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半是遗憾半焦虑,心情变得越发沉闷。
    但正当我无可奈何对着窗外一味发着呆时,一个契机,倒是紧跟着很快来到我眼前。
    时值正午,当王婆子和往常一样给我送饭来时,她跟我提了件事。
    本是年老持重之人,所以开口之前她似乎考虑了很久一阵,然后终有些忍耐不住,便在朝了我看无数次之后,她对我道:“二奶奶可知道那个看狗人老陈么?”
    我点头。
    “真不知是他年纪过大,还是那头雪狮年纪大了,竟然刚才老陈跑到二爷面前,说雪狮嗅到二奶奶身上有妖气,怕是被妖怪附身来着。”
    “那二爷怎么说?”我没想到老陈真的会直接去跟素和甄说,因此不动声色问她。
    她皱皱眉道:“二爷倒没说什么,毕竟老陈是庄主请来的人。不过有一点二爷说了,这些天接连发生那么些大事,雪狮尚且后知后觉,还是再看看比较妥当。”
    “所以二爷也觉得我被妖怪附身了么?”我笑问。
    “这哪儿可能呀。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听见都觉得可笑,二爷只是照应他是庄主的人,所以有些话不便说得太透。”
    “但这样一来,老陈只怕是要更加纠结,先前他已这么对我说过,他觉得我身上有妖气。”
    “啥?老陈竟然擅自进院子里来??”
    “我以为这是二爷准许的。”
    “这怎么可能!再如何,他毕竟是个男子,二奶奶这边又连个丫鬟都没有,即便他年纪大,二爷又怎么可能允他擅自进入二奶奶住的院子。”
    说完,目光闪烁朝我看了眼,她轻叹口气:“也是庄主的病让二爷还在气头上,不然怎会这样。”
    “确实,我也觉得不妥。若二爷觉得总得有人在这儿看管着,庄子里又不缺丫鬟婆子,哪有让一个男人独自守在这儿的理呢,你说是不是。”
    “二奶奶这话说得是。总是家里常年都是由两位年轻爷们主事,没什么经验,兴许是忘了这个道理。一会儿我找二爷去说说,并非婆子多事,但这事真的不妥,不妥……”
    这天午后,果然没再见到老陈同以往那样在墙外抽烟。
    天黑仍没见他出现时,我想王婆子的话应该是已对素和甄起了作用。毕竟,把我关在这里的意愿并不是来自他的想法,而是铘。
    只要铘不干涉,老陈就不会出现。而今天铘也确实不会干涉,因为王婆离开时提到,铘在得知那口美人瓷出现了异状后,便立刻遵照素和寅所托,带着它离开了庄子。
    至今都还没回来,所以我想,狐狸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和铘的离开应该不无关联。
    所以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等到更敲三下,月上中天,我立刻从衣橱里取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裹系到身上,再拿出梳妆台里的《万彩集》,仔细塞到腰间,用裹带一层层缠好。
    确保怎么也不会被人看出后,立刻扯下床单走到楼梯口,我把它一头系牢在围栏上,一头绕在自己手腕。随后用力扯了两把,探过结实度,又再由上而下目测了一下整个高度,这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跨下楼梯平台,攀着床单慢慢往下滑去。
    这计划盘算了好几天,但实际操作很简单,只需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周围无人看管,一个是自己尽量小心大胆。即可。
    素和甄以为用这样的高度能困住我,但是没有绳索的话,床单同样可以当绳子用的不是么。
    我不晓得聪明如他,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楼梯平台到底楼,目测五米左右的距离,而床单两米多长,我身高加上它再被总高度减一下,剩余那点距离直接往下跳,只要我不特别倒霉的话,怎样也不会跳出什么问题。
    按理说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正当我信心满满,一路小心并顺利地往下滑,滑到两只手已快要到抓床单末梢的那个位置时,原只是想再测一下剩余距离,但低头往下一看后,眼前所见到的那幕景象,却不禁叫我大吃一惊。
    我离地面的距离,不知为什么竟和刚才没有滑落的时候是一样的……
