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控制这种东西,呵呵。”狐狸朝我瞥了一眼,嫣然一笑:“无常三百年一轮现世,每次必要捕获那些最凶戾的精魄回去,以维持这世道力量间的均衡。因此,能这样大费周折,甚至算计到老子头上的那个人,必然同无常这次现世的捕猎有关。之前我们只被那姓张的神神叨叨的言行举止所迷惑,没防备那些接二连三因她‘开天眼’后所死的人,其实都是因丧魂天灯的筹备而死,直到现在才发觉,那结界已然是即将水到渠成了。”

    “所以……”听狐狸这样说,我不由朝对面那栋房子看了一眼。那里灯火通明着,所有人在里头上上下下地忙碌,浑然不觉外面站了那么多具死去的冤魂,也完全没有留意到我这小小房间里现下所发生着的一切。真仿佛生在两个世界里一般。“所以,其实那剧组里的人看似都因张兰的预言而死,实则早就已经命定了他们的死亡。”

    “对。”

    于是终于明白,无论罗娟娟还是冯导,他们死后为什么要来缠着我,缠着我却又什么也不说,只是无比痛苦地对着我。

    他们是完全无法诉冤,也无法告知我事实的一切。因为那个借着张兰‘开天眼’的力量而将他们杀死并操控的人,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需要无常从冥府出来将他亲手捕获。

    “……所以,无论看起来是自杀还是意外,他们其实都是被谋杀的……”咬了咬嘴唇,我道。

    “没错。”狐狸闻言看了看我,淡淡道:“他们是这场蓄念已久的偌大工程里一份献祭。”

    工程……他竟将这样一场屠杀般的行径称之为工程……

    而更令我无法接受的是,最近那一连串的死亡,张兰的预知,无常的出现,赵道士的除妖……种种看似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策划。

    突然很想知道个幕后策划者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

    那个为了逃避无常的猎取,竟以如此可怕到令人发指的手段去做了丧魂天灯,以此试图控制住无常的那个人,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

    “而又是这位道兄,”思绪纷乱间,便见狐狸又再度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赵道士,道:“托他的福,动用天雷请真君拔出我在这宅子里所设的‘混沌’,一瞬令我们遭到了同这些丧魂一样的命运,被这丧魂天灯给困在了结界了。若要出去阻止他杀第二十七个人,只怕难比登天了。”

    “我……”赵道士闻言嘴唇抖了抖,苦笑:“我怎么会知道这样……我只知这一带妖气冲天……必然是有极其凶险的妖孽在……”

    “你不知的可多了去。”狐狸冷笑,打断了他的话:“真如你所想,这一带早已有多少人死多少人,自古有几个活人能扛得过这样的妖气去。”

    “……我,”赵道士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还想为自己申辩几句,但一眼望见周围那些东西,不由深叹了口气,握着手里那柄死气沉沉的如意不再吭声。

    “现下你打算怎样做。”这时忽听铘开口道。

    他至始至终在一旁沉默着,望着窗外那苍白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听他问起,狐狸目光闪了闪,低头笑笑:“我能怎么办,丧魂天灯为密宗失传已久的密法,至今也未曾见被破解,能困住无常的东西,你认为我能怎么办。”

    “但你的神情看来不像那么无奈。”铘望着他不动声色地道。

    狐狸再次笑了笑:“是么。那,除非你不介意我再次用一下那个东西。”

    话音未落,我感到铘朝我看了一眼。

    极深且若有所思的一眼。

    随后将脸转到一侧,低低一声冷哼:“随你。”

    “那她呢,跟着你还是跟我走。”

    “你带着她离开,总好过留在此地,这边由我守着,无论是不是集得齐二十七道丧魂,也未必能将我如何。

    “也好。”

    狐狸的话音刚落,就在我仍在试图从他俩最后那些一来一去的话语中辨出些什么来时,他突然身形一侧已站到了我身边,随后朝我腰上一揽,道:“抓紧我。”

    我不由一怔。

    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只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将他手臂抓了抓牢,随即见他猛一转头将另一只手朝窗外那白影的方向挥了过去,修长的手指划动间,只见一道极强的光自他指内骤然涌出,随之轰的声巨响,整个房间霎时被笼罩在一片无比巨大的光团里!

