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他意味不明地笑笑,眼中是一片漆黑,“我倒希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顾云羡直觉他话中有话,却不明究竟,只得笑着挣开他的手,佯怒道:“陛下这是在嫌弃臣妾了。”

    他看着空落落的右手,轻轻一笑,“岂敢。”

    一句话里带出了无限怅惘。

    心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她明亮的眼眸下消散无踪,他觉得畏惧,本能地不想知道那个结果。

    他想逃开。

    “朕还有点事,先走了。”他站起来,“你,早点休息。”

    今儿他一直不正常,此刻突然说要走顾云羡也没太意外,只是叮嘱道:“陛下记得忙完之后,传御医来看看。别认为这是小病,就不放在心上。”

    他点点头,“恩。”

    她亲自送他到了宫门,并吩咐吕川,“劳烦大人伺候好陛下。”

    吕川不敢多说,只回了句,“诺。”

    皇帝坐上车舆之后,从车窗的地方回头看去,却见顾云羡身着华服,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腹部,由侍女搀着立在宫门处。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的方向,里面闪烁着类似关心的情绪。

    他有一瞬间想从车上跳下去,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这个念头刚起来,那可怕的噩梦便再次闪过他的脑海,让他只能默默握紧了右拳,僵在那里如同雕塑。

    .

    看到皇帝的车舆走远,顾云羡收起脸上的微笑,面无表情地走回了椒房殿。

    没心情去欣赏这变化一新的旧居,她屏退了宫人,对柳尚宫道:“陛下有些不对劲。”

    “奴婢也发觉了。”柳尚宫道,“旁的不说,他今日居然没留在椒房殿陪伴娘娘,这实在太……”

    顾云羡抿了抿唇,“大人在宫里人脉广,可能设法打听一二?”

    “娘娘放心,奴婢会尽力去办。”柳尚宫道,见顾云羡神情忧虑,又安慰道,“无论如何,娘娘已经顺利复位,可以先把别的事情放下,安心养胎了。此事便交给奴婢,娘娘千万不要太过忧心。”

    知道她担心自己,顾云羡点点头,“本宫明白。”

    话虽这么说,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忐忑却昭然地告诉了她,在弄明白皇帝突然变化的原因之前,她是无法安心的。

    .

    五日之后,柳尚宫终于打听来了消息。

    “这话是当日大正宫内一个服侍的宫人说的,奴婢从前曾对他有过恩惠。”柳尚宫道,“他说,封后大典当日,陛下突然头痛不已,把大家都吓得不行。后来吕大人派何进去请御医,陛下却靠在软榻上,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一般。等他醒来,便说自己做了一个梦,说他被梦魇着了。不仅如此,他还突然询问吕大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要册封的皇后又是谁……就好像,就好像他突然什么也不记得了一样……”

    顾云羡眉头紧蹙,“什么也不记得了?”

    柳尚宫点点头,“那宫人就是这么说的。奴婢觉得,陛下估计是病糊涂了。他那头疾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娘知道吗?”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从去年开始便会头痛,最近则是越来越频繁……”顾云羡想了想,“难不成,那头疾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柳尚宫沉默片刻,毅然道:“奴婢觉得,娘娘不能放任这事儿不管。陛下的性子看似随和,内里却十分倔强。他若不愿看御医,娘娘您光说几句是没用的,得想点法子。”

    顾云羡思来想去,也觉得只能是头疾引发性情大变这一种解释了,遂道:“大人说有理,本宫是得想想办法……”

    皇帝的病本就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册封前夜在得知他居然头痛频繁的时候她委实吓了一跳,又见他好像不甚在意,才会说要把御医都召来给他看看。

    即使不谈他的性命安危与她息息相关,单从情分上来讲,她也是希望他可以平安健康的。

    无论她如今是否还爱着他。

    “采葭,你一会儿去尚药局请张显张御医过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担心是龙胎出了问题。记住,只能是张御医。”

    .

    入夜之后的大正宫十分安静,书房内只留了吕川一人伺候,皇帝手中捏着玉管狼毫笔,却许久没有写下一个字。

    “陛下。”吕川轻声道,“您若真的担心,便去看看吧。”

    皇帝沉默片刻,“张显是怎么说的?”

    “张御医说,皇后娘娘这几日心神不宁,所以龙胎不稳。他已开了几帖药让椒房殿的宫人煎了,但……”

    “但什么?”皇帝的眉毛危险地挑起。

    “但,治标不治本啊。”吕川道,“皇后娘娘为何心神不宁,陛下您大概也能猜到才对……”

    皇帝自然能猜到。

    打从封后大典当天他从椒房殿离开,接下来一连数日都不曾再去过那里。虽说他一直装出忙于政事的模样,后宫却仍是议论纷纷。

    皇帝力排众议硬是让皇后复了位,自然是恩宠无限。可如此厚爱,却又为何会在册封之后立刻对她不闻不问?这也太奇怪了。

    还是说,皇后娘娘在封后大典之后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陛下动怒,故而失了宠?