    当时以为是自己紧张得两眼发花,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遍,两遍,甚至三四遍后,我开始感到手指发硬,后背发凉。
    因为每次看下来的结果,始终都是不变的。
    距离仍是那点距离,仿佛地面在我滑落的一瞬间,自动往下沉了几米一样。
    活见了鬼般的感觉,令我一时脑子停了运转。
    只呆呆朝脚下那片遥远又安静的地面看了半晌,随后一激灵,我猛地明白过来,为什么素和甄一点不担心我能用长得足以当绳索用的床单逃下楼。又为什么,铘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却完全不担心即便狐狸没法找到我,我也能靠自己设法逃出这栋楼。
    因为这地方不仅有高僧金身像以及佛骨镇着,屋子本身也有古怪。
    它的高度跟我目测出的不一样。
    并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因为它的高度——只怕是会变的。
    也就是说,每次当我往下滑的时候,我脚下那片地就会像活的一样,自动往下沉。我滑多少,它下沉多少,最终导致即便我已滑到了床单的末梢,但剩余的距离,仍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若这设想是真,那得有多糟糕,永远无法碰触得了的地面,除非我插了翅膀才能从这里飞出去。
    然而我毕竟并没有亲眼见到地面下沉,也从没有听见过任何声音能证明地面曾经有过动作,因此也就很难立刻做出判断,眼前的情形究竟是真如我所想的那么诡异,还是我遭遇到了某种诡异的幻觉,有人以此想令我畏缩不前。
    所以,该如何才能有效去验证这一切呢?
    琢磨着,荡在半空又发了片刻呆后,我总算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随后一把拔下头发上的珠花,用力往下扔了过去。
    第423章 青花瓷下 三十九
    是幻觉, 还是地板真的是在下沉?只需用能接近它的任何东西印证一下即可。
    而珠花坠落一瞬,我的心脏狠狠地一沉。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见那片原本平静的地面, 在珠花刚降落到我脚下这一高度时, 立刻无声无息地往下沉去。
    连带屋子里的一切都在下沉,可是从上面来看,周围一切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只除了高度在变。
    转眼珠花又坠落更低, 而地面沉得更远, 几乎瞬间,我脚下就成了一片幽黑的洞口。
    巨大空旷,仿佛一只仰天张嘴,静静等待我跌进它深邃喉咙里的怪兽。
    然后,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大约地面终于沉到了一个极限,我听见那朵珠花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极其细微一声脆响。
    于是我心脏也跟着砰砰一阵急跳。
    几秒钟后, 地面浮动了上来, 依旧无声无息,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我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所以睡在隔壁耳室那两名刚被调来的婆子,丝毫没有察觉这栋楼里一来二去所发生的一切异样。但就在我抬起头使劲往回爬,打算回到楼上重新再想办法时, 不出片刻我发现自己竟又不得不面对一个糟糕的状况。
    这栋楼不仅地面会下沉, 楼板也会上升。
    无论我怎么努力往上爬,上方那道离我至多三米远的平台,同我之间的距离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接近。
    也就是说, 从我沿着床单滑下楼的一瞬,我就落入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一个既不能往下,也无法因反悔就能往上返回的境地。
    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加糟糕的牢笼么?