    那片光强得我完全睁不开眼,几乎是比被闪光灯对着眼睛直照而过的那个刹那更加强烈的光芒。

    于是令我只能紧闭着两眼将脸埋在狐狸的肩膀处。

    直到感觉周围似乎一下子又暗了下来,才慢慢抬起头,把眼睛小心地睁了开来。

    却随即极其惊讶地发现我和狐狸正站在一处马路的人行道上。

    周围人来人往,再渐渐变小的雨丝里低头匆匆地走着,偶尔一辆车从边上闪过,依稀从车内渗出的音乐声让我意识到,我真的是从自己家里一瞬间地出来了。

    边上站着狐狸,他拢着手指,嘴凑在手指间低低地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见我无比诧异而茫然地望着他,便收起手,朝我微微一笑:“多好玩的魔术,是吧。”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我说笑。”我皱眉咕哝。一边推开他靠得过近的身体,一边四下扫了两眼问:“这是什么地方……”

    刚问出口,忽然见到了路对面不远处张兰家那栋房子,以及房门口站着的一大堆交头接耳的人群。

    人群内隐隐能听见一个女人嚎啕的哭声:“张教授!张大师!您行行好!开门啊张教授!!开开门啊!!!”

    全文免费阅读 162小棺材二十六

    在张兰家门口痛哭的,是我第一次到张兰家时所遇到的那对夫妻。

    女人哭得绝望到令人心酸,男人则在一旁用力抿着嘴唇,以忍住含在眼里那摇摇欲坠的眼泪。

    手里抱着他们的女儿,脸上带着氧气罩,胸口起伏着微弱的呼吸。我凑近了看时狠是吃了一惊,因为上次见到时,她仅仅是脸色蜡黄,此时则是苍白到发青,并且好像整张脸仿佛在水里被浸泡过那样,肿胀扭曲,几乎快要辨别不出原先的模样。

    在一阵痛苦的抽泣过后,有人在他们身后轻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男人未答眼泪已是跌落了下来,随后一头俯在女儿身上泣不成声。女人在经过刚才的放纵发泄后情绪似乎稳了一些,便转过头,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点点浮萍般望着身后的众人,抽抽嗒嗒将此行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在上次他俩带着生着怪病的女儿来张兰这里请她开过“天眼”后,一度他们女儿几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并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可就在两周前,她却突然再次病倒了。

    这次发作得更加厉害,最初是大把脱发,癫痫,呕吐。最后一次剧烈的癫痫后她睡了过去,如果说当初她只是像痴呆了一样没有精神总也睡不醒,那么这次却是真正的昏迷了。

    这对夫妻顿时被这突兀其来的噩运慌了手脚,赶紧将女儿送进医院,经过ct检查,发现她有脑积水。原打算要对她进行脑脊液分流术,但谁知入院的当夜她的情形再度恶化——她的脸开始浮肿,仿佛周身的液体一夜间开始往她脸部集中,仅仅一个晚上,她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头娃娃。

    随后不到两天时间,她的脸便肿胀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好像溺水后被在水里浸泡了太久的尸体,若非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几乎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院方立即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对夫妻所接受的,当即他俩不顾医院的阻拦,带着需要靠输氧维持生命的女儿一路赶到张兰家,想求她再开“天眼”看一下,看看自己女儿是不是又被什么怪东西给缠住了。

    但在这里守了快半小时了,始终不见有任何人来应门,往昔那些因张兰业务的剧增而添加的保安和接待也不知去了哪里,整栋房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寂静一点一点打垮着夫妻俩那一丁点仅存的希望,因而不顾一切地在这里放声大哭起来。

    说着,女人的声音再度被剧烈的抽泣声所哽住,边上围观者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骂她傻,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还盲目相信一个神婆,不如赶紧送进医院才是正事。

    对此那女人越发痛哭起来,不再理会身后人的话语,转身再度朝门上扑了过去,一边用力敲着那扇门,一边哀嚎:“张教授!!行行好开开门啊!!要多少钱我们都出只要您能看看她!!求求您啊!!我们俩夫妻都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倾家荡产也要救回她啊!求求你了张教授!!可怜可怜我们!!求求你开开门啊!!

