闭口不言。

    皇帝的神情依旧是三分漫不经心,口气也懒洋洋的,“那个谁,玉柳是吧?你自己说。”

    玉柳沉默了片刻,才颤声道:“诺……”断断续续,“薄宝林当初之所以会去……谋害柔婉仪腹中皇裔,其实是受了一个人的指使……”

    “什么人?”

    “是……成安殿的贞贵姬娘娘……”

    她这话说出来,却并没有太多人感到惊讶。薄瑾柔临死前咒骂贞贵姬的流言,这宫中早就传遍了。大家无论信不信,都有过这方面的怀疑。如今听到玉柳的话,一部分人甚至觉得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心中十分宽慰。

    突然变成视线中心的贞贵姬依旧面无表情。事实上,她今日从进来就是这个样子,神情平静得如同万年古井,永远也激不起波澜一般。

    “当初,薄宝林听从贞贵姬的命令,买通了梅园的宦官阿木,让他在园中一株梅树泼水结冰,再故意把柔婉仪和元充容都引过去,为的是利用柔婉仪腹中之子,嫁祸充容娘娘。怎奈计划出了偏差,不仅皇裔没有受损,充容娘娘也并未掉入陷阱。贞贵姬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怀疑,势必要交一个人出去,所以,她就选择了牺牲薄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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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充仪闻言轻吸一口冷气,似笑非笑地瞥向贞贵姬,“竟还有这样的事,真真令本宫开了眼界!”

    她骨子里的好战情绪被调动,还没来得及多作发挥,就被泠充媛冷冷打断:“月娘你还是先听玉柳把话说完吧。”

    明充仪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不赞同自己在这个时候开口,想到前不久给她的承诺,顿时有些心虚。

    讪讪地饮了口茶,她不再说话。

    没了明充仪的干扰,玉柳继续用颤抖的声音道:“贞贵姬本以为陛下会顺着查过来,到时候她便可以想个法子把薄宝林推出去。可谁知,陛下还没查到那里,别的地方就先出了纰漏。那个梅园的阿木一时心虚,竟在陛下驾幸梅园时去偷窥,反被陛下发现。重刑拷打之下,他供出了薄宝林。”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他为何单说薄宝林,却没有说出贞贵姬?”毓淑仪问道。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贞贵姬是幕后指使。与他接洽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薄宝林的人。”玉柳道,“薄宝林没料到阿木会突然被抓,无计可施之下只有矢口否认。然而证据确凿,她否认也是无用,太后还是赐了她死罪。她本以为贞贵姬会开口为她求情,谁知到了那个时候,贞贵姬仍然一句话都没说。她心头一慌,便在陛下面前指控了贞贵姬。”

    众人听到她这话,都不由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天,薄瑾柔跪在长信殿内,目眦欲裂地看着当时还是婕妤的景馥姝,恶狠狠道:“是你,是你害的我,对不对!我真是傻,竟以为你会救我,还替你遮掩着!”

    然后她跪在太后面前,哀泣连连,“这些事情都不是臣妾的本意。是贞婕妤让臣妾做的,是她派人把顾氏引出来,再让我去陷害她。臣妾……臣妾就是胁从而已!”

    这些话本来太后都要相信了,可是后来阿木却出人意表地说自己只是从前在周王府见过景馥姝,并未受过她的指使。于是薄瑾柔的指控就被看成了狗急跳墙之后的胡乱攀诬。

    “薄宝林被关在永巷那几天,贞贵姬派人给奴婢传了话,让奴婢去安抚一下她,不要乱说话。”

    毓淑仪蹙眉,“她为何找你?按泠充媛的说法,你在薄宝林跟前虽然也算得脸,却不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为何不找与她更亲近的宫女去?”

    “那几个人在薄宝林落罪之后,都被一并关起来了,哪里还能去替她传话……”玉柳道,“从前薄宝林和贞贵姬交好之时,奴婢也受了不少贞贵姬的恩惠,所以就听她的吩咐去了。奴婢跟薄宝林说,贞贵姬一定会救她出来的,让她稍安勿躁。如果她把贞贵姬也拖下水,大家就真的要一起死了……宝林娘子相信了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捂住脸,泣不成声,“我没想到,几天之后,娘子就真的被赐死了……贞贵姬没有救她,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了……”

    她哭得伤心,殿内却没一个同情她的。

    毓淑仪神情不耐,“然后呢?你没被赐死,反而被安排到凌安宫,可与贞贵姬有关系?”

    “是……”玉柳道,“宝林娘子没了以后,奴婢很害怕。贞贵姬能够害死我家娘子,也一定可以杀死奴婢。为了避免和娘子同样的下场,奴婢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交好的宫女,写了一封说明的信,还把贞贵姬赏给我的一支金钗也给了她。

    “奴婢跟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那么一定是被贞贵姬的人给害死了。到那时候,你就带着这东西去找陛下或者哪宫的娘娘,揭穿她的真面目!

    “贞贵姬听说了这件事,担心奴婢真的把她做的事情捅出去,于是设法免了奴婢的死罪,并安排我去了凌安宫。之后,她让我以家中父母的性命起誓,绝不将此事泄露。等到了出宫的年纪,就老老实实离开,永远不许回到煜都……”

    她的话刚说完,顾云羡就给旁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边立刻端着一个檀木托盘上来,里面放着一根赤金嵌红宝的发钗,金光灿灿,十分华丽。

    毓淑仪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道:“本宫记起来了,这确实是贞妹妹的东西。她初进宫的那年,曾戴过几回。”

    玉柳的话在前,毓淑仪的话在后,到了这个份儿上,大家也都明白事情的经过了。

    看着众人各异的眼神,一直沉默不语的贞贵姬微微一笑,看向皇帝,“陛下,这样的话,您相信吗?”

    皇帝看着她,神情里似乎也有笑意,“那阿姝你觉得,朕该不该信?”

    “陛下英明,自然不会被这样的无稽之谈给欺骗。”贞贵姬慢慢起身,缓步行至殿中,“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婢子,自说自话那么一大段,就要诬赖臣妾谋害皇嗣,未免太可笑了些!”

    皇帝不动声色,“诬赖?阿姝你凭什么说她是在诬赖你?”

    “这还不明显吗?”贞贵姬道,“她说臣妾指使薄宝林,证据呢?没有证据,如何让人信服?”

    “她可是有你的金钗啊,这还不算证据?”夏琼章道。

    “一根金钗而已,本宫素日赏下人的东西多了去了,这又能说明什么?”贞贵姬冷冷道。

    夏琼章一愣。仔细一回味才猛地发觉,确实,一根金钗根本不能作为她指使薄宝林及其宫女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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