    想到这里时,手臂一阵发酸,我险些脱手往下滑去。
    忙用力重新把床单抓了抓紧,我尽量像只树懒一样把整个身体攀附在那条床单上。
    然而刚刚把身子稳住没多久,像被硫酸一瞬间淋了个遍,我手下的床单突然发出噗噗一阵脆响,然后眼睁睁看着它被四周流动的空气轻轻一吹,仿佛一张千疮百孔的纸片,不堪一击地四分五裂开来。
    大概是因为距离的增加导致床单也变长,于是额外多出的部分就会在结界中自动消散。
    于是我立刻恢复到原先刚滑落下来时的样子,整个身体在半空里垂挂着,唯靠两只手紧紧抓着床单末梢,以勉强维持自己不立刻掉入脚下那片随时都会变成深渊的地面。
    这种情形无疑让我迅速耗尽体力,所以半分钟不到,我就感到自己两条胳膊微微颤抖起来。
    再下去势必坚持不住,我只能不顾一切对着隔壁耳房的方向大叫:“有人吗?!来人啊!来人……”
    第二声来人刚叫出声,突然正前方大门嘎嘎一阵响,从外向内被推了开来。
    推门的却并不是睡在隔壁的婆子。
    门外无人,所以门是自己打开的,而操纵门自动打开的人垂荡着双腿坐在门外那棵老树上,似笑非笑看着我,一边晃了晃手指上那五个铃铛。
    随着铃铛声响起,我怀里的错金币再次颤动起来,这让我险些再次手滑。“够了!”我忙叫停他的动作:“再这样我要掉下去了!”
    “不过就那么点距离,何必再继续抓着床单不放。”
    “屋里有结界,我往下,这地面也会下沉,所以我跳下去会摔死!”
    “哦呀……”狐狸闻言眉梢轻挑,再次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除了麒麟,也真没谁能做出这么一样有意思的东西。不过你倒也了得,竟能让他做出这样的空间来将你锁住。”
    “……你可不可以别再继续幸灾乐祸了?”
    “哧……”我狼狈的愤怒令那腹黑妖精终于忍俊不禁。随后用手指轻轻遮了遮自己笑得张扬那张脸,他问:“你半夜三更这副模样,是打算出逃么?”
    “对。”
    “打算逃去哪里?”
    “除了这地方,哪儿都是可以的。”
    “那敢情好。”
    说完,他悠哉游哉一掠衣摆坐了坐正,竟又继续这么泰然自若地袖手旁观起来。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哀求了句:“先生救我。”
    “为何要我救你?”
    “不然我坚持不住了会跌死。”
    “既有出逃的勇气,怎的就没有逃跑的能力。”
    “谁会料到这屋子里会有这种怪东西?”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笑笑,说个死字仿佛在逗趣,却让我听得一激灵。
    “先生就在这里,难道不打算伸手拉我一把么?”边说我边忍着手腕的酸痛,使劲看向他手里那把跟错金币连在一起的铃铛。
    “我只是在琢磨,顶着冒犯佛骨的险,去把你从这楼里弄出来,对我而言究竟值得不值得。”
    “……什么佛爷?”
    “这楼里有佛骨,妖怪无法逾越这雷池半步。实不相瞒,若不是这儿有棵将近八百岁的青龙木,我只怕连靠近此地都不能,所以我问你,你有什么价值能令我为你出手。”
    “若再加上那本天书呢。”
    “你找到它了?”
    “记得你说过,你要我找的那件东西,就是当初害死春燕的东西。而历来由燕玄家大当家保存、春燕当初又是因偷它而死的东西,想来想去,也就唯有燕玄家的传家之宝,那本《万彩集》了。如今《万彩集》就在我身上,你带我出去,它就是你的。否则,一旦我摔死在这儿,明早它就在素和甄手里了。要说价值,那就单看它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价值,若真想得到它,你横竖都是得进来的,不是么,正如你明知这宅里有谁镇守着,仍趁他一个不在就进来,若不是伺机在外窥望已久,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呵,是这样么?”自言自语般这么轻轻问了这么一句,狐狸朝我上上下下打量片刻。随后眉梢一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沉吟片刻,他最终只朝我点了点头:“好。原本佛字沾边的东西妖怪见着都该识相绕着走,今日就为你破一下这个例。”
    “慢着!”眼见他霍地起身,我猛然想起了什么,忙大声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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