    这样一种凄厉的哭声和乞求,边上早有年纪大的心软的抹起了眼泪,于是也帮着在边上敲门敲窗户,一遍还绕到屋后去帮着叫。

    尽管如此,屋子里仍是静悄悄的,也许那里头当真一个人都没有,张兰必然是为了最近那些纷纷而至的棘手事躲去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不然,她怎忍心听一个母亲在外面如此凄厉地哭喊而无动于衷。

    久而久之,周围那些人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一边叹息着,一边怜悯地望着门口处这对悲痛欲绝的夫妻和那个女孩了无生气的身影,那些人渐渐低头走散。

    最后只留我和狐狸,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原地站着,望着他们。

    这个时候那对夫妻也不再哭泣,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比之前嚎啕大哭时更加可怕。那是一种死了一般的绝望。

    在这样一种绝望的神情中,女人沉默着扶起身旁的丈夫,男人沉默着将女儿从地上慢而小心翼翼地抱起,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将她抱着,提着氧气瓶,再抬头深深地朝张兰那所寂静的房子看了一眼,随后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慢慢地离开。

    目睹此情形我只觉得胸口里一阵闷胀。

    几乎连之前在家里所发生的一切都给忘记了,只忘形地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种难受到想哭的感觉。

    好一会儿才在夜风冰冷的触觉里恢复过来,我用力吸了口气转头对狐狸道:“那,咱这是要来找张兰么?看上去她应该不在……”

    话还没说完,却发觉狐狸并不在我身后待着。不由吃了一惊,慌忙四下一阵环顾,很快发现他修长的身影竟在那对离去的夫妻背后跟随着,不紧不慢,若隐若现。

    “狐狸……”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忙小跑着跟过去,却见他回头朝我做了个别作声的手势。

    随后站定了脚步望着那对夫妻带着女儿继续朝前走,到转角处转了个弯,他便一把拉住我的手朝那方向跟了过去。及至也转过弯,见那对夫妻还在前面慢慢走着,绝望令两人脸上如冰霜般麻木,因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们。

    那样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功夫,也许终究是心存不甘,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再度朝张兰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状狐狸径自朝他们走了过去,到他们身旁望了望他们怀抱中的女孩,笑笑道:“这孩子病得不轻呐。”

    这句话令那女人一下又痛哭了出声。

    男人见状一脸僵硬地用胳膊将女孩挡住,试图从狐狸身旁走过去,却不料被他伸手轻轻一拦,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便被迫停下了脚步。

    “你干什么?!”当下男人恼道。

    狐狸再度一笑:“有病不找医生却找那位张博士,你们夫妻俩显然是极信鬼神说的了。”

    “我们走!”没有理会他的话,男人对他妻子道。

    正要再度朝前走,狐狸随后淡淡一句话却令他们重新站定脚步:“不才刚好也算是学过一两手驱鬼术的,也算张教授的半个同行。既然今天张教授不在,那要不要就由我来替她给这孩子瞧瞧呢。”

    这句话刚一出口,即便我在狐狸背后没能瞧见那对夫妻此时脸上的神情,仍能感受到那一瞬间两人身上复活般的一阵悸动。

    “你……你真的也会……”好一阵,那男人才有些颤抖地喃喃问了句。

    话还没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同妻子互相望了一眼,便要将女儿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但还没放下去便被狐狸阻止了。“不用。”他道,一边绕了个圈到男人的另一边,似是要将这女孩的脸看得更清楚些。

    “啧,水猴子是么。”过了会儿他道。

    这句话令那两口子再度互望了一眼,脸上一瞬闪过有些惊讶又有些信服的神情,并点了点头:“是,张教授确实说我女儿被水猴子附身。”随后顿了顿,女人抹了把眼泪道:“但,上次她已经将水猴子给驱走了啊……到现在我们都还戴着她留给我们的护身符呢……”边说边将两枚古币从那女孩的脖子处提了出来,狐狸闻言朝它们轻瞥了一眼,笑笑:

    “没驱干净,自然是会再回来,而且惹火了它,你女儿这次的发作自然是要比上次厉害得多。”

    “是啊……”听起来颇有道理,所以虽然仍有些半信半疑,夫妻俩显然已对狐狸的能力不再怀有太多小心翼翼。甚至将女儿的脸特意朝狐狸处靠了靠近,狐狸见状略略用手朝前一挡,轻皱了下眉道:“不用靠得这样近。”

    说罢,又将手朝那女孩脸处轻轻拂了把。

    没料想手指刚从她脸上拂过,突见她紧闭着的双眼一下睁开,两个瞳孔赤红,以一种极度愤怒的神情猛地看向狐狸的脸,甚至险些张开那张深陷在肿胀脸颊中的嘴,一口朝他手指上咬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令那对父母,甚至连我也给惊得一跳。

    以致他俩同时松手,眼看着女孩细小的身影顷刻朝地上坠了下去,被狐狸手指如流水般微微一摆,便见她身体一下子在半空里停住,随后再以一种极轻的方式落到地上。而她那双眼仍无比愤怒地大睁着,整张脸因此而扭曲到狰狞,她蠕动着嘴唇似乎要对狐狸说什么,却除了一些嘶嘶声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状她妈妈慌忙扑到她边上用身体护住她,刚才一瞬而起的信赖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怒着一张脸对着狐狸哭叫:“你在做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狐狸没有回答,只似笑非笑望着地上那对愤怒的母女俩,在边上做父亲的试图过来将他推开时,手朝下一探径直朝着那女孩天灵盖上按了过去。

    “住手!!”夫妻俩同时一声尖叫。

    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电光火石间就见狐狸的手已如铁钳般将那女孩肿胀的头按牢,随后往上一提,只听吱的声尖叫,她两眼忽地朝上翻起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仿佛遭了电击似的。

    那瞬不由叫我也开始担心狐狸是不是出手太重,要将这女孩弄伤了。

    但随即她突然间又平静了下来。两眼仍直直望着狐狸,眼里却已没了之前的怨怒,而原本赤红的瞳孔此刻恢复了原先漆黑的颜色,只是眼球上充满了血,仿佛原先淤积在瞳孔里的血色一下子全都在眼球上化了开来。

    与此同时,我看到有一团青灰色的东西自她天灵盖处浮了出来,在狐狸的掌心里极力扭动,却完全无法挣脱他手指的力道。

    直至整个儿从那女孩头上被拔出,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死气沉沉地悬挂在狐狸掌心,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隐约可分辨出头和躯干,却又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形状。一遇到空气原本透明的身体便变得实在起来,很快令那对夫妻也看见了,他们一动不动呆在那儿看着,嘴唇微微抖动,眼里的泪水则突然像开了闸似的拼命朝下落。

    直至听见地上那女孩自喉咙深处猛地吸入一口气,随后转了转眼睛哇地哭出声,他俩才如梦初醒般惊跪到地上。

    想碰又不敢去碰那已然彻底苏醒了的女儿,只能呼呼地用力吸着气,一个劲地望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仿佛怕一眨那孩子就会再次变回之前那昏迷的状态一般。

    而神奇的是,那女孩一边哭,一边那张肿胀的脸竟一点点地消瘦了起来,不出片刻就恢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虽然依旧苍白,呼吸却已是极其的顺畅了。这令两人登时又惊又喜,张大了嘴啊啊的也不知道胡乱说着什么,眼里的泪水一瞬掉得更凶。

    “这是什么……”在狐狸因此而撇下他们朝我走近时,我不由看着他手里那团东西低声问他。

    他笑笑,手指轻轻一收,那东西便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跟那黄皮子差不多,也是念蛊,所幸他们没遇到张教授,否则又是枉费一条命。”

    “这么说,她就是那第二十七个么……”我下意识道。

    他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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