    云娘她,一定也听到这些流言了吧。

    她弄不明白自己的态度,所以心中不安么?

    可他并没有对她不闻不问。她每日的饮食起居,宫人依旧会给他禀报。今日她前脚召见了张显,后脚他便把他传到了大正宫,询问情况。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可若是她为此伤到了身体……

    “反正折子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就走一趟吧。”搁下笔,他淡淡道,“吩咐他们备辇。”

    .

    皇帝到达椒房殿的时候,顾云羡已经歇下了。宫人将他迎进去,小声道:“娘娘大概已经睡着了,陛下可要奴婢唤她起来?”

    他摆摆手,“不用。”她睡着了正好。

    他在榻边坐下,看着她闭目沉睡的样子,有些出神。她睡着的时候总喜欢微微抿着唇,好像在睡梦中也在和谁较着劲儿一般。他从前总觉得有趣,如今却只剩心惊。

    她会这个样子,难道也是梦到了什么让她无法面对的事情?

    这么一想,他眼前又闪过她饮下毒酒之后,趴在案上闭目长逝的样子,心头一阵惊慌。

    “云娘……”行动先于意识,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轻唤出声。

    顾云羡蹙了蹙眉头,睁开了眼睛。

    “陛下?”她有些惊讶,“您怎么过来了?”

    他顿了顿,“朕听说你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看看。”

    “噢。”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如今面对她时总是敏锐得不得了,立刻察觉了她的情绪,“怎么了?听朕这么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顾云羡眼眸一转,低声道:“臣妾还以为,陛下是想念臣妾了,才会过来的。”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侧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平复心头的紧张。

    今日她特意让张显帮她装病,为的就是引皇帝过来,好找到机会与他说话。

    按照原计划,她应该在床上装睡,然后在合适的时机醒来。可谁知她有孕之后觉实在太多,居然躺着躺着就真的睡着了,还好他叫醒了她,不然今日就功亏一篑了。

    听到她这般娇声软语,他的心弦猛地一颤。

    “朕确实思念你……”这是真话,这么几天不见,他已经想她想得心都紧了,“只是,朝堂上事情有点多。”他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与她相处,在做了那个真实到可怕的噩梦之后。

    “臣妾明白。”她微笑,“陛下自有陛下的苦衷。”

    他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那么,你身子到底如何了?张显说你心神不宁,因何事心神不宁?”

    她垂眸,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

    “臣妾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生气么?”

    “朕怎么会生你的气?说吧。”

    “臣妾担心陛下的身体,所以心神不宁。”

    “担心朕?”他明显一愣,“担心朕什么?”

    她抿唇,“臣妾已经听说了。册封当日,陛下头疾又犯了,对不对?您明明身子不适,却不肯传御医来看,臣妾日夜忧虑这个,所以心神不宁。”

    他委实没料到她居然会这么说。

    原以为她是忧心自身处境,可谁知她却告诉他她是担心着他,这样的回答让他忍不住心情激荡。

    她在关心他。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是否康健。

    她在意他。

    可欣喜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另一个想法又浮上了他的心头。

    她关心的,也许只是皇帝好不好,而不是摘掉身份之后,他这个人。

    她是刚刚复位的皇后,根基未稳,需要他的庇护。

    她不是关心他,她只是关心她自己。

    一喜一悲,巨大的情绪落差之下,他忽然觉得拉扯了他多日的纠结情绪全部达到顶点。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躲避下去了。

    “朕记得朕问过你,朕从前那么对你,你是否恨朕。当时你说你没有,如今,你还是这个回答吗?”

    顾云羡不明白他的意图,只是答道:“是。”

    热血涌上大脑,在还没思考清楚的时候,一句话已经脱口问出,“即使朕曾经赐过你一杯毒酒?”

    她的神情陡然僵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和味煎饼果子菇凉扔的又一颗手榴弹,谢谢5867513菇凉扔的地雷!爱你们!mua! (*╯3╰)

    122

    仿佛突然从六月骄阳之下跌入冰窖,寒意来得又快又猛烈。

    顾云羡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冷得彻骨的雪天,鹅毛大雪哗啦啦灌进她的屋子,也在她心里开了个大洞。风雪争相涌进去,从此里面再也没有暖起来过。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神中有着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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